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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矩是脾气好不假,可好脾气的人发起火来才可怕,怎么说,陈矩都是从隆庆时代走过来的老人,资历比在场的人都只深不浅,更是执掌司礼监大权,对柄机要,地位可以比拟内阁首辅,虽然从不摆架子,可也不代表谁都能上来斥责两句。
一番话气势尽放,顿时让朱赓暗道不妙,他方才一时着急,竟忘了以陈矩的身份,无论如何他都不该以这种口气说话的。
刚想开口解释一番,却见陈矩一甩袖子,从袖中拿出一份中旨,展开道。
“圣谕,准吏部所奏,苏州知府出缺,以左谕德韩爌代之,即刻上任,不得延误!钦此!”
说罢,撂下中旨转身就离开了内阁,留下一干阁臣神色各异,望着桌案上的中旨不知道该摆出一副什么表情……
第六百九十六章:一锤定音()
左谕德韩爌迁为苏州知府!
望着中旨上天子工整的笔迹,众人皆是忍不住一阵愣神,这到底是个什么展开?
天子……难道不是属意让韩爌担任钦差,去苏州府督抚税赋改制的吗?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迁为苏州知府。
这两者看似权责并无不同,可地位却是天差地别的啊!
钦差身份至少是右佥都御使,虽然品级和苏州知府相同,但是一个是清流科道的京官,另一个却是浊流的地方官,相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何况钦差是代天巡狩,所到之处见官大一级,岂是一个区区的苏州知府能够相比的?
在场的这几人当中,尤其以朱赓眉头紧皱,大脑一片空白,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帝不是一向无比信重韩爌的吗?怎么会将他外放出京,而且还是这种带着一丝贬谪意味的外放,这不合逻辑啊!
更重要的是,朱赓紧紧的捏着袖中的奏本,他的后手是针对韩爌的,如今韩爌退出了竞争,那他的苦心布置,岂不是白费了吗?
“既然陛下已经对韩谕德有了安排,那么就不宜再作为钦差候选了!”
王锡爵却是不给朱赓想清楚的时间,提起笔将韩爌的名字划掉,淡淡的开口道。
“税赋之事一向繁杂庞大,仅凭科道言官一腔正气,恐为地方官吏欺蒙,以致朝廷大计停滞,何况郭惟贤刚刚起复,正是熟悉朝务之时,故而老夫以为,此次钦差人选,当为汪应蛟最为合适,诸位可有意见?”
首辅自然有首辅的气场,王锡爵一开口,就直接一锤定音般的口气,顿时让朱赓脸色一沉,正欲开口说话,眼角余光却瞥见一旁的沈鲤对他轻轻摇了摇头,顿时强忍下了怒意,坐回了原处。
“元辅大人明鉴,老夫以为,此事可以缓议,倒是韩谕德的去处,着实值得商榷!”
沈鲤压下朱赓之后,便缓缓起身,目光落在王锡爵手中的中旨上,道。
“韩谕德乃天子东宫旧臣,身负从龙之功,即便外放,也当是一方大员,迁为苏州知府形同贬谪,未免令朝臣心寒,何况这名册当中既有韩谕德的名字,说明韩谕德有可能成为钦差,在我等议定人选之前,不宜再对韩谕德有所安排,想来陛下定是不知此节,方才有此圣谕!故而无论是为酬从龙之功,还是保筛选钦差人选之公正,老夫皆以为当将情况禀明陛下,再论韩谕德之去留,待韩谕德去留议定,再论钦差之人选!”
朱赓坐在一旁,简直差点要拍手叫好,沈鲤这一招果真是老辣之极。
事到如今,局势已经很明显了,浙党一边费尽心力想要推举的郭惟贤,在突然杀出来的汪应蛟面前,被打击的体无完肤。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单论能力的话,郭惟贤肯定是比不上汪应蛟的。
郭惟贤的优势在于,他背后有浙党撑腰,在内阁当中有沈朱两位阁臣为他说话,但是反观汪应蛟,长期在地方任职,在京中的人脉薄弱,唯一能够说得上话的同乡王锡爵,关系也不是十分亲密,而且王锡爵的性格,一向不会刻意提携同乡故旧,加上前几日天子召韩爌和王锡爵共同入宫的行为,才让朱赓下意识的觉得,王锡爵一定会在天子的授意下,支持韩爌出任钦差。
他准备的后手,也正是为此而来,但是谁知道如今情况突变,天子竟然临时任命韩爌为苏州知府,而王锡爵也一改之前的态度,力挺汪应蛟,顿时让朱赓的后手失去了作用。
天子的这一招声东击西,也着实是漂亮的很,打了朱赓一个措手不及,天子若是下旨指定韩爌为钦差,这毫无疑问,肯定正应了朱赓口中的指责,擅自干涉内阁的正常运转,即便是真的闹到了御前,也是天子理亏,毕竟先前已经下旨,将钦差人选交给了内阁议定。
但是如今,天子不仅没有直接指定,反而将自己的得力干将从名单当中抽了出来,难不成让朱赓指责天子高风亮节吗?
所以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拖字!
沈鲤自然不是真心为韩爌求情,韩爌的去留在他的心中压根无足轻重,更犯不着因此而跟天子对着干,但是要是放任韩爌就这么从名单当中被删去的话,那么在王锡爵的力挺之下,郭惟贤是肯定争不过汪应蛟的,所以沈鲤很明智的选择了拖延。
他的这番话中心只有一句,既然情况出现了变化,那就应该重新审核名单,然后再讨论人选,而只要能够争取到这段时间,无论是放弃争取钦差,还是另外调动力量声援郭惟贤,都足以浙党重新布置,至于说韩爌到底会被外放到哪里,压根不被沈鲤放在心上。
“沈阁老说的有理,韩爌既然已经入选钦差候选名单,暂时不应该安排职务,我等还是先禀明陛下,再商议钦差人选不迟!”
朱赓也紧跟着声援道。
不过王锡爵又岂会看不出他们二人的算盘,当下指了指手上的中旨道。
“两位看清楚了,陛下并非是命我等商议韩爌的任职,而是命我等拟旨宣诏,这份中旨上说的清楚明白,拟定韩爌出任苏州知府的是吏部,上疏者乃吏部尚书孙丕扬,按照规制,三品以下官员的铨选由吏部拟定,直奏陛下,并非内阁权责范围,陛下此诏无有违制之处,我等既非吏部中人,亦非六科给事中,以何身份拦截诏命?”
“这……”
朱赓顿时语塞。
虽然他不想这么说,但是不得不承认,王锡爵说的有道理,内阁只有拟旨的权力,而没有封驳诏书的权力,天子的这份诏书当中写明了,他是批准吏部所请,外放韩爌为苏州知府,从铨选程序上来说挑不出任何毛病来,即便是下放到六科,也没有任何理由封驳。
更何况内阁本身并没有权力卡掉天子的圣旨,之前李廷机的事情,算是打了个擦边球,因为那份诏书太过荒唐,而且涉及内阁中人,又有首辅亲自出头,才卡在了内阁,但是三品以下的官员铨选,内阁就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插手了,即便要插手,也是诏书拟定之后,下发到六科,六科认为不合适才会题请内阁复核,这些程序是不能乱的。
是以一时之间,朱赓也想不到更好的理由反驳王锡爵。
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王锡爵的下一句话却是话锋一转,道。
“不过虽然我等无权插手吏部铨选,不过沈阁老说的也不无道理,韩爌既然已经入选钦差候选名单,直接划掉未免不公,既然如此,不妨暂且保留他候选身份,待我等议定钦差人选之后,若阁臣皆以为韩爌适合,老夫便以此为由上奏陛下,若是韩爌落选的话,也不必费这诸般工夫,直接按陛下旨意颁诏便是!衷阁老以为如何?”
朱赓一阵愣神,没反应过来王锡爵的意思,不过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从头到尾一直沉默的次辅衷贞吉已然开口道。
“元辅所言甚是,老夫方才思虑再三,觉得韩爌年纪尚轻,资历有缺,作为钦差难免不够威严,钦差一事是久经地方事务的汪应蛟汪大人更为合适!”
第六百九十七章:黑锅老能手()
两票对两票,这就是内阁目前的状态!
但是两票和两票之间的分量也是不一样的,一边是首辅和次辅的一致站台,另一边则是两个素为一党的普通阁臣,这两者的差别高下立见。
自然,按照内阁的规矩,钦差这等事情错非阁臣形成一致的意见,都是要提交圣裁的。
但是朱赓岂会看不出来,这次王锡爵必然是早已说服了天子,才会如此淡定从容,即便是送交圣裁,恐怕也不会有其他的结果……
果不其然的是,中书舍人跑了一趟乾清宫,没多大的工夫,回来时身边便跟着御马监太监王安。
王太监和这帮阁臣不熟,所以也不多寒暄,直接了当的道。
“诸位先生,皇爷有言,此事内阁若难以形成定论,便以元辅大人的主张为准,汪应蛟精于地方,想必比郭惟贤更合适几分!”
朱赓顿时脸色一沉,虽然早知结果会是这样,但是事到临头,还是忍不住冷哼一声,道。
“元辅大人好手段,竟能说动天子出面,只是不知元辅一世英名,临到此事却落得提携乡党之名,可值当否?”
说罢,甩了甩袖子,直接起身离去。
一旁的衷贞吉和沈鲤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望着王锡爵的眼中也多了几分叹服之意,首辅果真不愧是首辅,这才半个多月的工夫,竟然和新君的关系好到了如此地步,能够让天子将如此大功拱手让出,看来他们是时候要重新估量一下这位老首辅对于新天子的影响力了。
不过他们的这番眼光,倒是叫王锡爵哭笑不得,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分明是韩爌那个傻小子向天子提的意见,自己不过是配合行事罢了,怎么到了现在,人人都以为是他使了什么手段?
摇了摇头,王锡爵苦笑一声,情知这黑锅他算是背定了,这种事情越解释越解释不清楚。
转过身,王锡爵却瞧见王安依旧站在原地未有动作,不由得开口问道。
“王公公可还有其他圣谕要传?”
其实说来,这话问的有些失礼,隐约带着赶人的意思,不过也算得正常,因为内阁乃是机要之地,他们几个阁臣总不可能一直围在一起接待王安,故而王锡爵才有此一问。
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小王公公拱了拱手,道。
“元辅明鉴,皇爷的确还有手谕示下!”
手谕?
在场剩下的三位阁臣顿时神色一凝,隐约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尤其是沈鲤心中更是一沉,有些后悔方才没有拦住朱赓的冲动,错过了第一手的消息,就意味着错失先机啊!
“上谕,朕以治国之要,首重吏治,圣王治下,无不是吏治清明,言路畅通,四海升平,如此百姓方能各享安乐,昔先皇在时,曾耳提面命于朕,言道自英宗皇帝以来,我朝士风日下,百官拉帮结派,结党营私,以致朝廷冗员误事,反应迟缓,军国重务往往难以迅速处置,朕原以先皇久居深宫,故有此念,登基之后,兢兢业业,夙夜不敢懈怠。
然朕登基已有月余,所见者廷臣明哲保身,无有担当,阁臣拉帮结派,相互攻讦,区区钦差人选,拖延十数日而未决,岂非正应先皇评语乎?朕日见此景,忧心社稷更痛心疾首,然诸臣尚不知自省,以国家公器为私心所在,阁臣为一钦差争论不休,互不相让,不得不上奏朕决,此为臣下当行之事乎?先皇之音,犹在耳畔,朕字字句句皆不敢忘,望与诸臣共勉,勿负先皇与朕之重托,此谕!”
王安面无表情,宣读诏书的时候口气干巴巴的,不带一丝感情,却叫在场的大臣一阵惶恐,额上冷汗直流。
沈鲤站在一旁,心中更是一阵冰凉,无比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不拦住朱赓。
和天子的这份诏书比起来,什么韩爌的去留,钦差的人选,又能算得上什么,天子在这个时候下了这么一份看似言之无物但是词锋严厉的诏书,绝不单单是训斥廷臣这么简单。
以沈鲤的政治智慧,自然看得出来这份诏书背后隐含的意味。
天子终于按捺不住,要对吏治出手了!
“臣等惶恐,请陛下降罪!”
这番恍惚之间,沈鲤却感到身旁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角,顿时清醒过来,跟着王锡爵一同大礼参拜,开口说道。
这是为臣的礼节,天子震怒若此,作为臣子,姿态是一定要有的。
王安点了点头,将诏书放在王锡爵的手中,转身带着人离去了。
风波平息下来,三位阁臣面面相觑,皆是苦笑一声,不过让王锡爵有些郁闷的是,衷贞吉和沈鲤望着他的目光当中又多了几分莫名的意味,显然是觉得,天子的这份诏书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