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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卖相,简直像是逃难的乞丐一般。
至于旁边十来个侍从,更是多半带了重伤,有的吊着一只胳膊,有的跛了脚拄着拐,有的包扎着半面脸,普遍的身形消瘦,几个老面孔的腰围都比以前小了半圈……
但包括德川家康在内,全都挺直腰杆,高昂起头,眼神坚定,神色从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百折不挠的斗志。
即便状如乞丐,看着也像是丐帮帮主加上四大长老的气场,绝不是装疯卖傻哭穷喊饿的流浪汉。
虽然滨松城是被平手汎秀救下来的,但见了这幅模样,谁也没法讥笑德川家战力不足了,反而只会觉得他们到这幅田地仍在坚守,令人敬佩不已。
然而……转念一想,纵然滨松城条件艰苦,毕竟还是保住了的,洗把脸换身衣服,再找几个没受伤的侍从出来,总不至于做不到。
真要这么惨,城早就丢了。
平手汎秀很轻易地一眼看穿了德川家康的刻意之举,但也并不觉得反感,更是丝毫没有说破的想法。各人自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旁者无法置喙,何况现在大家在同一条船上,属于利益共同体。
非但不说破,还要对左右两边的龙套们强调:“德川氏坚守远江滨松城,牵制武田大军数月,才让王师有了各个击破的机会,此战首功当归与三河大人,鄙人只是适逢其会因势成事而已。待返回近畿之后,我定会向公方大人与管领大人建言,东面之事要更加倚重德川家才是。”
商业互吹显然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德川家康当即也感激涕零地表示将谨守职责,看好三河、远江两国,维护东海道一地安定和谐的局面,坚决不让一小撮乱臣贼子的阴谋野心得逞。
“请将军大人,管领大人,以及刑部大人放心。”
——用这样的话作为结束词。
将军和管领是责无旁贷的,但平手汎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原本放不放心的,也轮不到他,不过这么空口白话的说一说,听起来还是很受用的。
进一步讲,空口白话说多了,也就慢慢不完全是空口白话了……
接着德川父子见面,倒没显露什么强烈的感情,相互简短致意便结束。很符合传统东方文化语境下的家庭关系叙事。
反而是几个外人,织田长益、池田恒兴、松仓重信等等,见了德川家康狼狈潦倒的模样很是慨然,颇有世事无常,人生艰难的感受。
然后一路上故意装得暴裂急躁的长宗我部元亲,却是十分严肃正经地施礼道了一句饱含深意的“久仰”。
得到的回复则是“素闻大名,幸会了!”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才有那么点惺惺相惜的意思,四下余者相照之下皆显得凡庸平俗。
紧接着长宗我部元亲迅速开口道了正题:“各位想必都会一肚子话要说,领内亦是百废待兴,但鄙人认为当下头等大事,在于尽快决定是否追击武田逆军,不知三河大人是否赞成呢?”
“此固我所愿。”德川家康双眸顿时闪亮起来,“武田逆军纵然不敌刑部大人天兵,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日必有卷土重来之日,此时不乘胜追击,更待何时呢?滨松城中守军虽然人人带伤,但只要是听说向武田复仇,全军上下一定会产生无穷的斗志。”
转眼间会面就有变成军议的趋势……
许多人对长宗我部元亲这人的言语作风感到不太适应,纷纷侧目皱眉。但平手汎秀全无意见,德川家康亦展示出相当的兴趣。
……
话说,武田信玄麾下原有甲斐、信浓、骏河、西上野、西武藏总共四到五万的大军,除却必要的留守,又加之三河、远江新降之众,前线数目超过了五万,非常可怕。
但行军打仗的耗费,自然也是十分惊人的。而且,这些战士过半都属于临时征召的农兵,脱产比例很低,到了八九月份,大部分人就不得不返回领地,参与秋收了。
平手汎秀来到滨松城下时,时节已经进入七月中旬了,眼看农忙将近,战事又焦灼僵持,大家都知道敌军撤兵在即。
另一方面,局势一旦稳定下来,自己这边淡路、纪伊的外样,以及四国的杂牌联军也肯定会相当一部分人请求折返。
虽然经过改革之后,平手汎秀理论上有权命令那些自愿成为“军役众”的国人在任何季节参与出征,不过,这个权力没有必要轻易使用,保留着就好。
和泉人倒是不用,他们在刈谷城的事件中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了。
当然,织田、德川的兵马,一样是亟待休整。
在这种情况下,城下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流血冲突。
武田军于七月十二日凌晨开始,由镇守在滨松城南边的骏河先方众走在最前,接下来,各部队纷纷整军出发,不声不响逐一撤退。
是日午后平手汎秀命拜乡家嘉、中村一氏等人分路进兵试探,才肯定地知道围城之势已经解除。当下不急着进一步行动,先与城内取得联系,确认了德川家康的存活。
然后长宗我部元亲这个急性子,就提到了是否追击的问题。
对此平手汎秀只是一笑,没有在第一时间指明方向。
于是,慑于声威,其他龙套们也不敢随意表明立场。
但通过语气和神色判断,众人的看法显然是不太一样的。
有的人说来说去,言下之意是觉得该趁着解散归农之前再打一把,扩大了战果再各回各家。也有的人顾左右而言他,拐弯抹角地希望见好就收,保持现有疆界,以免节外生枝,弄巧成拙。
两种见解的确都有其道理。
目前的局势比较混乱,虽然保住了滨松城,但整个远江国,除了西南一隅基本全部沦陷,如果就此置之不理,等到秋后武田军去而复返,德川家可能又要面临极大的危机,这个风险不能坐视。
同时三河北部、美浓东部与信浓接壤之处,分别也都有大片的国人众倒戈投降的,这些国人众构不成决定性影响,却也令人十分难受,若有余力最好能一并处理。
这么一看好像追击是必然之选。
但考虑到,两个月前,织田家就是过于孟浪,野战输了,才一口气丢掉清州城的……
万一好不容易解了滨松之围,结果贸然追击被逆袭,反而输得更惨,那不成大笑话了?
平手汎秀弄出新式武器,占了地形之利,又讲究一个出其不意,才占得了上风。放弃这些优势去硬碰硬作战,结果可就没那么自信了。
因此秉持保守观念的人也不少。
其实平手汎秀感觉有点难办。
站在自家利益的立场上,迫使敌军撤退已经初步成功,剩下的就是静待武田信玄阳寿耗尽即可,并不需要冒险与之野战。
但这话显然没法公之于众。不管找什么理由,拒绝追击都会显露出一点自私和怯懦的味道来,尤其是现在底下的士兵们士气正盛。
令人惊讶的是,利益最相关的德川家康不赞成追击,他的态度是:“各位已经助我良多,实在无颜再请求联军继续冒险了,今日摧毁了武田氏的阴谋,敌方只会盛极而衰,日益疲敝,终有一日会等到更合适的时机来解决东边的问题。”
而没什么太多利益关系的池田恒兴反而向平手汎秀毛遂自荐道:“刑部大人,今年与武田鏖战多时,您的声威已是世人皆知,德川氏的坚守之姿亦令人印象深刻,四国、纪伊的同仁也各自奋发图强,唯有我织田氏图惹人笑,请您给我们一个洗刷污名的机会。”
这样的说辞,令人难以拒绝。
平手汎秀当即顺水推舟,同意了这个请求,让池田恒兴领着数千织田军作为先锋,去追讨武田。并且令旗本众的加藤教明、香西长信等部紧随其后,保持接应,掩护侧翼,时刻准备支援。
这几千织田军中,也包括了佐佐成政之子佐佐秀成,名义上他是这批人里面的二号指挥官。
甫一元服就有此地位,其原因自是不言而喻。
公开场合,平手汎秀当然要对自家女婿赞不绝口,多加勉励。
但内心却忍不住产生不可告人的阴暗念头:“现在雪千代刚刚嫁给他,还没什么感情基础,就算战死大概也不会太难过。反而可以给这丫头安排更加合适的新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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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一将与万骨()
话说平手汎秀的女婿佐佐秀成,由于其特殊身份已被人注意多时,一直憋着股气要证明自己,听闻织田家军队讨得了先锋官位置,精神十分振奋,恨不得肋生双翼,赶紧追上武田大军。
然而他命人收拾了鞍马行装,配好了刀剑,兴冲冲拜访池田恒兴时,却被告知后者往西边仓库去了。
再循迹找到,疑惑为何不立即上路。却闻池田恒兴道:“上次五日之前在尾张休整,只吩咐士卒每人各取五升,役马每匹各取三斗,算下来也该快用完了。清州被烧毁之后,附近取粮十分不便,也不可能向自顾不暇的德川家求助,于是我刚向刑部大人请求,分给我们口粮三百石,先来看看实物,再运回去分发下去。”
佐佐秀成哑口无言。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个道理自然不用多说。
此次抵御武田,织田、德川两家是当地就食,而平手汎秀则通过持续不断地水路物流,运来了数万石粮秣,分配在沿海港口的兵站,为远征军提供补给。
本来,应该是主人做东,请客人吃饭才对,没想到局面竟反了过来。
清州意外丢失,然后被武田胜赖一把火烧得七七八八,机动物资全没了,岐阜城固然还有存粮一时却不方便弄过来。至于三河、远江差不多被打成稀巴烂,又有大把大把的国人众投敌,那更是惨不忍睹,连德川家康都成了穷酸乞丐的模样了
总而言之,池田恒兴被迫得就近找平手汎秀讨来粮草,才可以进军。
武田信玄则不然,反正是往骏河撤退,回到领内就能从各处城塞村镇获得补给了。
“其他部队的情况大概也与我们类似吧!这段时间敌人会跑出多远呢?”佐佐秀成表示十分担心。
而池田恒兴严肃答道:“估计平手的本队至少在后天午时之前不会有任何行动。但我们速度快一点,今天都弄清楚,明早便可出发了。刚才我还厚着脸皮拜托了德川家的忍者,到时候他们会提供一些情报。”
闻言佐佐秀成尴尬不已,连连摇头道:“军粮向近畿人讨要,情报找远江人共享,对于我们尾张武人而言,实在不是光荣的事情”
“可别这么想啊,年轻人!”池田恒兴满不在乎地微笑着打断:“你以为换个人就能随随便便从友军那里获取帮助吗?还不是靠了我这么多年挣下来的一点脸面,加上你身为平手刑部之婿的身份罢了!而后面这个,难道不是令尊努力奋斗的成果吗?”
“这”佐佐秀成听得满头大汗:“凭着出身和裙带关系来获取资源,好像好像并不值得自豪啊”
“作为武士就不可能不讲究这个,否则我们与贫贱的农人渔夫区别在哪?不都是出身注定的吗?”池田恒兴拍了拍对方肩膀,“不要想太多了,最重要的是结果而非过程。你若实在闲着没事就来帮我测算核实一下这批粮食”
七月十三日下午,池田恒兴、佐佐秀成急匆匆点齐兵马,分出伤者,精简队伍,吩咐各奉行、组头领取口粮,检查装备。次日四更升火,五更用饭,吃了难得一顿热米热汤之后,开拔出发,向东追击。
德川家派出了一名本地出身的足轻大将和一小队忍者帮忙领路。
其余平手家的军队将在一至二日内逐渐跟上。
带着警戒之心,且进且探,东行半日,至午时初刻,遇见一条从北到南入海的河流,最宽处有三百步以上,风浪频繁起伏,显然不是轻易渡得过去的。
沿河望去,房屋、田亩连绵不绝,有不少人畜行动和生火做饭的迹象,但却看不到半个活人,目力所及极尽荒芜落魄状,满是烧毁破损的痕迹。明明时节接近秋收,地里几乎见不到茁壮成长的稻谷,只有间或野禽走兽出没。
随意走近手边相对完好的一间屋子,便闻得潮湿阴霉的恶臭味。推门进去,则只见尸骨二具,一大一小,相拥而躺,俱已浮肿变形、腐烂生蛆,勉强辨得出四肢身形,却已完全无法知道生前面目了。
再搜索左近其他尚未塌陷的建筑,情况大抵类同。
左右环视一番,饶是池田恒兴见多识广,亦不免叹息:“看来仅仅这河畔处,便有数百户人家,数千人口受此战连累,以后远江一国恐怕将有多年凋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