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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与现实其实有点偏差。
踯躅崎馆之中,已经开始半公开议论“和与”之事了。
只不过,对这个词的理解可能两边有所不同。
……
初春,风和日丽,但没有任何喜气,家臣们很自觉地穿上了素净严整的衣服,回避了大部分的庆贺和娱乐活动,只保留必不可少的宗教性祭祀典礼。
武田胜赖也是如此。
他把众人召集起来开会,是因为虎哉宗乙受到平手汎秀的委托,找到正在甲斐挂单的师傅快川绍喜,传达了最新的外交意愿——
倘若今川氏真可以恢复骏河守护的地位,并且美浓、三河、远江不再受到反复侵略,那么就可以达成议和。武田家对甲斐与信浓的占有权将获得充分认可,飞驒、上野乃至越后的地盘也默许扩张,自凭本事。
一言喻之,并不是太过于苛刻的条件。
甲斐人预想中最担心出现的是,要求他们年仅九岁的二代目去近畿当人质,那会颜面扫地,而且在以后的形势中受到空前的钳制。
仅仅献出土地反倒不算什么。
至少,值得讨论一番。
深究一下,武田胜赖既然认为这个提议“值得讨论一番”,潜台词就是倾向于接受的。虽然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连续多次在军政谋略各方面都讨不到便宜之后,他对平手汎秀已经产生了畏惧之心,已经不太觉得自己有希望赢了。
不过,信玄给武田家留下了一个重视家臣意见的体制,亲族一门自不用说,甲斐的谱代宿将也都能对内政外交大胆发言,包括各地外样先方众也有机会通过联姻或担任近习众来获取话语权,甚至是连山本晴幸、大熊朝秀、多田满赖这种外来人口也有一定程度的上升渠道。
让尽量多的人分享到决策权与知情权,让他们觉得被当成了“自己人”,就能在知行待遇有限的情况下,大大加强下属的忠诚度和向心力。
但是也提高了主君的操作难度。
武田信玄可以每次都在军议上巧妙地说服众人,可以说是以合议之名,行独裁之实了。后面的人却不一定还有这种高超本事。
比如今次,是否接受平手家的议和条件之事,就又一次引发了家臣团的分裂。
结果,武田胜赖身边两大近臣本该属于相宜相得的亲信,在这个问题上却并不能达成统一。长坂光坚、迹部胜资都说“难以抉择”,或者说是用“难以抉择”的词汇来隐晦地表达反对。
这是相当罕见之事。
长坂光坚认为:“虽然我军遭遇战败,但是骏河一国未必到了无法固守的时候,不战而割地,有损士气军心。”
迹部胜资则说:“我等奋斗数十年才取得富饶的出海口,贸然放弃实在不甘。而且不甘的绝不止鄙人一个。”
武田亲族中人,本来多数倾向于鸽派的。但是,穴山信君、葛山信贞这两个重要的一门众领地都在骏河,如果同意今川复兴,那他们两人的地位岂不尴尬,如何安排就成了让人头疼的大问题。
仁科盛信、一条信龙等少壮分子,借这个话题大肆引申宣传,逐渐扭转了舆论风向。
除非武田胜赖能想办法补偿他的异母弟与妹夫,否则势必要面临争议。
倒是甲斐谱代家老们,一改鹰派作风,支持议和计划。
原因说起来很简单,那是由于态度强硬的山县昌景、马场信房、土屋昌次等人都纷纷战死了,留下的高坂昌信,尽管年轻较轻,却谨慎持重得多。
而内藤昌丰,更是顾全大局的典范。
他是受益于真田信纲、真田昌辉两兄弟的牺牲才得以身免的,为此真田家的继承者昌幸得到了脱离“信州先方众”序列,身份等同于甲斐谱代的待遇。
侥幸归来的内藤昌丰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又似乎得到了更多的阅历和成长。他不仅联合了高坂昌信,对议和表示支持,还提出解决内部分歧的思路。
“当今之世,需要改变对平手中纳言中将的认知。其人不仅是令人畏惧的大敌,亦可视作足以利用的外势。于内,不妨引入平手氏的代言人,来压制家臣之中的异见。日后若局势有变,亦可轻易杀之,以平民愤。”
武田胜赖闻言极为震愕,却又隐约心动。当下没有说可否,反而提问:“单纯的异见可以压制。但利益受损的重臣,又能从哪里得到补偿呢?甲斐恐怕已经无力安置更多人了。”
内藤昌丰答曰:“我们可以答应把骏河归于今川,甚至在信浓有所让步也不在乎,借此机会不妨鼓励一些人转仕平手来消除不安定因素。然后以此换取一明一暗两个承诺。”
武田胜赖疑惑不解:“何谓一明一暗两个承诺?”
内藤昌丰道:“两个承诺,明着一个,是允许我军攻打被剥夺关东管领之位的越后上杉,并且有权占有打下来的城池土地。暗中的嘛……那就是希望,平手家将来如果与北条决裂,就让我们做先锋进入上野和武藏!”
武田胜赖大惊:“要做好背弃北条的准备吗?”
内藤昌丰冷静应对:“究竟是谁先背弃了谁呢?这一年以来,您反复强调大局为重,希望上杉、北条暂且相互容忍,一致对外。那时候他们的表现是怎么样的呢?”
武田胜赖无言以对。
内藤昌丰缓了口气,咳嗽两声,又道:“如此,我们虽然失去了一部分土地,但终究能保住甲斐核心,而且拥有将来向北和向东扩张的机会,倘若局势有变,就效仿镰仓公(源赖朝)以关东之地讨天下吧!”
武田胜赖脸色变了几变,半晌之后,涩声道:“您刚才不断地说‘倘若局势有变’的话,可谁知道何时才会有变呢?如果……如果一直不变……该怎么办呢?”
内藤昌丰轻叹一声,幽幽道:“主公身为正统源氏之后,想必,也有行足利氏之事的大志吧?”
武田胜赖默然不语,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内藤昌丰忽然直起身子,收敛表情,肃然道:“等持院(足利尊氏),鹿苑院(足利义满)固然经天纬地,令人向往,但畠山真观寺殿、斯波灵源院殿,难道不也是天下豪杰吗?一色大兴寺殿,赤松法云寺殿,亦皆被认为光耀了各自的家门啊!”
(以上提到的是室町幕府三管四职各家中的代表人物,不一一仔细解释了)
武田胜赖的脸庞顿时激烈抽搐起来,咬牙切齿犹豫了半天,终究只憋出一句:“此事……容我三思,未足立诀。”
内藤昌丰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只摸了摸自己枯树般的两颊和苍白坚硬的胡须,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第一百一十章 摧枯拉朽()
武田胜赖的犹豫,招致的结果就是:平手汎秀做出了“谈判得不到的,就只能用刀剑得到”如此的论断。
北条氏政也自述“仁至义尽”,不再提供支援。
元龟九年(1576)三月一十二日,畿内联军重新启动,向骏河、甲斐方向进发。
首当其冲,面临着东远江最后的钉子,高天神城守将冈部元信。担任前锋的,乃是今川氏真,以及其身边仅剩的忠臣——朝比奈泰朝、海老江里胜等辈。
山科言经、沢庵宗彭、里村绍巴等一系列能在平手汎秀面前说得上话的京都公卿、僧侣、文化人在这一过程中竭力斡旋,显示出高朋满座,来往鸿儒的场面。
与此对应的是,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实权武士站出来稍作引荐的。
不禁让人有“今川氏与其说是大名,不如说是高家”的错觉。
抑或并不是错觉。
高天神城的守军见到旧主旗帜,心态大为动摇,确认是今川氏真本人之后,再无丝毫战意了。唯有冈部元信感慨说“无颜再易其主”而切腹自尽,命令他的两个儿子开城投降。
入城后,今川氏真闻知此事,哀恸道:“一切皆由我无能所致,从未因投武田之事怪责五郎兵卫(冈部元信通字)啊!”,吩咐厚葬。
接着在此稍略作休整,继续东进,二日后,踏入骏河国境内,为宇津山城所阻。
此时武田家已经有高坂昌信、穴山信君、葛山信贞等人来到前线紧急驻防。
他们暗地派人传信,说:“请求稍加宽裕一段时日,我家已无心与天兵相争,甘愿俯首称臣。”
然而平手汎秀懒得分辨其中真伪,径直回复:“至今尚未收到武田大膳本人的书信,余者的言论皆不具备效力,一律视作缓兵之策,岂能中计上当!”
双方便在宇津山城下对峙。
没多久,一直归隐山间乡林不出,拒接为武田家效力的骏河国人庵原元政、安部元真等人,带着一批残党前来“奉迎王师”,与今川氏真见面,抱头痛哭,感慨万千。
同时在武田治下受到打压,或者自认为受到打压的富士信忠、弓多昌利立即改旗易帜,倒戈相向,弃暗投明,星夜来奔。
又有冈部正冈、一宫元实等辈,说什么“既不敢与旧主刀剑相加,亦无颜如此背弃新君,只可闭户不出,两不相帮”。
只剩下朝比奈信置、濑名信辉之流,或是早早地当了内应,或是在武田治下受到很高程度的提拔重用,还保持着立场。
大约占了骏河国众的三分之一左右。
竭力动员,不管是不是老弱残兵乌合之众,也才有四五千人的样子,岂堪一战?
鉴于严峻的形势,高坂昌信不得不提前放弃宇津山城,趁还没有被断绝后路,撤退数十里,来到离甲斐更近的地带驻防。
平手汎秀尽管也是疲惫之师,大半年没有休息,但诸将到达前线,观察局势之后,纷纷展示出乐观情绪。
用“鬼童子庆次”的话说是:“甲斐若没有援兵来,十日即可彻底平了骏河。若有援兵更好,多花点力气一并收拾,免得日后再麻烦。”
大军依旧是以今川氏真做前驱,二万人杀向骏府城,并同时围困附近的各个支城。
加藤光泰观察到毗邻海湾的江尻城原本只是商业町市,临时建立的土木工程很不坚固,立即申请用大筒轰击,并让炮舰自水上提供火力支援。
此方案得到同意。
平手汎秀集中十六门大筒加上七艘战舰,总共超过了三十个炮口,咆哮整整一日,射出巨大的弹丸数百,将江尻城打成了一副稀巴烂。然后加藤光泰带人冲锋,破门而入,杀敌一百,俘虏二百,只花了两刻钟拿下。
次日稍晚,二代目平手义光的“少年军”发动夜袭,以声东击西之计调动敌兵,一举烧毁横山城的粮仓,迫使守方开城请降。
事到如今,武田胜赖终于不再犹豫,派人正式递交了请求议和的文书。
但是现在价码变了。
平手汎秀只同意骏府城的将士可以退城保命,回到甲斐,却不肯做出“就此罢兵,以富士山为界”的承诺。
连新条件是啥都不说清楚,而是毫不客气地说“我已经厌倦了漫长的书信传递,下一次请武田大膳亲自来谈!”
摆出的态度,好像是被对方的犹豫所惹怒,要斩尽杀绝一样。
三月下旬,幕府执权细川藤孝被唤到前线来,与朝廷的使者权大纳言西园寺实朝同行。
在骏府城之北面,贱机山的大龙寺中,今川氏真祭拜了祖先和亡父的牌位,并接受了“骏河国守护”的职役,还正式继承了“从四位下治部大辅”的官位。
这两项任命其实在足利义辉时代已经得到大致确认了的,现在只能说是进一步的板上钉钉,但有时候这个板上钉钉的意义十分重大。
当然京都来者特意跑到东海道肯定不至于此目的。
今川家的事情只是附带,主要是来找正主。
朝廷认为,对武田家的连连取胜,证明了平手汎秀确有匡扶天下的实力和野心,值得早日沟通一下,确定真正的志向所在,免得日后尴尬。
今川氏真目睹了细川藤孝和西园寺实朝的态度,决意放下了对德川和平手和往日仇恨,主动提了一个建议:“听闻中纳言中将大人,与远江井伊氏的遗女育有一子,唤作‘梅若丸’。井伊氏与我今川颇有渊源,今犬女恰好年岁正宜,愿与那位‘梅若丸’公子定下秦晋之盟,成通家之好。吾虽有二子,皆不成器,日后嗣位如何传递,恐怕还需要您的照拂。”
如此举动,说明他这么些年没有白颠沛流离,脑子还是长了一点。
这么一招,确实是保住今川氏家名和家业的最佳手段了。
为了对这个“识时务,知进退”的做法表示鼓励,平手汎秀暂时放弃了派遣奉行团入驻,将骏河守护架空的想法。
前前后后这么一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