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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厚比王诜小五六岁,是个虎背熊腰的黑脸汉子,个头不高很是敦实。他自幼就跟着王韶四处游历,后来又一起从军,可以说是亲历了他父亲指挥过的所有战事,算是从小受到了战争的熏陶,自然而然就选择了从军,没去走文人的路。
他到底在军事上有多少造诣洪涛无从判断,但按照常理来讲应该不会太差。打仗这玩意其实也是熟能生巧,从小就接触的话,很多军事素养已经变成了本能。只要智商没问题、性格别有大缺陷,最少也是位合格的中下层军官。
“都尉大人请……”和外貌相符,王厚的性格也不太张扬,话不多,看似随和,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自打到了工地他就没闲着,看得懂的看了、看不懂的也没落下,却一直没有提任何问题。光是这份耐心就让洪涛佩服,如果换成自己早就得问不知都少遍了。
洪涛每次去王韶府上换药,基本都是王厚带着四弟接待。经过近十天的接触两个人已经算熟人了,不过很难再把私人关系进一步,原因就是性格不符。一个不说话就难受,一个话说多了难受。
“处道可识得此炉?”这次洪涛终于抓住机会了,我让你不爱说话,不说也得说,否则看你怎么和你爹交代。
“远看似曾相识,细看……确不识得。怪哉,此炉内外大小炉室连环错落,可是有深意?”跟着驸马沿着工匠搭的踏板从炉底到炉顶转了一大圈,王厚是越看越糊涂。
炼铁炉他不陌生,不仅见过还会搭建,当年在熙州就是由他负责督建铁作,专门为父亲提供箭矢。
原本以为驸马弄的炼炉不外就是个头大一些,而且并不看好,因为炉体越大就越不容易提高炉温,还有炉体强度也无法解决,搞不好就塌了。
但是看过这座炼铁炉的内结构之后,轻视之心立马就消失了一半。本能告诉他这个炉子肯定有奥妙在其中,不是驸马一时兴起的游戏之作,但具体是什么奥妙真看不出来。
其实王厚受骗了,真正的炼铁炉就一个,剩余的两个都是热风炉。
它们不炼铁,只负责收集高炉顶部排出的高炉煤气,这些煤气炽热且可以继续燃烧,再用鼓风机把高炉煤气通过耐火材料烧制的管道从高炉底部吹进去,不需要任何燃料就能把炉温提高一大截。
这是后世炼钢厂现代化高炉采用的最基本加温方式,不光要吹热风还得搭配纯氧和煤末,且炉温可调,需要多少温度就多少温度,这样可以人为干预出铁的质量和成分。
现代化的炼铁炉洪涛搞不出来,更没地方找纯氧,不过这套理论已经被金河帝国的工匠们琢磨透了,并把其中可以做到的部分还原了出来,比如说热风炉和预热室。
在没有合格铸铁管材的条件下洪涛只能用上热风炉,预热室还得等一等。
“老武你来给王大人讲讲,这些炉室都是做什么用的。”不过这些理论想讲明白不易,洪涛不想再苦口破心的白话一次了,但他偷懒的方式也很狡猾,不说懒得讲,而是让武二讲。
这样既可以省嘴皮子,又能考核一下武家人学习的到底怎么样了,要是连这些基本构造都记不住,那就得考虑换人了。
“炉火上面还有风可以燃烧?”武二应该是记住了,他讲的不错,但听到王厚耳中还是有些不理解,尤其是关于煤气的问题。热风还会燃烧,且看不见闻不到,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王大人莫急,小老儿初闻时也是不信,但大官人略施小计就让我等无言以对,从此后再不敢在大官人面前提半句炼铁之事。”
武二给出的回答让王厚更加吃惊,好歹也是几辈人当做生活依仗的铁匠世家,想用炼铁蒙他们基本没可能。这么说来,驸马是真的会炼铁了?
是真是假很快就得到了印证,简短的祭祀活动结束之后,高炉底部的引火炉被点燃了。随着顶部冒出的烟雾浓淡、颜色,王厚就能大致判断出此炉内的温度。
刚开始并没什么异常,甚至比一般炼铁炉升温慢,但随着四名工匠踩踏鼓风机向炉内吹风,烟雾的颜色就迅速变淡了,炉温提高的很快。
这还不算最令人吃惊的,随着炉温的提高,热风室内部的温度也越来越高,青砖垒砌而成的墙壁甚至出现被烧透的颜色,暗暗发红!
“父亲大人,驸马所言不虚,只凭此温度大罗金仙到了炉中也会被炼化,区区铁石难以幸免。”
王韶大病初愈还不能久站,被洪涛让到了乌金行里喝茶休息,王厚在看到炉温之后立刻找到了老爹,把观察到的情况作了详细汇报。
159 灵丹妙药(盟主加更3)()
“我儿是说此铁可用!”王韶也没在屋里坐着喝茶,他对院子另一头的蜂窝炭作坊很好奇,端着茶杯坐在窗前目不转睛,听到儿子的汇报立刻起身要往外走。
“合不合用还要再等几个时辰,孩儿看到此处建有铁作,不妨让驸马把炉中之铁锻成箭头,孩儿一试便知。”
王厚赶紧把父亲拦住,高炉可以炼铁不意味着炼出来的铁就好用,还要经过锻打才能知道性能,杂质太多,不管如何锻打也成不了好钢。
此时洪涛并不在意屋内,也不在高炉旁边,他跑到湖边和武四以及几个年轻后辈蹲在地上玩沙子呢。
这一堆沙子不是普通沙子,它们的成本算起来比粮食还高,是专门用槽船从建州拉来的海砂。这还不算完,还要经过浸泡、清洗、过筛等多道工序,把粗细不同的沙砾区分开来,才算初步合格。
用这么金贵的沙子干什么用呢?除了铸造没别的用。这就是最低等级的铸造砂,再按照比例加入细黏土和煤灰,就是可以用于铸造的型砂了。
使用焦炭为燃料的土高炉,炼出来的一般都是生铁,含碳量较高,硬而脆,无法锻造只能铸造。比如铸铁炉子就是用生铁,还有铸铁锅。
想把生铁去碳,除了继续用平炉分离加热外,还有一个笨办法就是不停的加热锻打,让生铁里面的碳磷硫杂质剥离,得到的就是百炼钢。再锻打下去,钢块的含碳量就更低了,最终就是熟铁,古人称为柔铁。
现在平炉还不能用,洪涛又必须证明给王韶父子看看自己的炼铁炉确实好用,让武家人抡大锤锻打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样做太低端,既耗费人手又显示不出驸马的神奇。
于是洪涛就打算弄个比较小的锻锤出来,这时候就体现出平时没事就下一步闲棋的优势了。有了经过不断试验、技术相对成熟的齿轮组变速系统,利用水车做个凸轮式锻锤基本没技术难度,只要能把锤体铸造出来就成。
“此处喧闹,老大人请随下官去大奥中一叙。”安排完铸造砂模的事,洪涛才顾得上过来招呼王韶父子。
这时已经到了中午,吃惯了三顿饭的人肚子肯定饿,不管这父子俩乐意不乐意,这顿中午饭肯定是要吃的。但不能在作坊里和工匠们一起吃,那样太失礼,干脆换个稍微讲究点的地方。
“都尉不用照拂老夫,厚儿自幼跟在我身边征战,此处比军帐还要强上几分。”王韶不想离开,他的兴趣也被勾了出来,还等着看出铁水呢,一点也没觉的饿,更不觉得此处简陋。
“大奥之上还有军中利器,老大人不想看看?”他不饿自己还饿呢,既然劝不走那就诳走。
“哦!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厚儿,你且在此守候,为父去见识见识都尉大人的利器。”果然,一听说还有好东西王韶坐不住了,但也没放弃炼铁炉,把儿子留了下来。
大奥里确实有好东西,此时正架在窗口,手臂粗细、两尺来长、一头大一头小分为三节,通体由白铜打造,两头还镶着红铜云水纹,一看就是王大郎的手艺。
这个人和彭大算是无可救药了,让驸马骂了这么多次依旧死不改悔,干点啥都得把手艺展现出来。
“从小头望出去,左右拧动大头调整即可清晰。老大人慢慢看,我去去就来……”望远镜已经造出来一段日子了,除了王冠之外谁也不知道。
它的整体结构并不复杂,就是磨制镜片很耗费人力。之所以做成这么大个,也是由于镜片的焦距所致。洪涛没敢拿出去四处显摆,而是藏在了大奥中做为原型。
效果嘛,用王冠的话讲,此物最适合用在海上。那里没有遮挡一望几十里,比任何有经验的瞭望手都好使,既能为船只提供导航信息,又能提早预防不怀好意的船只靠近。
这一点不用王冠讲洪涛也明白,其实在陆地上望远镜的功效也不小,尤其是用在作战中。先敌发现本身就是主动权,假如腿短的宋军可以看得更远些,无疑是一个大助力。
王韶做为一名有过丰富实战经验的老将,肯定也能想到这一层,洪涛跑到隔壁刚吃了两块点心,就听到了他的大呼小叫。无奈,还得放下食物去看看,免得这个老头太激动把心脑血管撑爆了。
“此物大善、大善!假如当年某家手中有此神器,任它西羌、回鹘还是吐蕃,都不惧也!”
不得不说王韶动手能力还是挺强的,未经任何人指点,只用了一盏茶时间就把望远镜的使用方法和功能琢磨明白了。见到驸马之后连必要的礼仪也顾不上,就差按着洪涛脑袋往目镜前凑。
“老大人觉得有用就好,也不枉我把它造出来。放在我手中只能是玩物,到了老大人手中就是退敌利器。只是老大人病体虚弱,否则用此望远镜不知还要为我大宋拓边几何。”
洪涛勉强凑过去看了一眼,糊弄着老头松了手,这才开始进行下一步说教。老头的命只能算救过来一半,身体上的病好治,心里的病难医。
要想彻底恢复状态,必须得给他点刺激,激起求生的本能。政客喜权利、文人好诗画、将军嘛,自然是打仗了。没有了战争,他们最拿手的技艺就无从发挥,肯定郁闷。
“……莫要再称呼老大人,韶这条命是驸马所救,大恩不言谢。以后不管人前人后,直呼本名即可。只是不知驸马为何对我这将死之人百般照拂,莫不是王相之意?”
一听到统兵作战王韶脸上的血色立刻减弱了几分,他已经对这件事儿彻底灰心了,朝廷里很大一部分人觉得河湟之地是鸡肋,收不上多少赋税却需要耗费很多钱粮维持。
即便皇帝想继续拓边,也不能一意孤行。旧党甚至还提出要把当初耗费了诸多钱粮、千万条生命抢回来的土地再还给蕃人,谁爱要谁要,反正朝廷不愿意再往里白扔钱了。
王安石也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改革先锋了,现在是一心扑在新政上,能尽量少刺激旧党就少刺激。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就算有再大把握,也不可能逆潮流而动。
“非也、非也……我是无意中听别人提起老大人拓边之事,觉得如此人物不该一蹶不振,才借王相之名登门拜访,治病之事也是误打误撞。既然老大人看得起我这个废物驸马,那我就多说几句。老大人的病根不在毒疮上,而在心里。古人云匹夫不可夺志也,老大人心存郁结不得解早晚还会生病。我倒是有办法可以让老大人重返边关,但需给予时日谋划。另我乃驸马都尉,有些事情本不该参与,所以有些话不能明说,信与不信只凭老大人一念之差。”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多,但洪涛觉得这个老头不像个政客,虽然他是文人出身,可性格上更像个武人,敢说敢做、不太计较个人得失。如果能和此人进一步交往对自己帮助甚大,冒点险也值得。
“不曾想我朝还有如此一位有担当的驸马,比整日把大义挂在嘴边之人强百倍。我也不去打听都尉图谋几何,只需讲明所需,韶自会斟酌处置。”
驸马的话王韶听懂了,他的反应确实不同于常人,既不追问也不回避,等于是什么都答应了,但结果又可能什么都不帮忙。
160 北宋第一炉(盟主加更4)()
“老大人多虑了,诜只是想借助老大人对付蕃人的经验去继续对付蕃人。夏国就像是毒疮,要不了性命,却会让人日渐衰弱。与其由得它日日发作,不如趁早除之而后快。老大人看到的这一切和没看见的都是为了对付夏国儿准备,只是我一人力有不逮,寻常之辈又难入我眼,故而才有此相邀。”
实话肯定不能说,这是底线。可什么都不说也难以服人,这可难为死洪涛了。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玩转再婉转、隐晦又隐晦的说了一大堆废话。
“呵呵呵呵……难得有比我王韶还狂妄之人。也罢,就让老夫见识见识驸马的本事何以平西夏。眼下老夫手中无一兵一卒,小儿虽有军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