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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悠地停了步子,互相对望了一眼,都有些不相信似的。
李景隆干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反应却快,回身强笑道:“探花郎好生性急啊。这便是我要说的——纵观数千年天下大势,总是分分合合,从不能传之千年、万年者。景隆私下揣摩多年,这才发现历朝历代,打天下的均是由北而南。只我洪武朝却是例外。因而窃以为,跳出这分合大势者,兴许我大明便是此中鹄螯呢。”
这话说得有些牵强,却也算得机智了。众人都知李景隆圣意极隆,乃是当今皇上有意为后世栽培的重臣,故而也不去抬杠,皆抚掌而赞。便是黄子澄也再不敢胡言,眼见是个台阶,忙拾阶而下,点头称颂:“曹国公见识超凡,下官今天算是受教了。若有冒昧处,还望曹国公不要见怪才是。”
朱标性子宽厚,眼见囧境解了大半,也笑着出来解围:“九江与这探花郎是初识,不知他的秉性。他随着我在太子宫多年,我却最是知道此人耿直敢言,心存忠义,乃是我大明魏玄成(即魏征)呀。”
“哦?”李景隆皇亲贵戚子弟,气度极好,扭头诧异地打量了黄子澄一眼,颔首笑了笑,显是没有见怪的意思了。
众人一路说笑,游了芙蓉园,竟花去了大半个时辰,这才过曲桥,走清风阁,待到飞霜殿时,天已渐渐黑沉,只西边隐约还有一轮夕阳的红光,眼见也是要没了。
李景隆眼见众人都走得乏了,便驻了步子:“殿下,天眼见是黑了,再走只怕也瞧不出什么。不如今晚就歇在这飞霜殿如何?”
朱标诧异地打量跟前这座暗红漆柱、雕栏画栋的大殿,奇道:“这便是飞霜殿?据说是唐玄宗与杨贵妃在这华清池的寝殿,不知是也不是?都历千年了,还能有如今这般模样儿,也真是难得。只是。。。。。。这唐时的宅院,到如今里头还能住人不成?”
李景隆听了一笑:“若是唐时的物件那是定然留不到现在的。只这华清池的地面儿,加之玄宗皇帝和杨玉环的名气,历朝历代的王公贵戚都要争着来此小住,因而一直留存修缮。秦王殿下近些年也曾专门修葺过,里面的陈设只怕不比秦王府的差呢。只这外墙还来不及漆上新漆,秦王就被召回了应天,所以从外面看,确是有些陈旧的。”
朱标听他若有若无的说着秦王的事,心下会意,却不多言,只“哦”了一声便驱步往里走去,一边沉吟着叹道:“飞霜殿,嗯,也真是个风雅的好名字。玄宗当年沉迷贵妃杨氏,也算是爱美人不爱江山了,这才有了安史之乱,好好的一个大唐也便就此沉沦了。不知太宗皇帝泉下有知,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李景隆知道这位太子自幼酷爱儒学,年长之后与秦晋二王有些相似,都或多或少地有些沉迷女色,却有一条——好色而不重色,从不将女子看得太重。说起来,几个皇子中,不好色的似乎只有如今的燕王,四皇子朱棣一人而已。而秦王,自少年时就有了好色之名,却也惧内,最是畏于邓氏。而邓氏此人,虽然美艳,却素来不修德,最是贪财暴戾、作威作福的一个人。
想到这些皇子中的混账事,李景隆也觉得头皮发麻,便岔开话头道:“据传这飞霜殿乃是玄宗和杨玉环观雪之地。每年冬天,玄宗和贵妃便会从长安到华清宫,号称‘避寒’。待下雪时,漫天飞雪落下,却因华清宫地下温泉流动,热气上升,与雪交融,便化雪为霜,故而得名‘飞霜殿’。嘿嘿,说起来,玄宗也算最会享福的一个皇帝了。”
朱标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入殿看去,果见里面收拾得齐整,便安置黄子澄、胡延平、张昺、蒋瓛及一众锦衣卫在了东西配殿,这才与李景隆躲进了正殿。待见里面一应茶点,样样俱全,朱标不禁笑道:“九江,你将我们引到这飞霜殿歇息,怕是有意为之吧?”
“殿下聪慧,自是瞒不过的”,李景隆也是笑了起来:“这华清池内殿宇林立,不少军士都在里头看顾。只有这飞霜殿独立于西门之侧,最是清静的一个地方。若是有什么事,出了殿门百步便是西门。嘿嘿,西门可是离临潼最近的地界儿。下官来时,已调了五千军士在临潼接应,要应付什么是绰绰有余的了。”
朱标赞赏地看着李景隆点了点头,又问:“你出了西安府,来临潼接我,那西安的防卫怎么办?”
“皇上派下官来备边陕西时,还遣了徐辉祖、蓝玉随行”,李景隆嘴角不动声色的动了动:“嘿嘿嘿,我出了城,防卫自是交给了蓝玉”。
朱标一愣,已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这徐辉祖虽说与李景隆相似,都是自幼便与朱标多有来往,是铁杆的太子派。只是有一条,徐辉祖乃是魏国公徐达的长子。徐辉祖如今已是承袭了勋爵,又兼着左军都督府,可以说是与李景隆同为年轻一辈最得用的勋爵世臣了。只是碍于和燕王朱棣的姻亲,常受李景隆和蓝玉的挤兑。
朱标原想说,蓝玉也未必就是可靠之人,可又觉得自己尚未登基为帝,便猜忌近臣,恐不是什么好事,李景隆听了还不知会怎么想呢,便将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李景隆不查,继续沉吟着道:“因惦记着殿下的安危,我与蓝玉商量过后,便定了由下官换上便服在临潼侯着殿下。一来是护卫殿下,二来嘛,也是先看看殿下的主意,再入城才好一些。这可不?我瞧着殿下身边这些人,黄子澄这些倒还罢了,只一直拖后没有言语的那个汉子不知是什么来路?瞧着。。。。。。。怕不是个好招惹的角色。这样的人,殿下留在身边,还是应当小心才是!”
第十章 【一举两得】()
听李景隆说起了蒋瓛,朱标若有若无地笑了笑:“那是蒋瓛,锦衣卫副都指挥使。我此次西巡,全靠此人护卫着。”
“哦?锦衣卫?”,李景隆蠕了蠕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转了话:“蒋瓛。。。。。。倒是个应天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啊。”
朱标听他话里很淡,淡得出奇,情知他心中所想,也是冷冷地一笑:“是啊,是个谨慎小心、实心办事的人。父皇让他随行护卫,不会无因。如今看来,倒是选了个得力之人。”
李景隆一愣,已是明白过来,朱标所言蒋瓛是皇上派来的,自是暗示自己一些什么,干咳了一声,也是无话。
“西安府现今是怎么个情形?秦王不在,政事如何措置?”朱标四下看了看,见连个仆从护卫都没有,想来是李景隆有意为之,便自在一张垫着虎皮垫的太师椅上坐了,指了指旁边:“此地果然清静,你也坐下说吧。奔波了一天了,也确实乏了。”
李景隆笑道:“殿下放心便是,这里都打点好了,百步之内,除了黄子澄等人,便没有外人了”,说着也不多让,自在朱标旁边坐了:“这西安府里的事,秦王素来都是不管的,所以他如今去了应天,其实也并没有多少妨碍。”
“哦?”朱标愕然道:“那这秦地的事儿,都由谁来处置?”
“长兴侯耿炳文”
“哦”,朱标恍然:“他自洪武初年就在陕西,无论是戍边还是筑城,都是他办下来的差事。最熟这秦晋之地的,只怕还真要属长兴侯了。他如今任何职?怎得在西安城内?他在西安多年,秦王出了事儿,他竟然没有受牵连,嘿嘿,也算是有能耐的了。”
李景隆听了不禁一笑:“殿下还不知长兴侯吗?当年打下天下,开朝功臣里争功劳的、争勋爵的,不知多少人。却只有这长兴侯,不言声儿地躲到最后。平日里只是办事,也不去结交其他人,也不为自己谋私产。嘿嘿,是个谨小慎微的人,这些年啊,一直在秦王府任左相都督佥事”。
朱标缓缓地点了点头,沉吟道:“上马能治军,下马能理政,谨小慎微,忠君不二。。。。。。哼哼,可算得是一个人物了。说起来,洪武朝的开国功臣,能有好下场的并不多。像长兴侯这样,至今得用的,除了他,只怕就剩下一个郭英了。”
李景隆听朱标说起洪武朝的功臣,不禁想到自己的父亲李文忠,不也是莫名其妙地就暴毙而亡了么?偏偏稀罕的是洪武皇帝竟并不深查。背地里,却有不少留言。只是圣意如此,李景隆也无可奈何,如今只希望这位太子爷登基之后,能有机会重查旧案,还父亲一个公道了。可如今这位太子爷,处境也是十分微妙。洪武朝的朝局,就如一湾深不见底的暗涌,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一脚踩下去就会被卷走、尸骨无存。
想着,李景隆便问:“殿下,皇上让您此次西巡查勘秦王的失政之处,您打算怎么办呢?”
这正是朱标连日里犹豫不决的事儿。自从秦王被封为宗人令,太子的一众近臣一窝蜂地上了参劾的奏章,这些事太子朱标事先并不知情,因而多少心里都有一些愧疚的。而朱标也没想到洪武皇帝竟然会让他亲自西巡去查核秦王的罪状。这件事,如果朱标查得重了,不仅有一些打击异己、公报私仇之嫌,更与自己平日里的仁厚性子不符,洪武皇帝见了只怕也会取笑自己。可是若是不趁机将秦王这个最大的对手打压下去,自己又于心不甘,若再给秦王机会,此番又得罪了他,只怕还不知他会干出什么事来呢。
想了想,朱标正色道:“这有什么可说的,我奉旨来这里就是查核秦王失德之处,兄弟情义也比不过君父社稷。待勘察之后据实奏报就是了。至于怎么处置,也只看父皇发落。该求情时,我自会替他说话。”
“殿下持身中正,情理俱在,真不负仁德之名”,李景隆抚掌而赞,却又闪着眼问:“那。。。。。。迁都一事呢?殿下以为如何?”
朱标于是否迁都其实并不上心,一路上也没有多想,此时李景隆问起来,方沉吟着道:“西安虽说是历朝古都,最有天子气象。可毕竟应天府营建宫殿已近二十年,耗银甚巨。若是迁都,岂不白费了。况且若是迁都的话,少说也得有数十万人得抛家弃产,千里迢迢来这西北之地重新扎根,这谈何容易啊。说起来,迁都可是件劳民伤财的事。”
“那。。。。。。殿下以为还是不迁都的好?”李景隆波光一闪,觑着朱标问道。
朱标沉默了半响,悠然叹了口气,却转了口风:“父皇有意定都西安已经十数年了,老人家一番心愿,若是到老不能实现,身为人子,又如何安心?况且,以父皇的睿断,要迁都西安,决不会无因。此番西行,确也觉得此地最有帝王龙气,且有不少前朝留下的古迹,稍加修缮,未尝不是别有风味。”
李景隆听着朱标这不清不楚的话,也是一愣,许久却忽然笑了起来:“殿下,在下却窃以为,还是迁都的好呢!”
朱标不禁诧异地看了看满面神秘之色的李景隆:“哦?你的缘由为何?”
李景隆忽然起身,贴近了朱标的耳畔,悄声道:“陕西是秦王的地盘。若是迁都过来,秦王自然是要另行发落的。殿下此行,本就是要查勘秦王的失德之处,不是么?若皇上决议迁都,无论皇上要如何发落秦王,只怕都可以将他远远地打发出去。皇上年迈,迁都又是大事,繁重得不能再繁重了。到时候,这些事儿,其实还不就操在殿下您的手里么?”
用迁都这等劳民伤财的事儿来彻底将秦王打压下去,会不会太过了呢?朱标心下犹豫,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一举两得的妙招,迟疑一会,便问:“那。。。。。。你在西安也有些日子了,你看。。。。。。秦王真有什么失德的证据留下不成?”
李景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嘿嘿,这些殿下不必多虑。殿下只要入城,便会知道,这些证据何止有啊,还大摇大摆地在光头华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呢。我们一入西安便将秦王府控住了,什么人也跑不了,什么证据也走不脱。嘿嘿嘿——”
第十一章 【追查王府】()
西安,原称长安。【鳳/凰/ 】自刘邦将楚霸王逼死乌江,天下归汉,便定都渭河以南的关中,于秦咸阳遗址筑城,立名长安。此由《史记》所载:“汉长安,秦咸阳也”便可知端倪。且张衡在《西京赋》中也曾说“(长安)乃览秦制,跨周法也”,可以引为佐证。
若论起来,秦之咸阳,其实从惠文王后,便往南筑有章台、兴乐宫、甘泉宫、信宫、阿房宫及七庙等。刘邦立汉后,遵娄敬、张良劝说,又修缮秦的兴乐宫而改为长乐宫,于秦章台建未央宫。汉经文景之治,而至武帝,彼时的长安真可谓繁花似锦,故而有史曾称“西有罗马,而东有长安”。
时光流转至隋,文帝杨坚又在汉长安城东南的建新都大兴城。唐定都长安后,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