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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火,百里连营。
刘虞率大军十万,来时赫赫声威。十万人马围困蓟县,本该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可等来的,却是一场溃不成军的大败。
刘虞败了,一败涂地。
等他带着残部北逃到居庸县后,却被公孙瓒仅用了三天就攻破了居庸城。
三天,刘虞满门便已成了公孙瓒的阶下囚。
擒下刘虞,蓟县的郡府中,公孙瓒眼角的笑纹就没平展过。
如今,董卓已死,献帝要给刘虞增加封地,令其督统六州,同时将公孙瓒升为前将军,使者段训已是在前来的蓟县的路上。
“诸位,汉使已在门外,这刘伯安却已成阶下囚,又该当如何是好?”公孙瓒把玩刘虞的大印,翻在手里,面上溢开一抹的冷笑。
范方:“主公,既然汉使前来,倒不如将祸责推给刘伯安。”
“哦?”
“刘伯安不顾同朝为臣之情义,竟率部攻打主公,现在,主公擒他而未杀他,乃是主公顾念情分,若是将他交付……”
“我想杀他。”
不等范方把话说完,公孙瓒已是打断道。
我想杀他。
言外之意,你们只需找个理由,将他杀了。
段训来了,奉献帝旨意,来加封刘虞。
岂料,公孙瓒却告知他说,刘虞勾结袁绍,意图谋朝称帝。
之前刘虞所做一切,亲迎献帝等等,不过是他博取帝王信任之举,实则他早已和袁绍里外合谋。
时机一到,便会起兵夺//权。
段训不过区区来使,乍然间,见到如此众多的证据摆在面前,加之公孙瓒又是义正言辞地细数刘虞之罪。
那日,冬雨霏霏。
段训亲自监斩,将刘虞及其妻儿斩首于市集。
等看到那几个头颅,带血滚落,段训方才惊醒过来,直接晕在了监斩台前。
赵府。
徐路冒着雨,急急忙忙跑了回来。
一进院子,便大吼大叫。
“刘虞被斩了,真的。”
程亦一把捂住他的口,朝屋子里努了努嘴。
“你想吵醒先生啊?”
徐路“呜呜”地手舞足蹈,掰开程亦的手,小心翼翼地问:“先生好些了没?”
程亦挠挠头:“应该好些了吧,赵哥把药端过去了。”
一进屋子,便是扑鼻的药味。
赵云将窗格支开一线,清冷的空气顿时钻了进来,卷走了些不曾消散的苦味。
郭嘉坐在桌边,一勺一勺,慢慢地喝药。
“刘虞死了。”赵云拉开凳子,在他身边坐下。
郭嘉继续喝药。
“主公说他勾结袁绍。”
郭嘉放下汤匙,抬眼看他,一字一顿:“不是公孙瓒,是我。”
赵云目色如炬,似炙火般,灼烧着落在他眼底的,那人的影子。
郭嘉无奈,叹了一声,终是先行避开了他的眼神:“这杀孽之重,我受着便是受了,反正,嘉本也不知还能活多久……子龙既然在他帐下,又怎可庸碌无为……”
“啪!”
赵云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离开便是!”
郭嘉愕然抬头。
赵云忽然轻声问道:“奉孝,若不是我,你会在哪里?”
会在哪里?!
若不是你……我重生一世,又所愿为何?
笑容酸涩,他说:“若不是子龙,嘉许是早已过了奈何,渡过忘川。”
“砰!”
有什么在赵云的脑中炸响,就像有什么曾经遗失在魂灵深处的,一点点重新浮现。
赵云怔怔地望着这人,掏空了全部的记忆,却依然找不到相交的痕迹。
可是,那样的亲近之感,又是如此深刻,深刻到,竟像从前世跨越而来。
赵云带上门,一转身,却见到程亦和徐路眼巴巴地望着他。
徐路张了张了嘴,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赵云道:“他醒着,你想进去,便去吧。”
徐路应了声,一溜烟地跑进了屋。
回廊曲折,檐下串起滴滴答答的雨帘。
程亦跟在赵云的身后,憋不住问道:“赵哥,你有心事啊?”
“主公夺下居庸城,我却去谏言,望能善待百姓,刘伯安已伏,而城里的人却是无辜的。”
院中的雨,落在地上的枯叶,一遍一遍地冲刷,但好像,怎么都洗涮不去那些从内里渗出的枯萎。
程亦疑惑道:“那主公说什么?”
赵云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程亦没想明白:“赵哥,那他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正是他什么都没说,所以不是同不同意,而是他根本不愿回答。”
程亦默。
赵云道:“程亦,你在常山就跟着我,再从真定到这里,若是我此刻要走……”
“赵哥要走,程亦自是跟赵哥一同走。”程亦单膝跪地道。
赵云看了看他,闪身走进雨中,凤目深敛,却在这一刹那,分外清朗。
程亦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飘摇风雨中,程亦却猛然觉得,这抹一直以来,天地荡浊,也自岿然的背影。
仿佛沁入了不一样的生魂。
终是生出了一瞬间的不同。
时年,献帝改年号兴平。
公孙瓒斩杀了刘虞,整个幽州都尽在其手中,其气焰也越发地嚣张。所辖之地,民怨频生,其人更是记过忘善,瑕疵必报。
而此时,刘虞从事鲜于辅、齐周等人,为了替刘虞报仇,不惜借兵鲜卑、乌桓,集结数万军马,攻至渔阳'1'。
和渔阳太守邹丹,大战潞河之北。
斩邹丹。
一战而大胜,鲜于辅迎回刘和,合兵袁绍,征讨公孙瓒。
帐内营灯,彻夜未灭。
帐外守军,来来回回,生怕一个错失,就遇上敌人的夜袭。
自打蓟县溃逃以来,公孙瓒几乎连战连败,更在鲍丘折兵二万有余。
偏营一处帐内,徐路捧着一碗米汤,跌跌撞撞地闯了进帐。
“先……先生……”
桌案上,铺着舆图,图上被勾勒出大军的败北之路。
代郡、广阳、上谷……而今,都已易帜换主。
徐路很是憋屈,抓了抓头:“先生,今天就只剩这些了,比昨天还少。”
郭嘉悬笔未落,听得徐路的声音,手腕轻轻一动,一点笔墨滴下。
好巧不巧,恰是落在了两字之上。
易京。
第16章 叠彩峰岭埋战骨()
三军边打边退,一路颠簸,粮草难继,致使军中怨声载道。
徐路蹲在一角画圈圈:“先生,咱们不会就这么一直逃啊逃啊的吧。”
郭嘉喝着米汤,说是米汤,喝了才知道,和米没什么关系,只剩下了汤,或者,也可以称之为水。
“今早,伯圭公召集部下,想是已有所决定了。”
“我们会去哪里?”徐路眨眼。
视线落在那方被墨汁沾染的地方,郭嘉缓缓道:“易京。”
心里却又无可奈何地接上一句。
火焚易京。
半夜的时候,郭嘉是被冻醒的,又冷又饿,胃又开始疼得翻江倒海的。
徐路的鼾声倒是此起彼伏,四平八仰地睡得正香。
郭嘉裹紧了裘衣,出了营帐。寒风扑面,他不由得瑟缩了下身子。
在偏营转了几转,想着赵云该是分在了主营,毕竟这个时候,主营要保的,可是公孙瓒的命。
巡逻的哨兵,明显比以前多出了好几拨,时不时地就有人过来盘问。
打过了两更。
郭嘉在火头军那里要来了一壶烧开的热水。
“先生,这壶烫手,不如我帮你提回去吧。”一个人高马大的火头军道。
“如此,那就多谢了。”
火头军大概好久没找到人聊天,回帐的路上,跟郭嘉噼里啪啦讲得跟竹筒倒豆似的。
“这军中没粮了?”郭嘉问他。
“是啊是啊,现在每日的那些米汤,我就把米扣下,兑点水,再翻来覆去地煮些。”
郭嘉皱了皱眉:“为何不报予公孙将军?”
火头军耸耸肩:“早就禀报过了好不好,不过啊,我听说……”他贼头贼脑地扫了眼周围,附耳郭嘉,“我听说,咱们的粮草好像被袁绍给劫了。”
“劫了?”
“嗯嗯,不过主公又好像让谁再给去劫回来。”
“谁?”
“我。”
营帐门口,只见一白衣将军,倚门而立。
火头军识趣地喊了声“将军”,便跑得无影无踪了。
帐内,郭嘉泼掉了残茶,捧着热水,慢慢嘬饮。
赵云解下披风,搁下战盔。
“袁绍劫粮,柳远战死。”
“粮抢回来了?”郭嘉随口问道。
“没有。”
“伯圭公可是打算退守易京?”
“?”赵云见他竟然一杯接一杯地灌着热茶,面色却是如常,只是一双唇色,却是苍白得很。
“怎么了?”赵云走近他,扯过他手中的空杯,触到肌肤的一刹,赵云心头一紧。
郭嘉接过赵云重又斟满的茶盏,柔声道:“方才疼得厉害,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了。”
赵云沉默了会儿,将人拉了起来:“走。”
“去哪儿?”郭嘉莫名。
郭嘉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赵云又把自己的披风披在了他的身上,还翻出了顶狐裘软帽。
郭嘉出门的时候,差点没被自己给绊倒,幸好被赵云扶住。
“先生,你裹得跟个球似的,要去哪里啊?”徐路睡眼惺忪地爬起了一半。
赵云把帐帘撂下,直接把徐路的声音隔在了里面。
一堆篝火外,围了五六个人,一听见脚步声,慌忙就要把火给扑灭了。
赵云赶紧喊道:“是我。”
还是程亦眼尖:“赵哥。”跟着,又“咦”了声,“先生,你怎么也来了?”
郭嘉这才看清,这伙人半夜三更不睡觉,居然在这里偷食。
程亦憨笑着解释:“嘿嘿,这营中管不了饱,弟兄们只好自己出来解决。”
赵云拉着郭嘉在一旁坐下,程亦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只兔腿,不忘捎带一句。
“放盐了,不像前几日,都是寡淡无味。”
刚刚烤出来的兔肉,面上有些地方还熏得焦糊糊的。
赵云剥去那些烤焦的地方,撕下一片兔肉,递到郭嘉面前。
郭嘉两只手都拢在裘衣里,这会儿,索性就张开嘴,直接吃了。
赵云见状,先是一愣,随即释然,笑着又撕了一片。
“不等我赶上那批粮草,袁绍已经都烧了。”赵云道,“柳远的残部临死前说,柳远生前曾劝诫主公,此番督粮,不可集于一处。只可惜,主公未曾听进其所言。致使一战被劫。”
郭嘉好些日子没有尝到荤腥了,这会儿,有东西下肚,吃饱了就想睡了。
“奉孝……”
赵云唤他,却看见他脑袋一沉一沉地,后来直接磕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赵云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若知今时,其实云当日就该同你离开。”
“子龙……”
赵云蓦然转头,郭嘉仍是闭着眼,喃喃低语:“实则,无论那时,或是今朝,我们都是走不了的。”
赵云将他的帽檐又往下拉了些,遮住了眼前还燃着的火光。
“我知道,主公将你留在他身边,我走不了,奉孝,你也走不了。”
郭嘉无意地往他身上靠了靠,“嗯”了一声。
赵云见他并未睡实,便轻声道:“你说得不错,主公确实打算退守易京。如今麹义紧追不舍,主公认为只有固守城池,方能抵御进攻。你怎么看?”
“袁绍已与刘和、鲜于辅等人汇合,正是士气正盛之际,而我军却已是久战不胜,再打下去,估计兵还没打完,就都要转投了。伯圭公这筑城之令,却也是目前仅有的契机了,改变战场格局的机会。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赵云问。
郭嘉双眸迷迷糊糊地睁开一线,注视那一团悠悠燃烧着的火光。
“只不过……”
他沉唔半晌,终是改了话语。
“只不过,现在的我们缺一场胜利。”
只不过,固城易京,到头来,则成了公孙瓒的埋骨之地。
郭嘉望着那头不断跃动的火光,枯枝在火中,燃成了灰烬。
他忽然道:“子龙想要不要胜这一场?”
“嗯?”赵云感到肩头一轻,看时,这人正笑着对着自己,眉目弯成了一道漂亮的弧度。清癯的脸庞却似被火光妍上了一层胭脂红。
“麹义在后穷追猛打,子龙在界桥时,既能胜他一场,那此际,也照样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