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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过是个书写者,写一点已经发生的事情。”
“哦?已经发生的事情?分明是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我明明已经拥有了整个国家,我也会一直拥有下去,你写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的国家属于我,我将选中我属意的继承人来继承我的国家,一切的乱臣贼子都将死在我的刀下让一个女人去复国更是可笑!”
说完,已经再次走到了台前的皇帝大声笑了起来,他对着观众笑,又转回头去对着那个执笔者笑,他的笑声很响亮,可是随着执笔者依然不慌不忙的书写,他的笑声越来越仓皇。
“你不要再写了,快来膜拜我,我是一个这样伟大的君主!”
“可是对我来说,你只是历史中的一点遗迹,我从书山字海的缝隙里把属于你的那一点点琐碎找出来,记录给后人看,无论你是伟大还是昏庸,在我的笔下不过是已经被定格的过去。”
那个执笔者啊,她是多么的平静,可是这样的平静又是那么的傲慢,她的双目是不是从纸笔之间看到了上下几千年的洪流?
人们不知道,却对她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这样的好奇让他们能够把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执笔者的身上,无论那位君王是如何的勇猛,人们都更想看那位端坐不动的人。
“过去?怎么可能会是过去!我的雄图大志还没有完成,我要去扫平那个胆敢不把国宝进献给我的小国,我要杀死想要叛乱的所有人,我还有时间!对,我还有时间!”
“时间?”
时间这两个字仿佛引起了执笔者的兴趣,她抬起头,看向那位君王。
“对,时间!”君王咬牙切齿地说着那两个字,他的手握紧了,他的额头青筋暴出,他是一位多么自负的皇帝,到了这样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渴盼的东西唯有时间而已。
“没有了。”短促地笑了一下,执笔者拿起她书写的本子用手指捻了一下,她的双眼亮得惊人,因为她手上拿着的是她最熟悉的一整个世界,“我书写的历史,历史意味着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时间,你已经没有了,你只有躺在冰冷墓穴中的尸体,在你死去六年之后你的坟墓被打开,因为你的儿子已经逃离了你曾经呆了几十年的都城,都城的新主人是你的仇人,他们不希望你安安静静地享受着死后的宁静。”
“你说谎!”
“我的笔从不说谎,我的纸和我的灵魂一样清白。”
说完,执笔者就重新低下头去书写,留下这位君王像是一个困兽绕着她所在的小小方寸间走了两圈。
在他走的时候,他惊恐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盔甲,甩了一下头,仿佛头上的发冠自己掉了下来。
“你写到哪里了?”
空寂的舞台上,君王的声音有些无助和惊惶。
“我写到你被你的儿子摘掉了王冠,你被他打败了,被剥去了盔甲”
回答他的,是执笔者冷静的语调,她太冷静了,这种冷静让君王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不,你别再写下去了,就让时间停在我最辉煌的时候,我要头戴皇冠,我要看着手下的千军万马,我要我的荣耀和威严!”
“历史不会因为你的要求停止,我的责任是写下所有已经发生的事情。他们应该被后人知道,在几百几千年后,在你和你的王国都化为了尘埃的时光里。”
“你不要再写了!看看!这是什么?这是最价值连城的玉璧,停下你的笔,我把赐送给你。”
君王摘下自己腰间并不存在的宝石送到了执笔者的面前,执拗地用自己的手盖住了执笔者的手。
“我说过我的笔从不说谎,我的纸和我的灵魂一样清白。无论你给了我什么,发生的已经发生,我要写的就必须写下去。”
面对宝石,执笔者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看看你住的这个破旧房间,这个宝物能让你穿上华贵的衣服,能让你住进宫殿一样美丽的地方。”
“那些并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把已经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我的笔不会说谎,也不会停止。”
骄傲,真真正正的骄傲,这种骄傲就在这个人的骨头里,它撑着她的脊梁,也撑着她的笔。
可是这样的骄傲,却刺痛了君主的双眼,他有太久太久没有这么低三下四过了,他说出去的话就是圣旨,而圣旨,又有谁敢违抗呢?
“你不想要宝物,那你是想要尖刀么?”
他抓住了执笔者的衣领。
“我杀过很多人,他们大多比你强壮,我用刀划破他们的喉咙,他们的遗言都被自己的血给堵塞在了破碎的喉管里!”
“我的笔却不会因为我的死亡而停止,我在做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寂寞又浪漫的工作,会有人拿起我的笔继续下去,一个人,两个人一代又一代人,有一天,会有人和我一样从钟爱的历史中节选小小的一段来整理和打磨,也许会写这样的一笔:一个书写者因为不愿意停下自己的笔而死去。
这是——我无上的荣耀。”
四目相对,舞台上充满了张力,无论是其实不存在但是被君王拿在手中的刀,还是执笔者冷静的脸庞上出现的梦幻一般地笑。
这个笑容属于谁呢?君王有点发愣。
我想为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哪怕只有一点点,比如一部告诉这个世界我无怨无愧的话剧,比如我精心写出自己诵读的那些台词。
在一个陌生的国家,别人都当我是个不良于行的老太太,我行走在那些小剧场里,想找几个能说中文的演员。
我找到了他们,他们有的是收钱的工作者,有的是只为兴趣工作的有趣的人,他们帮我一起排演着属于我的话剧,告诉我他们看见了我的剧本是怎样的想法,告诉我他们看见我坐在轮椅上的演出是如何的心情。
时间一点点地走,最终停在了将要达成的那一刻。
剧团悄无声息地解散了,那天,有剧团的工作人员站在她的房子外对她说:“你好歹演一场,两三个小时、不对,半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就够了,演给我们看,演给您自己看,这是属于您的剧啊!”
是啊,那是属于我的剧。
可我的人生却不属于表演。
所有的挣扎都是破碎前的无望,所有的痛苦都因为距离自己的梦想太近又太远。
所以一扇大门干脆彻底地关上,老人匆匆回国,去见自己侄儿的最后一面。
那个老人,就是没有了一条腿的池秀兰。
君王的手松开了,执笔者直直地摔落在了地上,一声巨响,台下的人想要冲上来,却看见跌坐在地上的人是笑着的。
“我所追求的东西一直就在我的手里,所以生命的终结让我无所畏惧。您却在害怕,您害怕历史,您害怕现实,可是现实就是您曾经做过的一切所留下的结果,终究,您害怕的是过去的自己,还是您那颗残暴又虚荣的心?”
坐在地上的人并没有站起来,她的腿一动不动,只有手握紧了自己的笔。
“你不怕我剁掉你的手么?”
“我还有另一只手。”
“我剁掉你两只手!”
“我还有脚。”
“我剁掉你的手和脚,我把你的嘴也缝起来,我让你像一条蠕虫一样在地上匍匐。”
站立着的是君王,他那么高大,坐在他脚边的是执笔者,她那么瘦弱。
可是短短的对话,执笔者的声音没有一丝慌乱,君王的语气却让人听出了色厉内荏。
执笔者又笑了,这次她笑得很灿烂,就像是一个神像揭开了面纱,又或许是一条即将画好的龙被点上了眼睛。
在她的笑容里,君王的脸色颓败了。
“我还有我的心啊,它在跳,就是记录我对历史的忠贞,它停止,就是我灵魂坚守成了雕像。”
马天舒教授还想继续,台下已经响起了掌声,他们的这场戏应该结束了。
两个年轻人跳上舞台把池迟扶了起来,还没等池迟站稳,宫行书已经从后面架起她的双臂。
“怎么回事儿,要摔也不用摔的这么逼真吧?”
池迟眨了眨眼睛,一只手挣脱了别人的束缚慢慢地摸向自己的腿。
都还在。
她长出了一口气,才慢慢站直了身子。
“吓到你们了?我只是觉得这样的画面构图更有意思。”
女孩儿的脸转瞬间就挂上了笑容,没人知道她刚刚想了什么。
宫行书松开她的手臂抱胸而立懒洋洋地说:“就让你试着一场戏玩一下你就连画面构图都考虑上了?”
“职业病吧。”歪头看了宫行书一眼,池迟的脸上依然带着笑。
“小池迟啊,你这段演的真不错!”马天舒教授走过来拍拍池迟的肩膀,脸上满是赞叹,一边夸人他一边用手绢擦着自己额头上的汗,“你看,和你演戏太过瘾,我这一头汗都出来了。”
“是这个剧本写得好。”
池迟这场戏没什么肢体动作不像马天舒要一圈一圈地走位,看起来也没出什么汗。
她把拳头攥了一下,撸掉了笔上面的水渍才把它交给了剧团的工作人员,她的双手全是汗水,可她并不想让任何人注意到这一点。
“剧本再好也是辛亦松老师的剧本。”宫行书在一旁凉凉地说。
辛亦松就是这场笔上花话剧里真正的男主角,那个执笔者的扮演者。
他的话让想要继续夸奖池迟的马天舒一时沉默了。
对啊,这场话剧里目前没有适合池迟的角色。
最适合池迟的就是这个主角的形象,可是其一,他们就没想过主角是个女的,其二,话剧马上就要公演,辛亦松是红星的台柱子,他的那种能够让人心潮澎湃的感觉是不如池迟,可是演得也很好,换掉是绝对不可能也不显现实的。
那么,让池迟演一个配角的形象么?
“老马,你们这什么时候结束?我还得跟池迟谈谈我明年电影的事儿,我等了一年才让争取到她来当我的女主角,好多事儿我得多问问她。”
宫行书状似无心,却打碎了马天舒心里最后的那点期盼。
也提醒了虽然现在看起来很正常其实有些神游物外的池迟。
她现在还不能一头扎进话剧里,对于剧团来说成本太高,对于池迟来说,成本也太高了。
“太可惜了,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剧本啊。”对于自己不能真正出演笔上花池迟一脸遗憾,刚刚她很想说,要是马天舒愿意让她演,她可以无偿在剧团工作,可是看见马教授嘴里说的是主角的性别问题,她的心就凉了。
其实执笔者这个角色本就是一个符号,是男是女都没有关系,可惜现在忠贞正义的多是男性,象征着堕落和欲念的多是女性。
走在她旁边和她一起离开红星剧院的宫行书哼了一声:
“压根就没想过让你演主角,就是客串再当个噱头,马天舒脑子里想一出是一出,你呀,先过过瘾就行了。”
眯一下眼睛想想刚刚在表演又仿佛在燃烧的池迟,宫行书呲牙笑了一下。
池迟像是一阵旋风来了又走,好几个剧组的年轻人想起来自己忘了跟池迟要签名,心里顿时一阵懊悔。
马天舒目送宫行书和池迟离开之后转身看见了舞台的桌子上那本合上的剧本。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池迟似乎全程没有看台本子,就已经把大段的台词表演到了这个地步。
一阵懊悔啊,又一阵懊悔。
215 戏鬼()
“演话剧这事儿你真的不用着急,你说你才多大?正好是事业上升期,这个时候咱们赶紧刷脸赚钱以后要啥有啥你说对不对?赚钱要趁早啊亲,”
听说池迟去了话剧院还演了一场话剧,原本要陪着封烁前往沪市去参加新年活动的窦宝佳简直是屁滚尿流地赶到了池迟的家里,看见了池迟的时候她的那个态度和蔼得就像是刚上任的幼儿园阿姨,生怕小(qin)朋(ba)友(ba)一言不合就干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我知道,我几年内还不会考虑以话剧为主,你不用这么着急。”
给占据了大半墙面的大电视摁下了暂停键,坐在沙发上的池迟和小嫌弃一起扭头看着窦宝佳。
“锅里炖了黄芪红枣,你要不要喝一碗?”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池迟穿着家居服,小嫌弃也已经被遛完了之后擦干净了爪子,他们面前的茶几上放了本子和笔,屏幕上是电影的画面,显然,这是池迟正在“做功课”。
“黄芪红枣?行啊,你别动了,我自己去盛。”
换下鞋子再把大衣挂好,连晚饭都没吃的窦宝佳摸了一下自己肚皮就乖乖去厨房喝汤水了,池迟又转回头去看电影——一帧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