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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觉得旅参谋长的这个建议,有些杞人忧天。
前方,川军正在和滇军焦灼,他们哪里会顾得上葫芦口。
旅部不重视,团部、营部自然也不重视。
于是,这个加强排上去了两天,没有传回消息,也没有人觉得奇怪。
敌人上去了一个加强排,这让靳无畏有些担心。他立刻让庞有计带着一个排,上去查看。
庞有计听见了山上传来的爆炸声,他吓了一跳。
他有些害怕,他不知道愚二他们是否在山上,也不知道他们遭遇了什么。
他有些想跑。但他还是鼓足了勇气督促着队伍向前。
毕竟,在那山的上面,可能有他的兄弟。
在没有他们的这些天里,他的心始终栖栖遑遑地找不到着落,他又一次体会到了破庙里的孤独。
孤独是一种可怕,他不愿再体会这种可怕。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活在这个世上,始终是需要依靠的。
第三十三回 滇军有些不怕死()
分别的时间不长,只有五天。
但愚二却觉得好似分开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在紧紧的相拥后,他便一直跟在庞有计的身后,一步也不肯离开。
他们在边走边聊中,向小圩沟行进。
他们听到了枪声,密集的枪声。
硝烟弥漫处,愚二看见了久违的身影。
连长靳无畏正带着三连的兄弟们,向山下的滇军激射。
滇军第七独立旅五团一营的士兵们向蝗虫一样地向三连的阵地涌来,又像稻草一样歪歪斜斜地倒下。
战斗与其说激烈,不如说残酷。
小圩沟的地形很适合防御。
一个并不开阔的斜坡,几挺机枪就能覆盖的范围。
愚字加强排甚至都没有投入战斗,他们只是贡献了自己的机枪,就到阵地后面去休息了。
靳无畏兴奋地找到愚二。
“老鹰嘴炸塌了?”
愚二点点头,却不吭声。
他脑子里满是山谷里堆满石头的画面。
他不敢想象那些石头下面到底有怎样的凄惨,这滚石乱仗到底又杀死了多少人。
他觉得肚子很胀,有一些气胀在肚子里,胀得难受无比,就连胸口也有些气闷起来。
他在原地蹦跳着,试图化解肚胀胸闷。
愚八三兄弟一边跟着他蹦跳,一边嘟嘟囔囔。
“不只是老鹰嘴,好像半个山都塌了。”
“山下面本来全都是人,造孽啊!”
“一定死了很多人,都不敢看。”
靳无畏望了望愚八兄弟,又望了望愚二,他似乎明白了。
他对庞有计说:“治病,快点给愚二治病。”
坐在一片枯草之上的庞有计翻了翻眼皮。
“治什么病啊,他有什么病啊。他就是想太多了。老二,你干嘛总想那么多啊?打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其他选择。你要是难受,就去阵地吧,打打枪,病就好了。”
愚二眨了眨小眼,听话的向战壕走去。
他挤开了一个重机枪手。
这是一挺赛电枪,它还有个洋名字叫马克沁。
它的枪管比愚二的手臂还粗,每分钟可发射600余发子弹,真的快得好似闪电。
把它用于屠戮无疑是最好的武器。
机关枪喷吐着火舌,敌人在前方一片片倒下。
敌人掉头跑了,一会又发起了新的冲锋。
愚二觉得战争就是一种残忍。
好在长官给这种残忍赋予了理由——争取川人治川。
而攻坚战似乎没有什么办法,就是拿人命去填。
是谁?下达了攻坚这样残忍的命令!简直是不把人命当人命!
愚二又想起了瞎子叔说的评书:“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又想起了父亲的话:“不要去问太多为什么。”
愚二不再去想,他专心地开始射杀。
滇军真的很勇敢,他们在枪林弹雨中,前仆后继。
三连不停有士兵栽倒在简易的阵地前。
几十名滇军的士兵抵进了他们的阵地。有人甩出了手榴弹,一挺机枪哑了火。
愚二看见几个弟兄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大吼了一声,抽出大刀跃出了战壕,用最快的速度向滇军冲去。
他一个前滚,抵进了敌人,然后一脚踹在一个士兵的小腿上。当士兵迎面栽倒之时,他的大刀划过了敌人的脖颈。左掌支撑着他的身体他旋风而起,右手长刀横递,又一名敌人倒了下去。
愚八兄弟紧跟在他身后。
他们的阵型永远是个品字。要嘛,一人冲在前,要嘛,两人冲在前。他们的刀总是习惯横切,不是切开敌人的咽喉,就是切开敌人的腹部。
愚七挥舞着大刀砍倒了一个敌人。刀从脖颈砍入,深陷入骨,愚七怎么也拔不出来。他用脚去踹敌人的尸体,一个滇军挺着刺刀向他的后腰扎来。
他听见了一声大喊,滇军的刺刀没有扎到他,头颅却飞向了远方。他看见了二哥,愚二红着眼,刀锋之上满是鲜血。
愚二的刀离了手,向前方飞去。一名滇军正举着大刀向倒在地上的愚十九砍去,愚二的刀先他一步穿过了他的胸膛。
愚十一一脚踹翻了一名滇军,愚十二跟上前去一刀结果了他……
三连凶猛的搏杀击溃了滇军最后的勇气,他们扔下尸体、扔下武器,开始仓皇向山下跑去。
杀红了眼的愚二捡起一把刀想要追赶。
愚八兄弟拉住了他。
“二哥,我们是在防御,不是追击。”
愚二定了定神,他感觉好多了。新的屠戮冲淡了先前的压抑。
打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跟有罪无罪没有关系。
既然选择了战争,就选择了死亡的游戏。谁也不要怪谁,谁也不要怨谁。
愚二觉得自己又找回了神清与气明。
他觉得大哥的办法确实不错。
山下的滇军安静了很长的时间,他们没有发起新的进攻。
靳无畏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选择。根据慕容格的命令,三连在接应了愚二之后,应该迅速脱离阵地和主力部队会合。
他们已经成功地接应了愚二,也炸塌了老鹰嘴,但是主力部队在哪呢?
他们只看见了增援的滇军,却没有看见溃退的滇军,更没有看见追击的川军。
他们该怎么办呢?
在这里固守明显不太可行。
他们是一支没有后援的队伍,他们的弹药是有限的,他们的兵力也是有限的。滇军今天疯狂的进攻,已经耗掉了他们不少的弹药,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伤亡。
原路返回跑回花城去吗?这算不算临阵脱逃呢?
山下的滇军又有了动静。
在望远镜里,愚二清晰地看见他们在掘土。
他觉得很奇怪,他跑去告诉大哥。
庞有计也很奇怪。
靳无畏拿着望远镜看了看,又想了想说:“他们想掘进。”
愚二不明白掘进是什么意思。
靳无畏解释到:“就是坑道作业。他们应该是想挖一条坑道,抵进我们的阵地。这样,他们就可以避免不必要的伤亡,他们的重武器也能抵进射击,扔手榴弹也有了掩体。”
愚二觉得很有道理,他不知道该怎么样破解。
“连长,那我们该怎么办?”
“扔手榴弹啊。在他们没扔之前,我们先扔啊。”
“可我们的手榴弹不多啊!”
“攻坚战就是消耗战,大家拼的就是弹药和生命。”
“那我们不是指定输?”
靳无畏用手抠了抠地下的泥石,泥石很牢固。
他乐了。
“那到不一定,天黑了,我们早就跑光了。再说,这山石头多,土质又不疏松,不适合坑道作业。他们掘进的速度会很慢,慢到也许自己都想放弃。”
愚二不禁有点佩服起滇军的指挥官,他居然可以想到这样巧妙的办法来组织进攻。
第三十四回 撤退中的滇军()
天色渐入黄昏。
靳无畏下达着撤退的指令。
愚字加强排奉命断后,因为他们跑得快。
一排、二排、三排已经做好了依次脱离阵地,返回花城的准备。
但山下的滇军放弃的比他们还要快。
他们不但放弃了掘进,而且迅速地从山下消失了。
战事的变化让靳无畏傻了眼,他不知道敌人的用意。
是诱敌之计?还是滇军遇到了什么麻烦?
他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愚二觉得战争有时候真的很儿戏。怎么打着打着,突然不打了呢?
他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入夜的时候,他带着愚八兄弟乘黑摸下了山。
一路上,除了尸体之外,他们真的没有看见一个滇军。
既然战争就像儿戏,愚二觉得那不妨儿戏到底。他真的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和愚八兄弟扒下死人的衣服,换上了滇军的服装,开始了一路狂追。
夜色深沉中,前方蛇形的火把给他们指明了前进的道路。
他们终于追上了一支行进中的队伍。
这仿佛是一支溃军,因为行进中的队伍稀稀拉拉,三三两两,都是伤兵。
愚二不敢说话,他怕口音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但他很快发现,这似乎并不是问题。因为,他听见队伍中有不少人操着四川口音。
他走上前去。
“老乡,怎么打着打着突然不打了?”
“不晓得,好像是高长福高旅长自杀了。”
“不是,是临县的川军在一帮土匪的帮助下,把七师给打垮了。山城的黔军不抗打,一下子都跑回去了。川军在高县驻扎的两个师腾出了手,正在向庐州靠拢。所以,我们要回防。”
“赵文书,你的消息肯定是准的。可那个高旅长为什么要自杀啊?”
“高旅长不自杀,也要被枪毙!”
“为什么啊?”
“因为他把粮草给弄没了……”
从滇军士兵的对话中,愚二大致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滇军第七独立旅旅长高长福是一个非常自负的人。他奉命前往增援从花城溃败下来滇军。作为一支反应部队,第七旅这次的行动有点慢,而筹粮是拖慢行动的主要原因。前方的滇军需要的不仅仅是人力的增援,更需要粮食的补充。据说,滇9师已经断粮了。
大意轻敌的高长福又犯下了致命的错误,没有及时的占领小圩沟和老鹰嘴,以至于运粮的队伍在老鹰嘴遭遇了愚二的埋伏。
伤亡惨重不算,数以万担计的粮食也在山崩中灰飞烟灭。
没有了粮食,增援变得毫无意义。而庐州又告急,没有粮食的滇军第七独立旅于是奉命返回。
军长赵又廷非常恼火,认为高长福贻误军机罪该万死,下令就地免职军法从事。
自知难逃一死的高长福在行刑队到来之前,选择了自杀。
滇军在的撤离,伤病员自然落在了后面。而这些伤兵多数都是在山崩中受伤的。
愚二眨巴了眨巴眼睛,超越了这只队伍。
远处火光冲天。
那是一个村庄,愚二四人加快了脚步。
村庄里到处都是尸体,只有一两具士兵的尸体,多数都是平民的尸体。
有被枪打死的,有被刀砍死的。有男的,有女的,甚至还有孩子。
愚二觉得眼睛一下就酸了。
“这他妈什么人干得?”
“给老子碰到了,一定宰了他们!”
“妈的,连女人和小孩都不放过。”
愚八兄弟愤怒着。
愚二突然摇了摇手,示意他们安静。
因为他听见了女孩的啼哭声。但女孩很快停止了哭泣,不,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声音是从一间破陋的草房中传出的,草房的门口血迹斑斑。
愚二向愚八兄弟呶呶嘴,四人分散开来,向草房包抄而去。
草房的木门发出咯咯的响叫声。
愚二听出来了,那不是风吹门动,是人的身体不小心触动了门。
门板的背后是隐隐的杀气。
愚二用身体撞开了木门,就地一个滚翻滚进了草房。
门后一道寒光从半空划过。
刀砍空了,因为愚二是滚进来的。
持刀的人是一名高大的滇军。
愚二用背脊将身体挺立,凌空一脚踢在持刀大汉的手腕上,大汉手中的刀“哐嘡”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又一名滇军手持大刀向愚二冲来。愚八从身后一脚踹到了他,又将一只脚踏在了他的身上。
屋里响起了女人们的尖叫声和男孩女孩的啼哭声。
“老子跟你们这帮畜生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