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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绍闻言,微微蹙眉,俄而,双眼一亮,“正合孤意。”于是传令,全军东向,火速驰援麴义。诸将听闻战情有利,早就心痒难耐,此刻接到号令,无不称颂主公英明。那些韩馥旧部更是欢欣雀跃,他们本来对分润战功不抱太大期望,主公没有排斥他们,正是没有把他们当作外人啊。
中军帐里,沮授似乎意犹未尽:“武人不知进退,自古皆然,功劳太显难免心存杂念”
袁绍知其意,颔首笑道:“麴义素有勇名,孤甚惜之,孤的一番苦心,希望他能体谅。”说到这里,袁绍略一思索,终于还是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如果“他若不负孤,孤定然用人不疑”贸然出口,只怕眼前这位心里头也会觉得不是滋味吧。
沙场的喧嚣尚未远去,而帷幄之中竟已有蝇营狗苟之策,也难怪武人多半首鼠两端,强则割据地方、养寇自重;弱则逡巡不进、保存实力。在这人心相忌的乱世,若无自保之术,只怕下一个淮阴侯就是自己呀。
第90章 界桥大战之四()
无功而返,云长意惆怅;崭露头角,儁乂散飞矢。
麴义率军蹈阵,以寡击众,土坡上的公孙瓒一行全都看在眼里。眼见数千步骑竟被寥寥数百人驱赶而几无还手之力,众人全都沉默不语。蓦地,立在刘备身后的关羽怒发冲冠,他大喝一声,“看某家斩了这厮。”话音刚落,也不等公孙瓒号令,便驭马越众而出,挥槊杀向麴义。一旁的张飞见状,连忙催马相随。张飞素来桀骜不驯,唯独敬重二哥关羽,见二哥前往,自然不能落后。
刘备见二人粗俗无礼,慌忙致歉,公孙瓒却不以为怵,“时急势危,不必拘泥。”顿上一顿,又对刘备说,“关、张二人勇气可嘉,可没有从骑遮护,怕是对战局无补。”说罢,挥手示意,便有十数名从骑夹马出阵,尾随关、张而去。
关羽、张飞二人在人群中驭马穿梭而行,起先还可以看到麴义的身影在不远处若隐若现,没过多久,人潮涌来,裹胁着他们往另一边而去,待他们从乱兵中挣扎出来,敌人已是踪影全无,更为糟糕的是,他们与从骑失散了。张飞一边推开身边的乱兵,一边扯着嗓子对关羽说:“二哥,乱兵太多,就算贼人在近前,也无从下手。”
前方人马猥集,坐骑根本无法通过,他们又不能像敌人一样对付自家兵马,于是,二人只好勒住坐骑。关羽举目极望,希盼能有所发现,可视野之内,除了乱哄哄的残兵败将,还能有甚?他长长叹了口气:“本想为主公挣个脸面,谁知,天公不愿助某。”他拨转马头,一边唏嘘,一边又忍不住回头观望。关羽自中平元年(即西元184年)追随刘备,征战八年,没有立下足以夸耀的战功,年近而立,仍是一介无名小卒。眼见岁月蹉跎,年华易逝,他或许也在扪心自问,难不成自家的宿命就是这样一直默默无闻么?
关、张二人无法建功,坡上的人看得分明,虽然惋惜,但人们都明白时运不在、气势已衰,再遣人逆袭敌军,也是徒劳。公孙瓒扭头对刘备说:“想想当年,某家丈人夸某是北地飞隼,扶摇而上可至万里。某也没有辜负期望,十多年来,纵横幽、冀乃至塞北,罕遇敌手,谁曾想,竟在此地折翼?”说着说着,颇有些意兴阑珊,“某本以为此战一了,便可以黄河饮马、兖州横戈”
周围的人听说这话,都觉得蓟侯所言不差,如果严纲不死,哪怕失败,也不会败得如此之惨;如果中军没有溃退,主动权仍在己方,胜负还未为可知;谁又曾料想形势急转之下,竟将大好局面生生扭转。想到这里,许多人都忍不住回望,想要看看那个扭转乾坤的西凉好汉到底何等模样。
麴义冲上土坡,公孙瓒早已率众离去,坡下只有数面大书“公孙”字的认旗在人群中翻滚。身边的从骑遥指远处,兴奋呼喊:“公孙匹夫的坐纛在那哩!”麴义定睛一看,烟尘之中,果然有一面装饰着红色貂缨的大旗。显然,公孙瓒一边退走一边收拾败兵,似有再战之意。麴义暗暗冷笑,“汝既有此心,某家怎能不成全?”
他换了坐骑,背朝敌人远遁的方向,然后左手执槊,身体微躬,右手猛然朝背后戟指:“传言说白马将军无人能敌,今日一战不过尔尔,眼下,这不败将军就在前头,儿郎们何不再走一程,割了这匹夫的狗头作饮酒器,岂不快哉?”西凉骑士闻言,全都轰然大笑,有人揶揄道:“作了酒具,只便宜了将军,何不制成溺器,每人美美尿上一泡才是快事。”
麴义奋马扬蹄,当先从坡上冲下,从骑们吆喝着相随。此时,他们不过区区百人,竟敢追击人数远超他们十倍的敌寇,胆气可谓壮矣;而幽州军号称骁锐,追南逐北,鲜有不胜,此时却仓惶四窜俨然待宰之羔羊。如果幽州军的宿敌塞北诸胡侥幸见到此景,恐怕会惊讶得合不拢嘴吧。
双方一前一后,疾驰了十余里,一直到界桥东侧。公孙瓒见这么退不是办法,于是留下一部分亲信据桥断后,剩下的人马退到桥东,立纛收拢败兵,重新列阵。守桥的头领是公孙瓒的苍头,他出身东胡诸部之一的乌丸族,自小便长在军营。虽然弓马娴熟,却喜欢贴身步战。一旦入阵,则双手各持长戟,旋风般挥舞兵器,挡者无不粉碎。今次,他身披两层铁铠,厚厚的顿项护住脆弱的颈部,铁兜鍪的面帘铿然拉下,周身只露双眼,远远望去,就好似屹立桥头的铁浮屠。
西凉人欺幽州军立足不稳,纵骑突击,两名骑士从左右两边朝苍头冲去,想要借着骏马奔跑的威势把他放倒在地。马还没靠近,苍头大喝一声,双手奋力,左右两戟各扫一边,战马前肢齐断,掀落马上骑士。那人插戟入地,抓小鸡般拎起二人,双手用劲,竟生生将二人首级拧下。他把首级挂在戟刃上,双手高举长戟,向身后的战友炫耀,断后的幽州军顿时欢声雷动。
西凉人又冲击几次,总被挡住,接连折了十几人,剩下的人骇然,踟蹰不前,不远不近地兜马抽射。倘若二十步内用穿甲箭疾射,或许可以击伤此人,不过先前突阵时,穿甲箭均使用告罄,追击时一路疾驰没有余暇搜拣箭枝。那乌丸人通身上下插满饰有各种翎羽的箭矢,却没有一箭致命。狂风经过,白色尾翎随风摇摆,此情此景,更令正面抗拒的敌手心生畏惧。
麴义试图将其驱赶落河,他带两名从骑分三面包抄此人。三人催促战马,将长槊向前探出老长。眼见槊尖就要加之于身,那人丢了长戟,空出手来抓槊杆,麴义只觉得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忽然,战马一声悲鸣,它竟被乌丸人攥住辔头拉倒在地。从骑见主公遇险,顾不上杀敌,连忙近前搭救。两人抛出绳索,套住麴义,随后慌忙拨转马头,打马而回,而此时幽州人的挠钩恰好伸来,锋利的钩刃划在麴义肩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倘若迟上那么一会,恐怕麴义就要被挠钩拿去,枭去首级。
麴义大难不死,却也吓得魂飞魄散,他又羞又气,一把夺过亲随的骑弓,弯弓勾弦,朝桥头铁猛兽连射好几箭,这才狠狠地吐了口浊气。桥东的幽州军见西凉人屡屡受挫,全都乐不可支,就连严阵以待的乌丸苍头也跟着仰头大笑。就在那人微微仰首之际,一骑越过同伴,自南向北跑马,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箭上弦,弓还没弯成满月,便将羽箭送了出去。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似乎有万夫不挡之勇的乌丸人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双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即往后栽倒,侧翻落水。
西凉人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似乎还不敢相信方才令他们死伤累累的揜于猛士就这样被一箭击毙。不少人交头接耳,四下里打听这名发出凌厉一击的飞骑。麴义也不认识这名骑士,这人似乎不是他的乡党,就在他惊疑之际,那骑士勒骑走到麴义马前,深深施了一礼:“某,河间张儁乂,奉主公之令,到将军帐下效力。”
或许,张颌过往名不见经传,但界桥之畔,这霹雳经空的一箭也足以让他从千万同袍中脱颖而出吧。
第91章 界桥大战之五()
乌丸人一死,据守桥东的幽州人心惊胆颤,他们蜂拥朝西逃窜。他们如此害怕,以至于同伴在拥挤中失足落水也无暇救助。只有为数不多的骑士下马结阵,他们松开缰绳,让战马跑远,以示决死之心,可惜他们势单力薄,并不能阻挡对手凌厉的攻势。西凉人骑术极好,哪怕在摇晃不定的木桥上也可以驭马如飞,这样神乎其神的骑术,即便身为敌手的幽州人也看得目眩神摇。
西凉骑士在桥上发动突击,干脆利索地将负隅顽抗的幽州人全数赶落桥下。麴义在桥东了阵,见部下如此骁勇,也觉面上有光,他颇有些得意地对驻骑身侧的张颌说:“张小将军,依汝看来,某家这些儿郎的手段还入眼否?”
张颌自然不敢托大,不住口地夸赞。方才他一箭毙敌,虽说有功,但也扫了麴义的脸面。时人多安土重旧,非乡党不能引为心腹,张颌出身河朔,在西凉人面前风头出尽,自然不大受待见;倘若他不知轻重,毫无收敛之意,虽说不大可能立即招徕杀身之祸,但至少会引来不必要的忌恨。
麴义鞭指桥西,张颌顺着所指的方位望去,在那儿,乱哄哄的幽州人正在归建,黄底的红缨坐纛正迎风起舞,坐纛旁边,还升起了一面赤色旗帜。麴义用长辈教训晚辈的口气说道:“儁乂,公孙匹夫贼心不死,树赤帜准备立锐阵,其阵若成,我等再无建功之机。”说到这里,脸色不由自主地凝重起来,他回顾左右,身畔骑士加上张颌带来的生力军,不过数千之人,不少人还身披数创。如果不是气势如虹,靠着一股求胜之心勉力支撑,只怕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早就疲惫得连马都骑不得了。
张颌见状,俯首一礼,“儁乂,愿唯将军马首是瞻。”
麴义微微颔首,依旧是居高临下的口吻,不过语气有些缓和:“贼人云集,事态紧急,此刻若不纵马凌迫,他日我等必定悔之莫及。”
一声呼哨,看似散漫的骑军迅速收拢,在将旗的指引下鱼贯通过桥梁,于桥西集结成最利骑军冲锋的锥型阵。此时,浮云翻墨,一直藏在云后的太阳终于露出几缕曙光,这些光线从遥远天际直落而下,给原本昏暗的地表镀上些许亮色。
不远处还在结阵的幽州人发现西凉军已到了桥西,大感忌惮,他们一面分出游骑前来拦截,一面加快结阵。麴义正在阵前寻找幽州人的破绽,这时,几个骑士从桥东飞奔而来。他们是留在后头看守战利品的西凉人,把守桥头的骑士见是自家兄弟,便放他们通过。
麴义见到这几人,非常诧异,忽然之间,某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汝等不在后方看守缴获,跑来这里作甚?”
虽然一路奔波,领头的骑士却顾不上喘气,他几乎冲着麴义喊道:“将军,冀州人不顾同袍之情,出手抢夺财货,争割首级,弟兄们出手阻拦,反被他们打伤不少。”
麴义闻言,脸色瞬间铁青,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张颌:“汝没有报上某的名号。”
骑士不敢隐瞒,“他们都知我等是将军爪牙,还四处扬言,西凉军就那几人,取那么多财物作甚,难不成要向长安那位董乡党纳贡?”
听到这里,麴义再也忍不住,破口就骂,“这些肮脏小儿,某在前方一刀一枪挣富贵,他们却在后头扯某的后腿,天下间哪有这样的便宜事?”说罢,胸口犹自剧烈起伏,显然气愤已极。好一阵子,才渐渐平息下来,他抬眸回顾左右,只见在场的西凉子弟不足一千之众,而且人人带创。入阵之前尚有三千人,一日数战竟折了二千有余,方才鏖战,不曾在意,此时想起,公孙瓒的白马义从,虽然被自己的先登死士克制,可其战力却是强悍,对方损失大,自己也损失不小,麴义不禁又是气愤又是懊恼。他本以为自己有拥护之功,此次再立殊勋,必能被袁公引为心腹,孰料,几次命悬一线的殊死奋战,几百儿郎的浴血陷阵,换来的竟是这般下场。
“常听人说,袁公乃爱才之主,某这才弃韩公而就新主,不惜背上叛主的恶名。”说到这里,麴义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早知今日,某又何苦行那不义之事,做那背主之徒?”一旁的从骑闻言,满脸都是不平之色,为袁绍拼死拼活,竟然如此不公。
麴义继续说道:“昔年,某在左车骑麾下,何尝有这等烦心事?袁公如此厚待,真是令某无以为报啊。”张颌本想开口劝慰,听到此话,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措辞。
麴义回望桥西,又转过头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