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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早膳已毕,奶母抱了赢缊过来,萧清婉哄了一阵。这孩子如今将满一岁,已能咿咿呀呀的说些只言片语,也知道冲着萧清婉开口喊“妈”了,倒把萧清婉喜欢的要不得,抱住就不肯撒手的。待宫人来报,称命妇已至坤宁门前,方才叫奶母抱去。她自家自穿衣镜前照了一回,眼见着装齐整,便径往前头去了。
待她上殿,在宝座上坐了,便宣命妇觐见。外头那班夫人,依着品位,陆续上来,与皇后磕了头。此不过例行公事,萧清婉也只是笑着受了礼,便点头令她们下去。另有一早备下的礼,由宫人送上。独萧夫人与旁人不同,坐着待了一杯茶,才下去。萧夫人心里虽有些惦记那小外孙子,但眼看坤宁宫里事情繁多,外头等着觐见的妇人排了长队,不好只顾不走,出了这里便往钟粹宫看长女去了。
旁余众人更不消说,唯独到了虎赉将军之妻时,萧清婉示意她先不要离去。就有宫人上来,领了她到明间内等候,送了香茶果点上来。因是皇后的吩咐,她自然不敢不遵,只得暂且坐了。
待外头事毕,已是过了一个时辰,萧清婉方才到后头来。唐夫人见皇后归来,连忙起身参拜。萧清婉笑盈盈的搀了,同她携手一道在炕上坐了。唐夫人受宠若惊,执意推拒,萧清婉方才令宫人在地下放了一张鸡翅木拐子方凳,请她坐。唐夫人这才告了罪,浅浅的坐了。
待宾主坐定,萧清婉打量了这唐夫人一番,眼见她大约四旬的年纪,身体丰盈,肌肤润泽,眼如明镜,虽不过中等之姿,一身的做派却很是大方得体,一见便知是大家出身,因向她笑道:“本宫来得迟了,让夫人久候,夫人莫怪。”唐夫人连忙陪笑道:“娘娘正事忙碌,妾身只在此处少坐了片刻,算不得久候。”
萧清婉听她出言恭谦,微微一笑,问道:“夫人家里新娶的这房媳妇,可还好么?”唐夫人含笑答道:“说起这个,还该多谢娘娘做的大媒。早先妾身那不成器的东西,做出那么些荒唐事来,弄得满京城里臭名昭著,妾身夜夜焦得睡不着觉。正不知如何是好,可喜安王妃来说此语,又听闻是皇后娘娘的主意,更是喜从天降。能得皇后娘娘做媒,那是前生修来的福分,新媳妇就是个穷人家的丫头片子,妾身也是欢喜的。更何况是世家出身的小姐,妾身再没什么不知足了。”
萧清婉听她说的热络,便笑道:“令媳的性子,本宫也算知道一二,人是毛糙了些,心地倒是不坏。只是怕她嫁到府上,坏了什么规矩,唐夫人嘴里不说,心里埋怨本宫,又或是他们两口子过得不好,那可是本宫的罪愆了。”
唐夫人说道:“论起来,那孩子确是浮躁了些,然而想来也不过是年轻少历练的缘故。不怕娘娘笑,妾身年轻时候,在家里还同兄弟打架呢,如今说起来都是笑话罢了。这也没什么,磨上几年就好了,只要她本性是好的,那才最要紧。她在外头吃了这样大的一场亏,眼下也稳重多了,这就是好的了。万里那孩子虽还有些念旧,待妾身慢慢的劝着他,天长日久的自然就好了。”萧清婉笑道:“夫人既然满意,那本宫就欢喜了。然而本宫却有一件不解,府上出了这样的喜事,倒为何不知会唐宝林一声呢?自打她进了宫,夫人可是一次都不曾进来瞧过。本宫瞧在眼里,可是纳罕的很。”
唐夫人见问,半日没言语,良久方才说道:“娘娘勿怪,妾身是个直肠子,不会弯弯绕绕,有话就直说了。妾身不大喜欢唐宝林,即便她如今做了贵人,妾身也不愿来与她亲近。更何况,媳妇出阁前那些烂糟事儿,多少与她有些纠缠。妾身倒为什么要告与她,来横生事端呢?妾身并非眼皮子浅窄的势利小人,眼见她得势,就硬上来攀亲。她就是明日做了皇妃,妾身也还是这等罢了。”
萧清婉不防她说出这番话来,微微一怔,又试着笑问道:“夫人不愧是将门虎妇,性格直爽。然而本宫不明,那唐宝林看着也是个可人疼的,怎么夫人并唐将军都不喜欢她呢?若说因她的出身,本宫素日里听闻,唐家还有几个庶出的子女,将军与夫人都待得很好,并不见如此。”
唐夫人答道:“我家老爷不喜欢她,是为着她冲克了老太太,妾身倒不信这个。妾身不喜她,只为她性子可恶。她这个女子,外头瞧着娇柔,惹人怜惜的,其实心思极重,满肚子歪邪肠子,又诡计多端。在家里时,就颇露端倪,因着她是进京选秀的,又总是老爷的一房女儿,妾身只防着她就罢了。但若为着她讨了皇上的喜欢,就要上来沾光,那却是不能够的,妾身也不屑为之。”
一席话,倒让萧清婉听得甚奇,不禁笑道:“原来夫人是个女中豪杰,本宫倒是失敬了。”唐夫人连称不敢,又说道:“唐宝林入宫也好一段日子了,这段时日她在宫里生的这些故事,娘娘该看在眼里。娘娘是最聪慧不过的一个人,她骨子里是些什么,还看不出来么?”萧清婉听了,倒没话可讲,只好笑道:“夫人这样的脾气,真是世上少有的。”唐夫人说道:“妾身鲁莽,让娘娘见笑了。”萧清婉既已问明了唐家的意思,心中欢畅,便同唐夫人说了散碎笑话。看看时候不早,便送她离去。
待唐夫人临去之际,萧清婉在门上忽又笑着说道:“听闻府上的婚事办得很是风光,这也是好事。然而热闹过了头,难免叫些小人出去乱说,也是不好。”这唐夫人虽是个风雷一样的性子,究竟是深宅大院里的妇人,如何听不出这话里的玄机,当面也不提起,向着皇后道了告退,就去了。
送走了唐夫人,萧清婉又打发宫人到钟粹宫去请人。少顷,萧夫人同着皇宸贵妃一道过来了,母女三个好容易得见,自然有许多话说。萧清婉便向母亲问了家人安好等语,又叫奶母把赢缊抱出来给外祖母瞧,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坐着说话。
萧夫人看赢缊生得虎头虎脑,精神顽皮,在炕上呆着不肯安生,拉这个扯那个,又同他两个妹妹厮闹,心里十分喜欢,便说道:“太子也将满一岁了,该是学走路的时候了。”萧清婉笑道:“可不是呢,年里事情多顾不上。待过完年,就叫他下地。只是一件,这孩子太顽皮了,每日睡在床上还不肯老实,这要下了地不知要闯出多少祸来。皇上又喜欢他,凡事都惯着。当着皇上面前,我连管也不敢管了。日后宠坏了,可怎么好呢。”宸贵妃接口笑道:“我说你也是多想,皇上疼惜孩子还不好么?定要弄得跟襄亲王当年一样,你就高兴了!宫里多了这三个孩子,就是三皇子赢纪,皇上也不大见面了。那孩子昨儿还在我跟前撒娇,说他父皇不要他了呢。”萧夫人倒说道:“管教孩子可是不能大意的,许多毛病就是这么大点时养成的。这个时候不改,到了大时可就更难管了。只是皇上只顾娇宠孩子,娘娘也是不好办,怎么好呢?”萧清婉说道:“还能怎么样,我把心操碎罢了。”说毕,又去逗那孩子。
赢缊倒好似知道在说他一般,将头转了开去,理也不理。让众人笑了好半晌。
萧清婉因听宸贵妃说起赢纪埋怨一事,便说道:“有日不见老三,他还好么?怨怼的厉害?”宸贵妃笑道:“你得风就是个雨,不过是小孩子撒娇怨大人不宠罢了,能有些什么?”萧清婉摇头道:“姐姐不知,这要放在寻常人家,自然是小事。然而谁叫他们长在皇家,略有些苗头,保不齐就叫那些别有居心的人给唆使坏了。缊儿见坐在这位子上,凡事是不敢有半点闪失的。就是有苗子,也得掐了我才安心。”宸贵妃见她如此说,便问道:“那你说怎样?”萧清婉想了一阵,笑道:“这事儿倒不算难办的,我自有主意。好在姐姐说了,不然我还不知情呢。”
说着话,外头宫人进来回话道:“信陵侯夫人要离宫,前来辞别娘娘。”萧清婉微微一怔,说道:“她还没走么?我只道她已经走了呢。”萧夫人在一边说道:“这信陵侯夫人,就是那小名儿芳华的咸懿郡主?出了阁,出落得倒越发好了,我才从你姐姐宫里过来,见她正往储秀宫那边去,险些认不出来,倒是好个齐整模样。”
第二百二十章()
萧清婉听了这话;便问道:“她往储秀宫去做什么?倒没听说她与惠妃有什么相交。”一言未休,便向来人命道:“宣。”
少顷;那赢芳华款步上堂;向皇后并皇宸贵妃见礼已毕;又向萧夫人招呼了一声。自打荣亲王伏诛之后;她再不曾入宫。即便逢着节庆按制须入宫朝拜皇后时;也总推病痛,告假不来。故而萧清婉与她也是许久未见,今日逢上;细细一打量;果然如萧夫人所说,比先时候出落了好些,肢体丰艳;脸媚眉弯,颇有风致。遂开口笑道:“郡主许久不见,身子一向可好?总听底下人说夫人抱恙,想要打发人去瞧瞧,却又忙着顾不上。”赢芳华浅浅一笑,回道:“妾身区区贱躯,何敢劳娘娘挂心?娘娘宫务缠身,又生养了太子,最是忙碌的时候。能有这份心意,妾身已是没齿难忘了。”
萧清婉笑道:“到底是出了阁的人,越发的出息了,口齿也比往常利落多了。怎么不常往宫里多走动走动?论起来,咱们也还是有服之亲。”赢芳华含笑道:“妾身也想进宫与娘娘请安,只是这身子每被疾病缠绕,这一年来总是躺在床上的时候多些。就是硬扎挣了过来,病怏怏的,也是扫了娘娘的兴,倒没得让娘娘沾了病气,故而不曾过来。”萧清婉点头说道:“年纪轻轻,倒要好生保养着。你还没生育,若是落了什么症候,却不好了。有些什么不好,只管传太医过去伺候就是。”说了些话,因就问道:“听闻你才从储秀宫过来?”赢芳华道:“正是,与惠妃娘娘说了会儿话。”
萧清婉笑问道:“倒是说些什么?却不知原来郡主同惠妃交好。”赢芳华笑道:“也谈不上深交,只是妾身未出阁时,同这位娘娘有些往来。今既进来,少不得过去走走,以示问候。我们也只是说了些闲话,并没别的。”萧清婉点头道:“惠妃也是身子不好了一向,病中多烦闷。你既同她交好,跟她说话解解愁闷也是好的。”赢芳华说道:“惠妃娘娘养了这许多年,好容易近来见好些。妾身也是劝着,叫她好生养身子,还这样年轻,天长日久的,总要有个孩子才好。”
这般说了些闲话,赢芳华眼看时候不早,宫门将下钥了,便即告辞归去,萧夫人也趁势一道别过。萧清婉说了些面上的客套话,便送了两人离去。赢芳华临去之际,那赢缊又不知为些什么事,闹了起来,慌得一众人都去哄他,闹得不可开交。她见那孩子伶俐清秀,甚是讨人喜爱,不觉便忆起自己没了的那一胎,心中一阵针扎也似的疼,面上还是神色不改,就此去了。
自这日后,便是年里的日子,先有各国使臣来拜,又有各高位嫔妃的亲眷入宫探视。因安婕妤的缘故,本初来使也在宫中同她会了一面。那安婕妤至此时,各样习惯已尽数改过,装束打扮皆是宣朝宫廷样式,连着一口黑牙也都改回了本来面目。饶是如此,赢烈也不曾招幸过她一次。安婕妤于此节颇有些愁怨,然而本初只将她当做议和的好礼,她同本初王又并非同胞兄妹,她在此处过得好与不好又有何人放在心上呢。那本初使者不过按着礼节,略略敷衍一二,便即折返前朝,参席议政去了。
安婕妤远嫁异国,又是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原本念着见到家乡来客,好好叙叙,却不料来人竟是这样一个冰冷态度,不觉满心愁苦。大年下四处都是喜气洋洋,唯独她那里愁云惨淡。萧清婉探知此事,也悯她身世可怜,常打发人过去探视,与她开解一二。
年下,各宫嫔妃或三五成群,或两两结对,今儿你请年茶明儿她做东摆席后个儿又有人还席,从初一至十五通没一日安宁。好容易熬过了年去,宫中人人疲乏,又忙着收拾各处摆设。旁人也还罢了,独萧清婉忙到十足上去,既要清点各处摆设有否遗失,又要查验账目是否错漏,整三日夜不得安歇。好在有宸贵妃并德妃相助,倒比往年略省些心力。
因见今年过年的开销比往年多出几倍,仔细查来却尽是赢烈命人弄得那些通草绒花、彩灯花札并螺蚌羽毛造的摆设弄出的花销。这些东西多是用了一次便不得再用了,只得丢弃焚毁,算起来真正可惜。萧清婉看了一回账目,暗自叹息了几声,宸贵妃在旁瞧出,便说道:“因着前番天灾,宫里节俭度日了好一向,这开了禁,岂有不尽兴欢乐一回的?再者也是为着你生了太子,皇上高兴,才这样大兴玩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