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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乔将信将疑,又问:“是孙将军吩咐你如此的?”
“彼时孙将军未能脱离袁氏控制,又怕错失佳人,故而出此下策,想来也是太过爱重乔夫人了罢。”
对长木修的话,小乔未全然相信,可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却不肯在长木修面前落泪,竭力克制。
长木修掏出一方绢帕塞在小乔手上,叹息劝道:“婉儿,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眼下还不是难受的时候。张勋那老贼跟刘勋提议,以你姐姐为质,要挟孙伯符,一时三刻是不会放你们走了。我会日日来看你,有什么缺的短的,只管告诉我,我定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的。”
小乔已猜到,刘勋将她们姐妹扣下,为的便是让孙策多有掣肘,不敢随便攻伐宛城。大乔偏偏还在这时候有了身子,时间越拖,风险就越大,小乔抬眼看着长木修,脑中飞速旋转:她究竟要怎样,才能带着大乔顺利离开此处呢?
那日孙策听得孙权来报,焦急不已,急召了吕范、程普、朱治、韩当等将入帐,商议征讨刘勋的对策。
袁术死后,张勋杨弘等人先后投入庐江太守刘勋麾下,加之刘勋下部,共有兵马三万余众,可堪与孙策抗衡,故而无论是程普这样的老将还是吕范这样年轻位高的将领,都不看好此时出兵讨伐刘勋。孙策听罢,愈发烦躁,遣散众人后,独留下周瑜在侧,他双手撑头,极力克制着情绪:“他们说的都对,现下确实不是讨伐刘勋的良机,相比之下,西边的黄祖于我有杀父之仇,布防亦相对弱些。于人情事理,似乎我都应当先去打黄祖,再图刘勋。可莹儿回了宛城,定是知道了岳父的事,我若不赶快过去,一来怕她受奸人挑唆,二来怕刘勋探知我对她的心思,以她为质……”
“你对乔夫人的心思还用探知吗?你已是名震华夏功成名就的英雄豪杰,对外却是无妻无妾,刘勋乃袁术下部,多少都会听到风声。原本乔夫人深居姑苏家中,无人敢将乔将军的事告知于她,她却莫名知道了,还带了婉儿一道回宛城,若说其中没有旁人的算计挑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若我所料不错,她们现下应当已经被人控制,所以我们万万不能耽搁,务必要在第一时间攻下宛城,救出她二人才是。”
乔蕤去世后,周瑜派人四下搜查长木修的行踪,却始终一无所获,此时听闻大乔带着小乔决绝回了宛城,他心下明了必与长木修姐弟脱不了干系。长木修觊觎小乔的心思,周瑜很清楚,他从不觉得小乔会对长木修有意,却不知长木修究竟能有多卑鄙。
明明是恢弘豁达,多谋善断之人,遇上了小乔的事便有些气短。孙策亦是如此,担心着大乔,一点也没了沙场上的潇洒果决,急问道:“你这么说,是不是已经有了筹谋?”
周瑜回过神,目光定定地望向孙策:“便依几位将军所言,去打黄祖,只不过,不单单是打黄祖罢了。”
三两日后,宛城中的刘勋收到了孙策的来信,言辞一改往日的张扬霸道,委婉谦恭得令人害怕。刘勋感到十足稀奇,召集帐下群臣赶至府中商讨。
袁术去世后,张勋、杨弘等人都投在了刘勋帐下,张勋自诩功勋卓著,在袁术帐下唯有乔蕤可堪相比,现下入了刘勋帐下,被迫俯首称臣,心里别提多么不是滋味。杨弘则分毫未介怀,一口一个“主公”,唤得恭敬又亲热。刘勋嘴上谦虚推却,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对杨弘亦不由多宠信了几分。
众人看罢孙策的来信,交头接耳议论个不休,张勋自诩老资格,率先开口道:“孙伯符素来骄矜,先前对袁将军亦多有不敬,现下又怎会甘愿,以晚辈下属之姿,奉刘将军为尊?其中只怕有诈……”
张勋话未说完,便被杨弘生生打断:“张将军此言差矣!那孙伯符手下有三万兵马,主公手下亦有三万兵马,旗鼓相当,他何故要与主公为敌,岂不自伤心肺?再者说,你看他信中所言,说着要率部去攻打黄祖,为父报仇,并奉劝主公发兵攻打海昏,这是何意?分明是希望主公不要插手他攻打沙羡,他便愿以海昏之地相让,互不干涉罢了。主公此时若不攻打海昏,只怕孙伯符收拾了黄祖便会银枪一转。若是再被他拿下海昏,与江东连成一片,我宛城便是孤立无援,再也没有依仗了,请主公三思!”
海昏位于宛城之南,曾是汉废帝刘贺的封地,十分富饶,刘勋早已有心将其收入囊中,却碍于袁术不好出手。现下袁术既死,刘勋再也没有任何顾虑,又生怕孙策抢了先机,杨弘的话无疑正中下怀,刘勋大手一挥,当即就要宣布发兵去攻打海昏。
就在这时,长木修站了出来,拱手道:“刘将军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必将落入孙伯符的圈套之中!”
刘勋一怔,定睛望去,只见堂下站着个二十余岁的男子,立如玉树临风,落阔潇洒,眉眼间却处处透着精明算计。刘勋知道此人是张勋的侄儿张修,先前颇得袁术信赖,心里不由犯起了嘀咕:袁术如此相信此人,却落得个僭越称帝,身死为天下笑,现下此人来自己帐下,又究竟是否可信呢?
刘勋这样想着,嘴上却说着:“早就听闻张将军的侄儿风流倜傥,今日一见,果然不俗。方才你说不让本将军轻举妄动,是何意啊?”
长木修拱手回道:“不瞒刘将军,在下曾在江东,与孙伯符周旋数年。此人看似粗枝大叶,一介武夫,实则心思缜密,又很会笼络人心,想从他手上夺取方寸之地都是难上加难,他又怎会心甘情愿将海昏之地奉与刘将军?现下那 ‘江左周郎’周公瑾亦明目张胆地投在了孙伯符麾下,阴谋秘计难免为孙伯符所用,故而在下以为,刘将军万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落入奸人的计谋之中啊!”
长木修的话,犹如兜头向刘勋泼了盆冷水,他虽有些恼火,却也不由起了几分疑心。杨弘看出刘勋心思,适时又开口道:“主公欲甄别孙伯符是真心还是假意也不难,只消按兵不动,等看他究竟是否去打黄祖不就好了?一旦孙伯符发兵,我等便随主公前往征伐海昏,等孙伯符与那黄祖杀得鱼死网破之际,说不定主公可发兵沙羡,一道料理了他二人……”
刘勋深以为然,满意地点点头,朗声吩咐道:“好,那便依杨卿之言,等看孙伯符如何行动罢!”
孙策向刘勋传信后不久,便亲率大军三万向沙羡进发,刘勋时常派探子监视,见孙策果真率大军西去,走到石城,便迫不及待地亲自率兵绕过彭泽,出兵攻向了海昏。
以孙策与刘勋此时的形势来看,孙策前往沙羡打黄祖,可谓天时地利,出师有名,想来刘勋也不会怀疑孙策的初衷。而周瑜这一计,便是虚晃一枪,调虎离山,再图宛城。
明知所爱之人的行踪却不能即刻行动,这几日孙策与周瑜皆是度日如年,可要想保二乔姐妹平安,便必须潜心压抑,不可令刘勋有一丝一毫的怀疑。眼见刘勋终于上钩,孙策即刻下令分兵两路,命他的堂兄孙贲带领五千人马驻守彭泽阻截刘勋大军回援,自己则与周瑜率两万余众连夜奔袭,疾驰到了宛城之外。
刘勋为赶在孙策之前抢占海昏,几乎倾巢而出,偌大的宛城只剩士兵三两千,在孙策二万铁骑的威势下,显得岌岌可危。可孙策却没有盲目攻城,而是命人在宛城西北的山麓扎营,自己则带着周瑜攀山而上。
山下的小城四四方方,依山傍水,景色极其秀丽雅致,放眼望去只见四处是白墙乌瓦,柳堤青翠,难怪能孕育出二乔这两位绝世倾国的美人。周瑜的目光未在景致上多作停驻,而是望着城中赫然凝成“卍”字的两条小路,蹙眉思索着。
孙策插腰叹息道:“我曾无数次想要来莹儿的家乡看看,却不想会是今时今日这样的情形。我早该猜出,这局是有心之人设下,从乔将军去世到莹儿被人煽动出走,再到此地这布阵,都是冲着我来的。”
这几日孙策夜夜难眠,人也瘦了一圈,他嘴上虽然没有明说,但周瑜知道他时刻担心着大乔,吃不下也睡不着。周瑜又何尝不担心小乔呢?若非因为二乔人在城中,他们早已攻破了宛城,现下却要多方顾忌,在短时间内以智谋巧取。
从前总觉得小乔还小,人生还长,却不想一个未留神,竟让她落入他人股掌。这几日,她咽泪装欢的模样时常浮现在他脑中,令周瑜心痛又焦灼,时常恍惚无法专注思索。从前无论是发兵曲阿襄助孙策,还是探访谜窟遭遇大蟒,周瑜都能用智谋一一化解,现下事关小乔,却是关心则乱,令他进退失据,无论怎么做,都有良多顾虑。周瑜连想都不用想,便知道那毒蛇般的长木修一定借机随张勋进了宛城,环伺在小乔身侧。
小乔人在宛城,既是周瑜的掣肘,又是周瑜的动力,现下看到城中犹如示威般的“卍”字道路,他脑中灵光一现,绝伦清俊的面庞上牵起了一丝浅笑:“若是三日之内,我能破城,能否恳请主公为我保媒,我要在此处娶婉儿为妻。”
孙策显然没想到周瑜会如是说,怔了片刻后,一把抓住他的肩头:“你已有破敌之法了?快说来听听!”
不知不觉间,斜晖脉脉,又到江南秋日,大乔与小乔已被困在宛城中两月有余,说什么被留在此地休养,实际则是形同坐牢,全瞎全盲,根本不知外面的动态,亦不知孙策与周瑜人在何处。
长木修倒是时常会来,小乔每次都变着法儿地向他要些补物,为大乔养身子。大乔的肚子渐渐大了,身子也有些笨拙,可丧父之痛以及对孙策当年命人代笔的不解嗔怪仍噎在心头,令她肝肠寸断,加之担忧小乔的安危,挂念琼儿与吴夫人等情绪搅和在心间,大乔终日忧思,原本就瘦削的身子如今只剩下一把骨头。小乔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搜肠刮肚地想主意,希望能找个契机,将大乔送回江东去。
是日,小乔蹲在灶台前,不住向炉火中添柴。大乔本在厢房中安歇,闻到一股浓烈的糊味,赶至庖厨,只见锅里的粥都已熬成了锅巴,她急忙出声道:“婉儿,别发呆呀,快添些水来!”
小乔这才回过神,笨拙地举瓢浇在了锅里,只听“吱啦”一声,锅里冒出浓烟滚滚,小乔一面以袖掩口,一面推着大乔向外:“姐姐快……快出去……”
大乔并未离去,而是挺着身子,麻利地收拾起来,不消片刻,浓烟终于散去了,大乔扶着腰问道:“婉儿,你这几日怎么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是不是那个长木修又跟你说了什么?”
小乔垂下眼帘,长长的羽睫轻颤,目光掠过大乔微微隆起的小腹, 苦笑道:“没……没什么,他找我闲聊来着,姐姐不必放在心上。”
看了小乔的反应,大乔的疑心不由更重:“你打小一说谎就结巴……婉儿,长木修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你想急死我吗?”
小乔咬着薄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满心的委屈却只能烂在肚子里:“真的没什么,姐姐,我只是,只是想周郎了……”
小乔的性子虽然开朗,每每提起对周瑜的情愫,却是无限娇羞的,怎可能不打自招地承认思念周瑜?大乔笃定她有事欺瞒,刻意装作伤怀,叹息道:“真是女大不中留了,只可惜以后我不会回江东去了,等你嫁给了周将军,我们还是要姐妹分离……”
“姐姐不回江东了?”小乔心下一紧,果然上了大乔的当,“可是我已经买通了门外的看守,今夜就要送姐姐出城,姐姐无论多气姐夫,总要当面找他问个清楚啊!”
这丫头果然背着自己别有图谋,大乔扶着灶台站着,语气里满是心疼与自责:“送我出城去,你又要如何?继续留在此处当人质吗?”
小乔不敢与大乔相视,右手悄然插入了左手青白色的袖笼中,暗暗转动着碗花手链:“姐……姐姐不必担心我,长木修不会伤我,过不了几日,周郎一定会来救我的。”
在这冗长又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每日所能看见的就是老宅头顶上这一方小小的天,能听到的便是门外士兵四处抓人时的铁履和惨叫声,可小乔始终相信,周瑜会来救她。大乔感受到妹妹对自己的保护和对周瑜的痴情,再不忍数落她半分:“傻丫头,你以为我就算出了宛城,便能到得了江东吗?莫说我腹中怀有孙郎的孩子,即便是我一个人,亦会被看作是要挟孙郎的砝码……何况我虽然气他有事隐瞒,却并未全然相信旁人的话,即便要生嫌隙,也是我们夫妇二人当面争吵所致,而非旁人能够挑唆……所以,我也相信,孙郎会来救我,我就在这里等他,哪里都不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