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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人已是命悬一线,再经不起试药折腾了。”
孙策无力地松开陆逊的衣襟,跨步向房中走去。卧榻上,周瑜仍是那般虚弱,灌玉般的面庞上血色全无,他合目卧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鼻梁笔挺,气息愈发微弱。孙策再耐不住,语带几分哽咽:“公瑾”
小乔坐在木案旁,对房内仅剩的那名郎中道:“大夫,我们就按照先前之言,由你负责配药,我来试药罢。”
大乔闻言,又惊又怒:“婉儿瞎说什么,怎么能这么胡来,肯定还”
“这不是胡来”,小乔甚少反驳大乔,此时却径直打断了她的话,“上次巢湖遇袭后,我身上残毒未消,只要在我身上试试,便会知道,哪种才是解药。姐姐放心,我每次只试一点,隔半个时辰试一次,断然不会有事的。”
大乔仍不同意:“是药三分毒,哪里是开玩笑的?解毒之法,无外乎以毒攻毒,这二十余种解药试下来,你”
“姐姐,如果此时躺在那里的人是孙伯符,你又会如何?你会置之不理,眼睁睁看他断气吗!”
听到小乔提起自己,孙策长叹一声,却未插话,他双手合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张仲景那老汉,平时烦得要死,要找他的时候却找不到;华佗行踪不定,好游名山,亦是难以指望。难道眼下真的只有让小乔试药这唯一之法吗?
一个不小心,他们二人便会保命不住。孙策只恨自己空余一身武艺,却毫无救人之力。
晚风破窗吹来,凉意渗人,榻上周瑜却昏然无觉,孙策的呼唤,大乔与小乔的龃龉,周瑜一句也听不见。灵识从未这般模糊,却又陡然清晰,恍惚间仿若回到了两年前,十六岁的周瑜遵照父命,从江东赶回洛阳。他担心父亲身体有恙,快马加鞭,一路疾驰,回到府中却只听说,父亲为他订了亲,让他迎娶当朝司徒王允的嫡女为妻。
周瑜本正与孙策四处游历,纵情山水,现下猛然被叫回,还要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为妻,即便孝顺至极,也不由有几分不悦。
还记得那是暮春三月的午后,满城烟雨蒙蒙,周瑜带着家中小厮策马往城中官家花园赶去。
牡丹尽数盛开,在朦胧烟雨间,娇娆妩媚,甚是动人。周瑜游历花丛间,却显得有些不走心,他低声问身侧小厮:“你说王家小姐会来此赏花,消息准确吗?”
小厮笑得见牙不见眼:“公子放心,我打听的事,断然不会有差池。”
说话间,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缓缓停住。三四名丫鬟婆妇搀着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走下车来。
小厮激动地扯了扯周瑜的衣袖:“公子,这是王府的马车,这位小姐应当就是王司徒的女儿了。”
周瑜抬眼望去,只见那少女生得甚是瘦弱,模样清纯,眼波温柔动人。周瑜还未说什么,便听身侧小厮蹙眉叹道:“倒也算是个美人,只是有些配不上我们家公子”
看花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少女随着家丁一道,顺着青石小道旖旎而行。杏花细雨打在身上,沾衣欲湿,少女轻轻拢长发,纤声细语制止不远处几个攀折花枝的孩子:“莫要摘它呀,若是摘了,别人就看不到了。”
几个小男孩看到有人制止,扮个鬼脸儿,起身跑没了影,只剩下个四五岁的丫头,笨手笨脚费了好大的劲,才从花圃上爬下。见小伙伴们丢下自己跑了,小丫头赶忙欲追,却啪地一声摔倒在地,大声哭了起来。
此处是官家花圃,折花乃是重罪,眼见这丫头的哭声要将看守招来,少女拨开家丁,上前抱起那小丫头,轻声哄道:“别怕了,以后莫要乱摘花就好了啊,若是有人怪罪,你的爹娘可要遭殃了呢。”
这小丫头身上尽是泥水,染脏了少女的襦裙,少女却毫无嫌恶之色,从怀中掏出绢帕,为那小丫头拭泪,而后将她交予身侧婆妇:“送她出去罢,别让人为难她。”
看惯了官宦小姐骄横无礼,周瑜的心不由蓦然软了一瞬。正当此时,忽有人上前一拍他的肩背:“周公瑾,真的是你!前几日听说你回来,我还想去府上寻你呢!”
此人是周瑜幼时私塾同窗,在此相见自是喜事,可周瑜却有些窘迫。果然,王家一行人听到这高呼声,皆回过头来。少女一回眸,恰与周瑜对视,身侧丫鬟低声揶揄道:“小姐,赶巧了,这位周公子,好似就是司徒大人为你定的亲”
常听人说洛阳令周异之子俊逸非凡,是天下一等一的人物,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与他定亲,更未想过,今日会在此地相遇。少女的小脸儿红到了耳朵根,垂眸一笑,如芙蓉出水,清丽动人。
周瑜看她如此娇羞可人,语调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在下周公瑾,幸会”
若是时光能永远停留在初遇那日,该有多好。可同样的暮春三月,物是人非,转眼已过去整整两年。即便深陷昏迷,心依然会痛,周瑜颤声低喃,声音越来越小:“婉儿”
烛火暝暝,案上摆着二十余只药碗,小乔调息凝神,拿起一只,放在嘴边欲饮。大乔一把按住她的小手,央求道:“总还有别的法子”
小乔一把推开大乔的手,仰头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即便死,我也要救他性命”
第37章 入骨相思(二)()
小乔每次服药后,皆由郎中诊脉,判断所服药物是否为解药配比。如此大半日下来,小乔已试了十余副,却仍未找到真正的解药。
郎中切脉的手颤抖不已,他悬壶济世数十载,治病救人,从未眼睁睁看人深陷泥淖,阻止不得。这丫头体内五行倒转,身体本就不好,这十来碗药喝下去,仍能在此处安坐着,已是奇迹了。
众人皆一夜未眠,大乔看着小乔,既心疼又无奈,明知无法劝阻,只能在心底一遍遍地祈求。
又过了半个时辰,小乔复端起药碗,谁知方咽下,便使劲呛咳起来。大乔赶忙上前帮她捶背,小乔只觉嗓内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咳出,濡湿了锦绣衣袂。
大乔吓得直掉眼泪,疾声问一侧的郎中:“你不是说剂量极小,不会有事吗?婉儿怎么会咳血了?”
郎中额上虚汗涔涔,捋须回道:“是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这解药中有一味砒霜,这丫头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怕是药物直达胃底,刺激出了血啊”
血吗?昏迷中的周瑜眉间微动,思绪飘至去岁秋日那个悲伤的雨夜。彼时父亲因时疫过世,他带着重病的妻子,扶灵回居巢老家,还未到居巢县境内,妻子已陷入弥留之中。
夜幕昏暗,大雨滂沱,周瑜抱着轻若落叶的妻子坐在破庙中,感受到怀中生命逐渐流失,周瑜哽咽不止,一声声唤道:“婉儿,婉儿”
病恹多日的妻子抬手轻抚周瑜的眉心,柔声道:“周郎,我不喜欢看你皱眉,活像个老夫子呢”
周瑜轻笑一声,眼泪却簌簌落在了妻子面颊上,他赶忙抬手,轻轻为她拭面:“婉儿,只要你在我身侧,我就不会皱眉。”
怀中妻子莞尔一笑,青玉般的面庞上泛起了几丝红晕:“周郎,方才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佛前拈花的小丫头”
周瑜的心猛地一痛,将怀中妻环得更紧,嘴上却玩笑着:“即便佛祖来抢你,我也不会放手的。”
细软的长睫毛上挂满泪滴,妻子瘦如柴骨的小手费力攀上周瑜的肩头:“周郎,我想穿那件嫣色的襦裙,你帮我换上好不好?”
周瑜强忍着心痛,怀抱妻子起身,拿起包袱找出裙裳,细心为她换衣。妻子气若游丝,甚至难以坐直,她费尽气力,捉住周瑜的大手:“周郎,你还记得吗?我们初见那天,我穿的就是这条裙子。”
周瑜极力忍泪,故作轻松道:“我当然记得婉儿,我永世都不会忘”
妻子陡然落泪,痴痴凝望着周瑜:“周郎,我不过是个最平凡的女子,此生能嫁与你,已是三生有幸。今夜过后,你就忘了我吧”
“你说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反驳之话还未说出,就见妻子猛然开始呛咳,周瑜赶忙抚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可她并未有丝毫好转,一口鲜血落在他月白色的长袍上,如雪中落梅。
周瑜心惊不已,浑身战抖。妻子的气息愈发微弱,她低声喃道:“周郎你,你跟我说说话罢,别让我,害怕”
明白此生挚爱大限已至,周瑜忍着眼泪,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说着:“婉儿,再过八十里路,就到我们的老宅了。我在巢湖边为你种了一排桃树,不知明年会不会开花”
“你说打小没出过洛阳城,我想带你去爬山,去看海海很大,你一定会喜欢”
“我和伯符曾约好,将来一道带着妻子儿女去大漠,听说大漠的落日特别恢弘。你还未见过伯符,但我相信你会喜欢他,他是我此生最好的朋友”
“婉儿,我好后悔若我和你青梅竹马该有多好,我想早一点,再早一点把你娶进门可现在还是只剩下我一个,婉儿,你怎么这么狠心”
瘗玉埋香,孤魂已乘孤鸿去,缥缈无踪。怀中那瘦弱娇小的身子渐渐冷了,周瑜怎么也无法将她捂热,徒剩苍凉满怀。心中之痛何止撕心裂肺,周瑜再也绷不住,眼泪不住滚落,竟比庙外的秋雨还急:“婉儿,你竟说让我忘了你,我如何才能忘了你啊,婉儿”
回忆来袭,如波涛卷怒浪,令周瑜窒息沉沦。厢房内,其他人却欢呼雀跃。大乔落泪而笑:“试了快二十种,才找到解药,婉儿,你快回房休息罢,其余事交给我。”
小乔心中大喜,早已忘却了试药之苦,摇头道:“姐姐熬了一夜,快去休息吧,我去煮药。”
陆逊深知自己已沦落为使唤童子,先声夺人对小乔道:“你可是要去膳房?随我来吧。”
孙策终于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对那郎中行了个大礼。郎中赶忙回礼道:“不必谢老夫,要谢就谢那小丫头罢。”陆府下人早已备好厢房,请郎中休息。郎中捶捶困乏的身子,随之退了下去。
孙策对大乔道:“莹儿,这两日连惊带吓,实在委屈了你。你去睡会儿罢,我看着公瑾就好了。”
大乔摇头娇笑道:“你才累坏了,现下周公子无事,你去睡会儿吧。等婉儿煮了药回来,我们喂给他吃。”
孙策不由分说,一把将大乔横抱而起,跨步走入旁侧厢房,将她放至卧榻之上:“美人儿怎么能不睡觉呢?若是熬坏了,旁人定会说我对你不好。”
两人近在咫尺,气息相交,大乔不由想起昨日大别山下,孙策目光定定捧起自己面颊那一幕,她眼眸低垂,小脸儿霎时红透,不敢与孙策相视。
孙策望着眼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坏笑道:“莹儿怎么脸这么红?在想什么呢?”
见孙策竟然戏谑自己,大乔又羞又恼,狠命推着孙策:“滚。”
大乔连生气的样子都这般好看,孙策心荡神驰,在她额上轻轻一吻,面颊微红,手心里细汗涔涔:“莹儿,你别恼,我打算找你爹提亲了。”
厢房卧榻上,周瑜不知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亦不知自己被小乔孙策等人喂了多少次汤药,他缓缓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一片残阳斜照下,他愣怔半晌,渐渐想起那日与小乔在大别山夹谷中遇险之事。
孙策一直守在榻旁,见周瑜醒了,他无比欢欣上前,调侃道:“你可算醒了?不过这里没有婉儿,只有策儿,若要找婉儿,且等她熬药回来。”
周瑜浑身木讷发沉,他握起拳来,缓缓恢复着四肢的意识:“你在说什么疯话。”
孙策睨着周瑜,笑嘻嘻道:“你我兄弟,有什么好装的?梦里你可是一直喊人家姑娘名字,不过小乔那丫头也真够义气,竟为了你以身试药。以前我以为你会做我妹夫,没想到现下却是要娶我小姨子。罢了罢了,横竖我们都是亲戚,你也跑不开”
孙策这一席没轻没重的话,让周瑜着实消化了好一阵。他沉默良久,才低声回道:“先夫人王氏,单名一个婉字。”
孙策惊得张圆了嘴,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得房门外一声脆响,他赶忙跑出门去,只见小乔早已没了踪影,空余一只木盘,一地碎瓷和四溢流淌的药汤。
孙策不由无语,回头望着周瑜。周瑜面色惨白,眉头紧锁,亦说不出一字一句。
第38章 千钧一发(一)()
舒城外,水光十里,小乔立在巢湖边,挥泪如斛珠洒落。雀鸟繁花见美人呜咽,振翅惊飞、香残粉堕,甚是应景。
小乔却无心细观,愁肠百转。周瑜对她如何,她心知肚明,亦从未期许他会对自己有情。可那一声声的“婉儿”,确实让她有了几丝不切实际的神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