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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乔应声掀帘而入,看到周瑜,还是免不了有些不自在。周瑜见小乔直愣愣戳着,招呼道:“小乔姑娘来找周某,可是有何吩咐?”
天到底是寒了,小乔只觉钻心的冷意从足底升起,却不知究竟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周瑜的态度。他总是这样,有时明明感觉离他近了几分,却又忽然疏远,如云烟般,让人看不清摸不透。小乔虽然习惯,却还是免不了心里难受,她沉默片刻,努力稳住心绪:“我平日里无聊的紧,又无事可做,想讨块腰牌,能时常出营去玩”
“山匪流寇盛行,小乔姑娘一个人出去不安全,还是好好待在营中的好。”
虽然料到,这牌子不好要,小乔听了这话,还是起了脾气:“我说,你到底讲不讲道理?我又不是囚犯,为什么不许我出去?我都快被闷死了啊。”
昨日因为长木修的事,确实对小乔有些严厉,周瑜自悔不该,此时见她生气,不由放缓了语气:“我只是希望你能平安顺遂,别无他意。若是小乔姑娘觉得闷,不妨扮作士兵,陪我出城去看士兵操练,如何?我每三日去一次,东西南北四个营房都要看一遍,应当不会让你闷着了。我一会子就出发,我们同去吧。”
没想到自己方才出言不逊,周瑜非但没有生气,还如此言辞温柔地与她说话,答应带她去看士兵操练。小乔一时懵了,鬼使神差地回道:“啊,那也行罢,只是我还是”
小乔这话还没说出口,就听门外响起吕蒙焦急的喊声:“大人,大人,居巢有要事来报!”
张昭在此地开办了将士学堂,吕蒙因为目不识丁特意被留下学习,未曾随孙策前往会稽,此时他慌张跑来,定然不是小事。
周瑜神色肃然,霍地站起,走上前去掀开帐帘:“怎么了?难道是山越匪众又下山了吗?”
“不不是,是夫人的坟茔,夫人的坟茔被人刨开了”
第130章 雨雪霏霏(三)()
江南冬日,湿气弥散又裹挟着冷风,无孔不入,令人衣衫浸寒,狐裘不暖,锦衾难裹。大乔这一觉睡得甚久,却睡得十分不安稳,只觉时热时冷,又有梦魇袭扰,直至腹中小儿胎动,才终于转醒过来。
小乔不知何时来了,在榻尾生了个小炉,炉上还煨着一小罐鸡汤。看到大乔醒来,小乔赶忙上前搀扶:“姐姐醒了?睡了一整日,吃些东西罢。”
大乔扶着腰缓缓起身,叹道:“合该我这做姐姐的照顾你,现下这个样子,却要你照看我了。”
小乔捧上鲜鸡汤,嫣然一笑,乖巧又温暖:“姐姐这是哪的话,姐姐是我最亲的人,我们就应当互相照拂,永远不分开。”
大乔接过汤碗,惨白虚弱的面庞上泛起一抹浅笑:“你个鬼精灵,专挑姐姐爱听的话说。不过,这鸡汤是哪里来的啊?我记得营中并未供应,你不会真的溜出去打野鸡了罢?”
“姐姐不让我出门,我哪里还敢去捉什么野鸡呢。赶巧周老夫人送了几只鸡来给周郎,也分了我几只,我想着正好给姐姐炖了补身,就让阿蒙帮我宰了。对了”,小乔从怀中掏出一块柳木令牌,上刻隶书“周”字,“姐姐快看,我方才拿到了这个,我们这便能出营,回宛城去了,再不会有人阻拦。”
心事有了着落,清汤在口中也不是那般毫无滋味了,大乔轻呷着汤羹问道:“这腰牌可是周公子给你的?婉儿没把我有孕的事说出去罢?”
“姐姐可别提了,周郎不许我出营去,赶巧方才居巢来消息,说他先夫人的坟茔被人刨了,我趁他着急出门,就把他桌案上放着的腰牌拿走了。”
“周公子先夫人的坟茔被人刨了?”大乔不由瞠目结舌,半晌未回过神来,“怎会有人做如此伤阴德的事呢?不过,现下在这个节骨眼上刨周公子先夫人的坟茔,定非为了偷盗,而是有人刻意为之,欲调虎离山罢。周公子如何打算?万不可中计啊。”
“周郎对他先夫人如何,姐姐又不是不知道。阿蒙还未报完,他便跑了出去,听说他已经去找张昭大人,准备不日回居巢去哪里还管得上是否是调虎离山之计呢。”
大乔看小乔满眼失落,一脸酸楚,安抚道:“这世上,能对亡妻如此尽心的男人,实在太少了。连卓文君那样有才情的女子,都逃不过一个‘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多少男儿生性凉薄,似周公子这般的人物,又如此专情,便更是难能可贵了婉儿,我看那日周公子与张公子说起你的婚事,几分真几分假,倒不像是全然不在乎你啊,更何况周老夫人这般中意你,周公子孝顺,定然不愿违背老人的心思。你现下还小,只怕他还拿你当个孩子看,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婉儿待他好,他心里一定是明白的。”
大乔有了身孕,却瘦得仿佛风吹便倒,往昔白嫩的小脸儿此时如青玉一般,透亮得惹人生怜,小乔怎忍心让姐姐为自己劳心,笑着转言道:“姐姐说的是,婉儿记下了。我已打听清楚了,军中采买之人,每月初一和十五都会出营,去城里买些必须品。后天便是十五了,我们拿着腰牌,混在采买的队伍里就能出营去了。等避开众人眼线,我们就去曲阿城南的驿站买匹马,再买一架马车,然后便可以顺利出发回宛城了,一路大抵需要十几二十日,我已备好了银钱,姐姐只管放心。”
腹中小儿又有胎动,大乔抚着小腹对小乔道:“哎呀,见你这姨母筹谋如此得当,这孩子动了几下呢。”
小乔听闻此语,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大乔的小腹上,这看似瘦削非常的人儿,小腹已高高隆起,小乔感受到生命的神奇,惊喜道:“我的小外甥真的在动呢!”
今年春日攻下庐江郡时,袁术未按约定封孙策为太守,亦耽搁了大乔与孙策的婚事。现下峰回路转,孙策不仅拿下丹阳与吴郡,还与大乔有了孩子,实在令人欣喜。小乔望着大乔小脸儿上那一抹淡淡的甜笑,暗暗发誓,即便拼上自己的性命,也一定要保护大乔与她的小外甥周全。
孙策前脚才讨伐会稽,后脚便有人刨了周瑜先夫人的坟茔,周瑜自是明白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欲以如此下作手段,将他逼走。
初听得这消息时,周瑜不免震怒难当,这些年他行事磊落,鲜有仇雠,不知究竟是何人恨他入骨。更何况,无论何等仇怨,都不该牵扯到旁人身上,更莫提似他先夫人这样一个善良温厚的女子。
她的音容笑貌,又无端从他心底浮现,周瑜俊俏的面庞上满是伤怀之色。她从不与人说重话,宽厚待下,即便身体已经很虚弱,还是坚持去僧院为穷人布施。偏生是她这样一个人,福薄命舛,才十六岁便染上疫病,撒手人寰,也留下了周瑜一生的遗憾。
今时今日,竟有人还要搅扰她的安宁。周瑜不愿让亡妻平白受委屈,即便知晓这是有人设计,仍决计快马加鞭赶回居巢去,为爱妻与父母迁葬回舒城祖坟。
既已决定,周瑜便来寻张昭,毕竟孙策不在,唯有他二人主事。军帐里,两人对坐,张昭听罢周瑜叙述,亦是义愤填膺,却更担心周瑜被奸人设计,中了埋伏。
周瑜避席拱手礼道:“公瑾多谢子布兄挂念,可比起回居巢这一路,公瑾更担心子布兄。”
张昭放下茶盏,不解道:“公瑾老弟此言何意啊?”
“子布兄试想,周某离开此处,一无兵、二无权,即便杀了我,伯符便不打会稽了吗?但若我离去,军务无人可拿主意,便可让奸人有可乘之机了。”
张昭垂头略一思忖,又问:“若是如此,我们又当为之奈何?”
不管究竟是何等势力,既然动了他先夫人的坟茔,又想借机生事,周瑜便不打算再姑息分毫,他压低嗓音对张昭道:“子布兄莫急,我们只消”
第131章 千钧一发(一)()
霜浓腊月天,周瑜快马加鞭赶回居巢,冒着股股寒风,为父母及先妻筹备迁坟之事。当年他与从父周尚迫于时局,不得不屈居袁术帐下,可他不愿为袁术效力,便只得了居巢令这么个小官。谁知才得调令,父亲与结发妻便先后离世,周瑜心痛万分,不忍将他们远葬,便葬在了居巢后山。现下想来,实在是他太过任性,以致今日,还要令他们受迁坟之苦。
是日正值大寒,千山鸟飞绝,万籁全寂,冬雨密密落入巢湖水中,周瑜请来居巢北面佛寺的住持诵经,随着经文声,三只棺椁被同时抬起,慢慢运至马车上。虽已时隔数年,周瑜仍不免心如刀割,他拼命克制住情绪,头前策马,一路引着马车向舒城外祖坟处去。
凄风苦雨间,车行艰难,走了大半日才终于到了舒城,周瑜择取良辰,将父母与结发妻的棺椁下葬。待礼成,周瑜沉吟问住持道:“劳烦大师,能否帮我看看,她可有投胎转世,生在了哪里人家?”
住持接过周瑜递来的锦帛,只见其上写着年月时辰,他大略看看,双手合十礼道:“周大人,老衲僭越一问,这可是尊先夫人的生辰八字?”
周瑜拱手回道:“正是。”
“尊先夫人生于四月初八,与佛诞同日,自是与我佛有缘。若是生前有愿景,必定可以如愿。”
周瑜一怔,想起她去世前说梦见自己成了佛前捻花的小丫头,长久呆立未语,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那住持看周瑜如此神色,又道:“周大人,你我相交多年,大人的人品心性,堪称当世表率,只是大人是有慧根之人,应当知晓‘缘起即灭,缘生即空’,大人若只知拘泥过去,只怕来日,后悔之事更多啊。”
周瑜听罢,心头一震,半晌未应,只拱手一礼,再说不出一字一句来。
从前并非没有人与他说过类似的话,只是今时今日听起来,尤为振聋发聩。回居巢途中,周瑜一直在思忖那句“缘起即灭,缘生即空”,如是说来,爱恨情仇皆无意义,又何须抽离过去,珍惜眼前呢?
天寒霜冻,周瑜驾车将住持送回寺庙后,才返身回老宅,谁知才走到路口,就见吕蒙一身常服立在那里,焦急地迎上前来:“大人可算回来了,我在这里等了你大半天了!”
“是子布兄派你来的吗?可有什么消息了?”周瑜边走边问,与吕蒙一道走入老宅,进了正堂。
吕蒙猴缩着身子,薄唇冻得青紫,他端起周婶递来的姜汤一饮而尽,抬手一抹:“大人,张昭大人根据你的计策,将计就计,放出了你回居巢的风声,几日过去,终于有了响动:张修公子昨日来过军营,送来了袁术那老儿的嘉奖,不过是些兵器战马,数量也不多”
“长木修来了?”周瑜眉头一蹙,面色更铁寒了几分,不必说,此节骨眼入军营之人,十之八九便是刨了他先夫人坟冢之人,“除此外,他还说什么了?”
“奇怪的就在这里,张昭大人本以为,他们费尽心机把大人支开,还干了这么损阴德的事,目的应该在东南战事,谁知他只是拿来一封书信,说是乔将军的家书,要接小乔姑娘去徐州”
周瑜的心跳不觉漏了一拍,面上却声色未动:“小乔姑娘呢?跟他去了?”
吕蒙摇摇头,一脸困惑道:“说来也奇了,乔夫人姐妹根本不在营中,也没留下只言片语就不见了。周边山林我们都找了,可乔夫人身份特殊,我们不敢声张,张昭大人没了主意,更不敢报之少将军知道,这才遣了我来居巢,与大人商议对策呢。”
小乔与大乔失踪了?周瑜再也顾不得儒生矜持,霍然站起身,急道:“可有问过守门侍卫?两个大活人还能平白无故丢了不成?”
吕蒙与周瑜相识几年,印象中他总是温文尔雅,宠辱不惊,从未见过他如此急躁,吕蒙水不敢喝了,二郎腿也不敢翘了,放下杯盏坐直身子,老老实实回道:“当值的所有士兵都查问过了,可是没人留意到有异常,我们也不敢问得太仔细,怕军中有袁术的细作”
周瑜强压住心乱,仔细思量:小乔与大乔的起居帐在营地正中,里三层外三层皆有侍卫巡防,歹人除非有飞天遁地之术,否则绝不可能将她二人掳走。而长木修巴巴找来,甚至拿出不知真假的乔蕤亲笔,欲接走小乔,应当是当真不知小乔不在营中。
周瑜回忆起那日,小乔向自己讨要腰牌,心里愈发乱了几分:“乔夫人娴静,也不是贪玩之人,此时与小乔姑娘出走,必定不是心血来潮。你快马加鞭赶回曲阿去,带些人往徐州方向去找,我马上带兵往宛城方向找!”
吕蒙策马一整日一瞬不歇,才从曲阿赶到居巢,现下水米未进,又要让他回去,实在令他有些绝望。吕蒙不由嘟囔道:“啊?这就去?那小乔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