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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日不知怎的,堂堂的章相公,竟然破格召见他这位小小的将仕郎,同文馆孔目官了。
跟着一个操福建口音的章家老仆,纪忆行走在章惇的相府之内。这处府邸并不是章惇的私产,而是官产,章惇只是居住其间。因为是给宰相居住的府邸,面积是不小的,但是官产总是乏人料理,所以有些陈旧。
另外,相府之中的往来人等也不多,除了操一口难懂的福建话的章府家人外,只有很少的几个幕僚书吏。那种“门客三千”的宰相,在宋朝是不可能出现的。
章惇今年已经六十三岁,须发皆白,略显清矍,眉宇之间透着一股久居人的气势,说话时总带着几分福建的乡音。
“忆之,高丽国的枢密院知奏事尹瓘是何出身?才能如何?”
纪忆向章惇见礼之后,就听到一个颇让他意外的问题。
“尹瓘是高丽国的勋贵,先祖是高丽开国功臣,他本人则是高丽国的状元。”纪忆和尹瓘的儿子尹奉相处很好,早就把尹家的老底打听清楚了,他说,“至于尹瓘的才能,下官看来,他是文武双全,才识过人。”
眼下的高丽国也搞重文轻武和科举取士,不过他们的科举取士是要拼爹妈拼爹还不够!连亲妈都必须是正房才行!实际还是门阀体制,因此能够培养几个允文允武还自带门客、死士、宗族的大儒……当然了,大部分高丽国进士都是些没大本事的纨绔子弟,但尹瓘是个例外。
“文武双全?”章惇问,“你怎知道?”
“下官见过他骑马射箭,还见过他亲自调教身边的卫士。”
“还算仔细。”章惇点点头,面无表情,“那么……你可知高丽国近期有否对外用兵的打算?”
“知道一些,”纪忆说,“他们要对生女直用兵……在一个叫曷懒甸的地方。”
章惇挑了下发白的眉毛,“如此机密之事,你怎知晓?”
“下官听尹瓘身边的武士说的,”纪忆道,“他们当时说的是高丽话,以为下官听不懂,因此才露了点机密。”
“你还懂高丽话?”
“懂一些,”纪忆说,“属下家里是海商,因为要和海外人交易,所以族学之中就有教高丽话、i běn话、安南话、大食话、波斯话和契丹话的。”
章惇问:“你都会说?”
“哪能都会啊?”纪忆摇摇头,“属下只会说高丽话、契丹话和波斯话,因此那些高丽人说的,属下都能听得懂。”
章惇点了点头,如今大宋文华鼎盛,通道德文章的官员一抓一大把,可是懂契丹话、高丽话的文官可真是凤毛麟角。
这纪忆不仅办事勤勉,脑筋活络,还通契丹、高丽语言,还是太学舍才子出身,中个进士想来也没多难,而且……还是个南方人!
不错,很不错!
想到这里,章惇又问起了正事儿,“生女直部不是辽国的臣属吗?高丽国对生女直用兵,就不怕辽国发兵讨伐?”
纪忆早就把这事儿打听清楚了,当下就答道:“辽国已经从生女直部属地撤兵,如今生女直和高丽一样,俨然都是独立之国了。所以高丽和生女直交兵,契丹人多半是乐见的。”
“辽国从生女直撤兵了?”
“高丽人是这样说的。”
章惇并没有显得特别惊讶,因为他今日在崇政殿问对时,已经从官家那里得到了同样的消息,应该是往来国信所打听到的。
现在这条消息又通过高丽人得到了验证,从而大大提高了官家所说的其他几个非常关键的辽国内情的可信度。
这可真是天佑大宋啊!在眼下这个辽宋对峙的当口,居然送给大宋一个如此关键的辽国内情来源!
不过这个情报来源到底靠不靠得住,还是得进行一番调查的。这个纪忆还不错,可以叫他走一趟辽国。
……
纪忆纪大官én miàn见宰相章惇的时候,武好古正在翰林图画局的官署内和自己的另一个顶头司,勾当画院的供奉官李忠说话。
李忠年约四旬,生的仪表堂堂,略显威武,透出一股子武将的杀伐之气,看着就不是个文艺宦官。武好古也早就认得此人,知道他是已故的武泰军节度使李宪的养子,年轻时一直跟着养父东征西讨。只是在李宪失势后受了牵连,吃了不少苦头,有些心灰意冷。在赵煦亲政,新党再次得势之后,他也没再去军前效力,而是谋了个勾当翰林图画院的差遣。实际也不管什么事儿,他也不懂绘画啊,就是在画院混混日子,基本没什么存在感。
不过武好古今天还是送了他一份厚礼,当然不能和给梁师成的那一份相比,但是也价值两千缗。
也不知道是因为收了武好古的礼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今天李忠说话的兴致似乎很高,和武好古聊得津津有味起来了。
只是他和武好古的谈话和绘画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在开头的寒暄客套之后,就问起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崇道,你会骑马吗?”
“会一点,但是骑不好。”
“射箭会吗?”
“不会。”
“长枪马槊……”
“不会。”
“哦,兵法读过几本?”
“一本也没读过。”
“那排兵布阵一定也不懂吧?”
“不懂。”
“地理懂吗?”
“懂,懂一些。”
“契丹话可能讲一点?”
“不能。”
武好古被问的一头雾水,都有点怀疑自己走错门到了枢密院了,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一一照实回答了。
问完了问题,李忠又点点头,自言自语地道:“骑马得练,射箭得学,长枪马槊就算了,兵书得读一读,还有排兵布阵必须得懂。地理……还得考一考啊。”
什么意思?
这里真的是翰林图画院?
是不是跑错门了,进了军头引见司了?
武好古正糊涂的时候,李忠笑着解释起来:“昨天梁守道和你说过谍画的事情了?”
武好古答道:“说了一些。”
李忠笑道:“你的默写和快画,咱家都听人说了。这可是画谍画的绝活啊……不过这谍画不仅仅是画技,还得善wěi zhuāng,有眼力。这样才能潜入敌境,才能知道该去哪儿画,画甚底。”
画家特务原来也是不好做的,不仅得掌握高超的画技,而且还得对军事和地理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要不然根本不知道该画什么?
另外,契丹人和党项人也不是傻缺,他们早就知道大宋是有“谍画”的,自然会对使团中的画家小心提防。因而入辽、入夏的画院画师,通常都会有个假身份。比如wěi zhuāng个随员护卫什么的,若是懂一点契丹话,装个通事就更好了。
李忠说着话就瞧了一眼武好古,没有在他脸瞧出什么害怕的表情,这才放了心。画院的画师大多胆小,愿意往辽国、西夏这些地方跑的本就不多,往往一听到就吓得脸色发白了。
遇这等人,李忠也是非常为难的,不派是不行的,硬派他们去吧,又不会认真画,只知道胡乱应付差事。
谍画完全是个“良心活”,画得对不对,准不准,全靠画家的良心,身在后方的画院勾当官根本无法检验。
而这位武好古看去还有点胆子,没准能带回些有用的谍画。
李忠温和一笑:“崇道,不如这样吧,你暂时也别参加待诏轮班了……抓紧时间补一补骑马、射箭和兵书,就由咱家和往来国信所的童大官来教。”
还真给人当成超级特工培养了?
不过这思路也对,间谍画家也是需要培养的,以后有机会也要训练一些才是……
另外,绘图和地理也应该是六艺书院里面的必修课。这两门学问,在军事都是能用的。
武好古微微皱眉道:“李大官,在下入画院之前还接了不少画……怎么都得画完吧?”
“可以,”李忠道,“还有时间的,你也不必天天来补军学,一个月来个十日就够了。
不过……你以后最好别卖太多画,要懂得惜墨如金。更不能因为在外面接私活误了公事,否则官家就会下旨封了你的笔,不让你往外卖画了。”
画院待诏被官家下旨封笔指不让私自接单的事情,在哲宗朝没发生过。不过前面的神宗朝和后面的徽宗朝都是有的!
“在下明白。”武好古一拱手。
第162章 shu nu,才女()
镇安坊,青衣楼。【。aiyoushenm】
这庭院,三进三出,面积不大,却是雅致到了极点,而且背靠着汴河,坐在小楼之上就能欣赏汴河风景,颇有一些匠心。
李师师现在就慵懒的靠着小楼的窗户坐着,一身红色长裙,衬托出完全成熟了的婀娜躯体,岁月留在她那张粉靥上的痕迹,非但没有让这份美艳失色,反而让她显得更加诱人。
“小乙哥,今日怎地又有闲暇,来奴这边?”
在李师师对面,坐着两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一个是高俅,还有一个则是高俅的“好朋友”赵小乙,也就是端王赵佶了。
赵佶一向觉得自己是很有魅力的,比起那个“奉旨填词”的倒霉蛋柳永柳三变不知强了多少。
论文采,他绝不再柳永之下——这可是公认的,米芾、王诜、赵大年、吴元俞这些成名多年的才子都是这么认为的。
论书法,他的一手字儿,米芾都自愧不如,听说蔡京见了都叫好!
论绘画……呃,大约也就是武好古能压他一头了。不过赵佶觉得自己这几日临摹《人体结构样图二十四种》受益颇多,大概除了武好古之外,全天下已经没有人能相比了。
不过武好古的才气还是不能和自己相比的,因为他只有画才,而无多少文才、书才,更不用说音律、围棋、骑马、射箭、蹴鞠等等了。
全天下,堪称全才之人,大约也只有端王赵佶一人尔。
所以赵佶现在特别不愿意拿端王的名头去泡妞,拿个王爷的名头,就是自家的瞎子哥哥(申王)也猎尽天下绝色的。
但是这有意思吗?这不就是用权位迫使女人就范吗?和那些一掷千金的土豪有何区别?
堂堂天下第一才子,怎么能这样干?
想到这里,赵佶就瞥了眼身旁的高俅。
还是高俅这厮机灵,叫自己用赵小乙的名头去会墨娘子和眼前这位李师师。这才是才子会佳人,宝剑配英雄啊。
而眼前这位李师师……想当年可是让张先、晏几道、秦观这些大才子都为之神魂颠倒的开封府第一歌伎,现在不照样倒贴上来了?
“小生这几日在家中习画,颇有长进,便想画一纸美人图试试身手。而在这开封府中值得一画的美人之中,姐姐可称第一,因而今日便来姐姐这里了。”
“你这小郎君正是会讨好人,奴的年纪明明都可做你的娘亲了,还一口一个姐姐……”
李师师掩着嘴,吃吃笑了。
但旋即,她便道:“如此,奴就随了你的心意吧。”
高俅这个时候立了起来,笑呵呵道:“又是画画,没意思,太没意思……某家且去寻人耍一场蹴鞠。”
赵佶笑道:“你啊,就是能武不能文,去吧,去吧。”
高俅拱了拱手,便下来阁楼,又出了小院,不过没有去找人踢球,而是和几个端王府的侍卫一起守护着李师师的青衣小楼,嘴角却显出了几分得意的笑容。
他这次算是够机灵,看出了端王殿下就好熟透了的妇人,那春兰和墨娘子都是“熟”的,而这李师师,不仅熟,而且还是名满开封府的花魁娘子,光是那几首写给她的诗词,就足够让她压倒纪忆家的墨娘子了——用才艺征服李师师带来的成就感,怎么都能超过征服名不见经传的墨娘子吧?
……
妖媚的眸光在赵佶身上扫过,真个叫赵佶心中大叫一声:真**也!
“真不明白,你和那武大郎明明是惺惺相惜,又何必非要斗出个高下呢?
你替奴写了真,是要挂在丰乐楼上和他比斗的吧?”
“这样不好吗?”
赵佶一边支着画架,一边反问。
李师师笑了,“不雅了,书画本就讲一个雅字。以画会友,以画明志,以画寄情。可你和武大郎现在是以画斗气了……”
“斗气?”赵佶一笑,“谁气了?”
“难道不是?”李师师说,“他画了墨娘子,你就来画奴……还约了要画开封诸楼的花魁娘子进行比试。这不是斗气是甚?”
“怎么是斗气?这不是很好吗?”赵佶朗声笑道,“会友、明志、寄情,雅是雅了,却只是关shàng mén在屋子里玩风雅,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