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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大官是宦官的尊称)错爱在下了,在下性子粗疏,当不得待诏的。”
武好古却不敢去当劳什子待诏,当了待诏就被刘有方捏在手里,难保日后不秋后算账。
而且当了待诏就被拘在开封府了,哪儿都不能去,想要做官起码得熬上十年。而现在已经是元符元年,后年春天便是哲宗天子驾崩,端王赵佶即位。
只要能顺着高俅攀上赵佶,只要再有一年多就有官身了,到时候再把潘巧莲娶了,便在开封府做些大买卖,还可以为二十多年后的大难寻找出路……多好的如意算盘啊?
武好古的拒绝让陈佑文长出口气,同时却让刘有方有些难堪。
刘有方知道,性子粗疏之类的话,都是骗人的,其实就是看不上自己这个中官!
其实武好古若肯纳头便拜,刘有方是会大人不计小人过的。几万缗钱算个甚啊?
刘有方执掌开封书画行几十年,家产早就有几百万了(再说钱也不是他亏的)……钱不过是个数字,能得到官家、太后的欢心才是最要紧的。如果武好古肯投靠,便可以去给宫中的贵人画画,以他的写真绝活,还怕不能哄得官家、太后高兴?
只要官家、太后高兴了,就让刘有方拿五万十万出来也是毛毛雨。
可武好古偏偏不识抬举!
心里面恨极,可面子上却还是无比温和,刘有方笑道:“当不得待诏还可以当个称旨,你且等些时日,咱家再荐你去给太后画画,以你的画技,称旨是一定能赏下来的。”
武好古闻言忙施了一礼,恭谨道:“那好古便多谢副都知抬举了。”
被他这么一忽悠,武好古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他的前世今生都是个画画的,并没有和刘有方这等老狐狸打过交道,更别说看透他的心思了。
第五十章 潘大官人的烦恼()
入夜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雨,驱散了下午时才聚集起一些的热气。
雨后的潘家园,空气非常清新,弥漫着一丝甜美的芬芳。雨水顺着残破的房檐,嘀嗒而下,落在青石铺就的走道上,旋即溅起点点水星。再远一些,古树、怪石、水池,全都笼罩在雨丝之下,恍若披上了一层薄纱。
“大郎,雨恁般大,别回了,便在西四房歇一晚吧。”
还在那个楼阁之中,二楼之上,方才给潘巧莲写真的所在,现在摆上了一桌酒席。中间摆了个涮锅,涮锅周围放满了各色肉片(牛羊兔肉)、蔬菜、切脍(生鱼片)和一大盘子东坡肉,以及几盘子酱料。热气腾腾的,很有些后世吃火锅的味道。
正在用饭的是潘孝庵、潘巧莲、李唐、武好古、郭京和刘无忌等六位。
这已经是武好古等人在潘家园里吃的第二餐了,中午赌斗结束之后,潘孝庵做东,便在潘家园中饮宴,还有家伎歌舞助兴,一直持续到将近申时才散去,好不快活。
在酒席上,武好古还和刘有方、米友仁把酒言欢,仿佛真的冰释前嫌了。
酒席之后,武好古又替高俅画了一幅《蹴鞠写真图》,也是工笔写真,不过并没有完成,只是勾完了线条,便入了夜,还下起了小雨。
在送高俅离开后,潘大官人就留武好古等人用饭,还让他们留宿在潘家园中。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武好古没有拒绝潘大官人的好意,他也想能多点时间和潘巧莲相处。
哪怕不在一间屋子里面,能在一个院子里面也是好的。
“大郎啊,”潘孝庵看了眼脸上溢满幸福表情的潘巧莲,叹了口气,“你今后有何打算?”
“原打算出开封府避上一年半载,等高大哥攀上了端王再回来……”
武好古将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全告诉了潘大官人,他现在已经准备娶潘巧莲当老婆了,潘大官人就是他的大舅哥,不是外人了。
“高师严能攀上端王?”潘大官人问。
“师严”是高俅的字号,潘大官人交友广泛,和高俅也有些交情,因此称其字号。
“能。”武好古一笑,“高大哥言端王好蹴鞠、书画,我为高大哥所画的《蹴鞠写真图》必然可助他成为端王府门人。”
“若如此……倒是一条活路。”潘孝庵轻轻点头。
“不过如今看来用不着离开东京了。”武好古喝了口酒,笑着说,“今日似与刘大貂珰冰释前嫌……看来之前,有些误会于他了。”
“冰释前嫌?”潘孝庵哼了一声,“若是今日你答应入翰林图画院,便可冰释前嫌了。”
“入图画院?”武好古摇摇头,“这不就落在他手中了吗?”
“落在他手又如何?”潘孝庵说,“只要你可以为他所用,他便能容你……几万缗钱对他而言不是大数,能买来你这样的画师,还有甚不满意的?”
还有这么一说?
武好古想了想,还是觉得跟刘有方这个中贵人混吃亏了……顺着高俅的梯子,他有七八成把握可以直接攀上宋徽宗。
宋徽宗是皇帝,刘有方不过是个阉人。而且徽宗还年轻,至少可以保自己二十六七年,而刘有方看着都不长命了。
而且……攀不上宋徽宗,就娶不到潘巧莲这个美娇娘了,没有潘金莲,哦,是潘巧莲,叫武大郎怎么活啊?
潘孝庵仿佛看出了武好古的想法,却摇摇头说:“虽说官家身子骨孱弱,然毕竟只有二十几岁,这端王的逍遥王还有得做呢。
一个逍遥王,比副都知也强不了多少。本朝的王爷,有几个能掌点儿权的?
而且,你甚时候能入端王门下?六个月?还是一年?”
潘大官人的问题,武好古自然都想过了。哲宗皇帝还有一年多好活,然后就是赵佶的天下了。而高俅,便没有自己相助,也很快就要攀上端王这个高枝了。
自己最多在外面晃荡到元符三年初,便能风风光光回开封府,潘巧莲也是转眼就能娶到手的,何必去捧一个阉人的臭脚?
“最晚元符三年初便能回来了,”武好古笑着对潘大官人说。“不过现在看来,也不必出去了……”
“不出去?”潘大官人看着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的武好古,“大郎,你既然不投效刘副都知,还想在开封府安稳下去?”
“不能安稳么?”武好古摇摇头,有些不解。
其实他也知道留在开封府不安全,可留开封府能常常和潘巧莲见面啊!
潘大官人嗤地一笑,“还以为你忽然精明起来了,不想还是个呆子。”他摇摇头道,“做人永远须记得防人之心不可无!
况且你这次得罪的还不是寻常人物,而是个大貂珰。虽然本朝内臣收敛,不似汉唐恁般嚣张。但是你也没有一官傍身,也非是入了太学的‘无官御史’,真当他动你不得?
依我看,大郎你还是早些离京为好,还得多带护卫,以防不测。”
“大郎,某看潘大官人言之有理,”郭京显然赞同潘孝庵的意见,他说,“某已经找好了三个能充护卫厮杀汉,都是西军出身的好汉,总能保你到海州的。”
“还是郭兄弟周到。”潘大官人连连点头,“去海州暂避也不错,我在那边有个分号,也是金银绢帛交引铺,还有个庄子。你便去了,也可有个照应。”
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主营是交引,而交引则是商人向边军缴纳粮草后,再从开封府领取的可兑付盐、茶的凭证。
不过取得交引的都是粮商,并不会去贩卖盐、茶,便将交引在开封府卖给金银绢帛交引铺。而金银绢帛交引铺在设有榷货务和盐场的城市都有分号,在开封府收购的交引,便会运去那边销售给盐商、茶商。
另外,金银绢帛交引铺还会在这些城市以及开封府之间,进行“飞钱”,也就是汇款业务。武好古只需要在开封府的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开据“飞钱交子”,便能将钱款“飞”去海州,十分方便。通过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飞钱系统”,武好古还能同潘巧莲保持通信。
为了自己的妹子,潘大官人考虑得还是非常周详的。
“十一哥,”潘巧莲却在替武好古着想,她蹙着秀眉问,“若是真如你所言,刘老公没有那么好相与,那他寻不到大郎,会不会寻武大官人和武二郎的晦气?”
“会,多半是会的,”潘大官人看了眼武好古,“得让武向道寻个地方避则个,大郎,你可有安排么?”
“可去大相国寺暂避。”武好古言道,“我与大相国寺的烧猪院和尚有交情,可让我爹去依附则个,只要不出大相国寺,应当可保无虞。”
“和烧猪院有交情?”潘大官人突然道,“对了,你那个醉罗汉瞅着有点像烧猪院,该不是照着他画的吧?
武好古笑了笑,“还是十一哥好眼力。”
潘大官人点点头,“若是有他保着,便是皇城司也寻不到你爹爹。”
潘大官人说得是寻不到,意思是武诚之最好藏在大相国寺里面别露面。大相国寺是开封府最大的房东,用于出租的房屋比开封府的店楼务还多几倍,在那里藏个人自然是很难找到。如果还有个大和尚保着,刘大貂珰应该是够不着的。
第五十一章 潘家有女初长成()
刘有方宅邸,物华阁。
“呯”的一声,一只白玉色的汝窑瓷碟砸得粉碎。清脆的响声打破了楼阁中的宁静,瓷屑在地板上四处飞溅。
刘有方光在白头坐在榻上,一双狭长的老眼中怒火闪动,隐约还显露出几分杀气。见他面露怒容,旁边的陈佑文束手不语,噤若寒蝉。
勾当翰林图画院的供奉官刘瑷急匆匆从门外进来,朝着养父施了一礼,道:“爹爹息怒,武好古不过是黄口小儿,不识抬举,早晚必自遭祸。”
“咱家岂能同小儿斗气?咱家是气某人纵横潘楼街多年,竟然不知有此奇才出世!”刘有方厉声道:“陈将仕!”
陈佑文抖了下,躬身道:“在。”
“《朝元仙仗图》不退了,明日一早便去武家将凭由取回,再把上次吞下的那七纸书画还给武家!”
陈佑文顿了顿,还是答道:“是。”
刘瑷微微叹息,蹲下身子仔细的将一地碎片全都捡拾起来,一边捡一边说:“阿爹,方才有小厮来报,王驸马家的高俅在潘家园呆到黄昏才走。武家大郎还没离开,看来是在潘家园留宿了。”
刘有方余怒未消,只哼了一声。
“阿爹,王驸马和潘秉义是甚底意思?莫不是真要为个黄口小儿和我们作对?”
刘有方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他是黄口小儿?你当我等是甚底?东华门唱过名的朝廷命官么?
你都一大把年纪,入宫二十多年了,怎就不知做内官最要紧的便是讨好主上吗?
凡是能讨主上需要的,便都是大的!凡是主上们不需要的,便都是小的!
那武大郎的界画楼台其实没甚么,是可有可无的。然则他的人像写真可是大本事啊!若是被王驸马献上去,往后官家、亲王要选妃,公主、郡主要招驸马,都得他先去画了……这可是炙手可热啊!
和他相比,你我算甚底?你的翰林图画院,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
听了养父一番分析,刘瑷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先前他也没想恁般多,只觉得武好古虽然有本事,也不过是个画师,这等人物最大就是个伎术官。
可是刘有方却想得周全(他想到的事情,武好古和潘大官人还有王诜都还没想到,不过却是必然会发生的),他一见武好古的《潘巧莲写真图》,便知这本事将来肯定会被用到选妃招驸马上面的。
往大了说,将来的皇后、太后、驸马,都得让武好古先写个真,这下武好古还不是炙手可热了?
到那时候满开封府的亲贵都得巴结武好古,要不然他笔下一歪,皇后、太后可就是别人家的闺女了!
刘瑷这个小小的供奉官和他一比,真不算甚么……若是武好古想要主管翰林图画院,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再说了,武好古本来就是开封府书画行出身,如何管不了翰林图画院?
刘瑷将瓷器碎片放好,“阿爹,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这武好古的画技再高,也比不了您老人家伺候太后多年。您老人家总有办法对付他吧?”
刘有方的怒气似乎消散了一下,离开坐榻,走到窗边,“为父年事已高,又对太后忠心耿耿,和端王也交好,这辈子是不愁的。”
他推开窗户,负手远望。远处的延福宫只有昏暗的灯火传出,和灯火通明的开封街市,形成了鲜明对比。
刘有方低叹:“苦得却是你了,书画一途怕是走不通了……我等内臣,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