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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魁梧的身材,严曰孟不觉大为羡慕。
武陀是在二十天前从蕲春前线送回来的,听人说那头的泗州军的战事进展得很顺利,孔彦舟大军已被防御使全歼,只剩两三千阿猫阿狗困坐愁城。如今,蕲春被王道思围得水泄不通,破城只在朝夕。
只不过,攻城战打得有点苦,士卒的伤亡也大。
这些天,伤员如流水一般送下来,其中职位最高者应该就是胜捷军的副指挥武陀了。
这个武副指挥使啊命真大,简直就是九命怪猫。当初在马家渡血战的时候他就被敌人一枪刺穿了身子,气都接不上来,按照防御使的说话是得了气胸。可这个武将军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硬生生地活转来。
蕲春攻城战的时候,他旧创迸裂从云梯上一头栽下地。别人都说他这次是再也活不成了,但奇迹再一次发生。人刚运到黄冈,武将就下地行走了。
在黄冈养了十来天就已经好得完全,嚷嚷这要回蕲春打仗。
如果在往常,他要回去也就回去了,没人挡得住。可王防御使新立了个制度,伤员伤愈归队得郎中点头签字。
堂堂一营指挥副使表面上看起来官职是不大,但泗州军的兵力膨胀得厉害。到如今,一个步兵营的兵力已经达到惊人的两千之巨,这已经一个军了。
以泗州军现在的规模,迟早会编为一厢。如此一来,武陀他们也会得到提拔,变成大宋朝的高级将领。
武将军要想归队,郎中们可不肯,若他再来个旧伤复发,谁负得起这个责任。最好的办法是死死地将他留在黄冈城里,直到这场战役结束。
武陀是个带惯了兵的人,在城里整天无所是事,闷得要死,就跑到行辕里去闹,说你们不让我上战场,好歹给弄点活儿干吧?
衙门里的人被他闹得烦了,索性就打发他到水师里来散心。
到水师之后,武陀以军法约束手下这一百多号兵丁,整日打熬气力不说,还学会了游泳,日子过得充实。
船尾上,武陀手中的大枪摘了枪尖,换上锤头,只狠狠地一枪一枪刺向一个水师的士卒。
那士卒身上穿着厚实的铁甲,外面还裹了一张厚厚的被子,身后还被几人扶着,当成武陀戳刺练手的靶子。
严曰孟胆子小,也不懂武艺,自然看不懂武陀的枪法。只见,他手中的大枪来来去去就是直刺,斜刺,戳、挑几招,动作简单,肢势笨拙,也看不出什么好来。
偏偏众人都大声喝彩,简直把他夸上天去了。
严曰孟心中好笑,暗道:什么冠绝三军,我泗州第一,这样的招式毫无华巧,真是难看啊,能杀人吗?别的水勇也就是看到你武陀是王道思的亲信心腹,前途无量,有心讨好恭维罢了。
哎,这个武陀老实憨厚,平日里说话都说不囫囵,偏偏就入了王道思的眼。不但提拔到高位,平日里也派先生教他读书识字,简直就是耳提面命。就因为他加入泗州军早,当时王道思手上正缺人才,所谓夹到碗里的都是菜……我自己就没有这个运气啊!
想到自己在这水上两月,除了拦截几艘商船,收点钱,就再没有什么功绩。听人说方我荣在踏白军干得不错,立下不少功劳。再过得两年,说不定我就要被他比下去了。
摸了摸下颌蓄起的胡须,严曰孟叹息一声,走到船尾。收拾起心情,笑道:“武将军还在练着呢,好武艺啊,了不起了不起。”
武陀身上已经冒出淋漓的汗水,一边微微喘气,一边道:“王军使说过,武艺这种东西得每天练,如此才能成为身体的记忆。和人作战时,一遇到危险,不用想,身体自然而然就会做出正确动作。所谓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士卒们知道,三天不练,敌人知道。”
听到严曰孟这句口不对心的恭维,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一枪刺到那个士卒的心口,道:“是袍泽弟兄们的谬赞,我当得起什么冠绝三军,我泗州第一,我在军中根本就排不上号。我这套河北大枪传自岳应祥小将军,本是马上的本事,被小将军变化了一下,可以在马下步战。招式也简单,来来区区就是这两三个式子。应祥将军说了,每日都要如此刺个上千枪,练上三五年就算是练成了。”
“每天刺上千枪,那还不把手给练断了。”严曰孟咋舌,可神情中却满是疑惑,这招式真的是太简单了,根本就不好看呀,真能练出来吗?
大约是看出他眼睛里的疑惑,武陀又不好意思地说:“战场上杀人其实每有那么多花样,两个字‘快’‘猛’,王军使说过,天下武功惟快不破。他又说过,一力降十会。”
这一说话,便走了神。手上的力气就收不住,只听得蓬一声,大枪前端的锤头猛地扎在那个士兵的胸口上。
虽然身上穿有重甲又裹了被子,那人还是被扎得猛推一步,连带着身后扶着他的二人一道,推金山倒玉柱,狠狠地摔倒在甲板上。
再看那个士兵,疼得张大嘴不住喘息,半天也动弹不得。
“好大力气!”严曰孟这个时候才知道武陀的厉害,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气。
是的,这招式是简单。可实在太快了,管你是谁,身上又穿着何等坚固的铁甲,这一枪加身,立即就会被扎出一个透明窟窿来。
“好,我等服了!”众士卒满面都是震撼之色,半天才震天价地喝彩。
武陀连连摆手,谦虚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每日这么刺上上千枪,只要身体不是弱得不成的人,也能练出真正的本领。战场上没那么多虚头巴脑的,还是防御使那句话,力气够大,速度够快就能杀死敌人。武艺就一横一竖两画,赢的站着,输的躺下。”
众人只觉得身上一凛:“军使说得对。”
眼前有灯光袭来,回头看去,只见封常青和封常远二人从船舱里出来,将灯笼挂到船头上。顿时,甲板上一片大亮。
两人同时说:“武将军还在打熬力气,真是刻苦啊!”
武陀看到二人,面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打搅二位哥哥了。”
封常青道:“打搅我不要紧,怕就怕你这一闹把主人的鱼给吓怕了。主人日常总念叨才饮长江水,又食武昌鱼。主母就记在心上,这个差使就着落到咱们弟兄身上。这个窝子已经下了两天,按说应该能把鱼聚来。这天若再弄不到鱼,主母怪罪下来,咱们弟兄也只有羞得一头撞死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血在风上(二)()
封常青和封常远弟兄本是大别山的山贼,立了个不大不小的寨子,有众百余人。泗州军来蕲黄之后发兵征剿各地匪患,二人在山中呆不住,就想逃过汉水,去安陆生发。
一众土匪拔寨去安陆的路上,正好碰到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二十来人。还带着车马和丫鬟,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家眷。
两人被困在山上数月,早就穷急了眼,决定在离开黄州之前再干上一票。
于是,就呼啸一声扑了过去。大叫:“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地过,留下买路财。爷爷们只求财,不要命。识相的留下财货,还可留你们一命!”
好死不死,也合该这兄弟二人倒霉碰到的是安娘,护送车马的又是岳云。
于是,他手下一百多土匪竟然被岳小爷以十骑人马生吃了,就连他们也被当即拿下,要就地斩首。
也是安娘心善,见他们二人武艺出众,相貌堂堂,就吩咐岳云留他们一命,又道:在这个乱世,都是颠沛流离的苦命人,活不下去了才挺而走险。
在知道安娘的身份之后,二人当即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说是愿为夫人门下看家护院走狗。
就这样,他们就成为了王慎的家人。
这二人也是勇士,战斗经验丰富,对女主人忠心耿耿,腿脚也勤快,甚得王家人喜欢。
只见他们弟兄今日立在船上,腰杆挺得像一根标枪,腰上各自别着一把长刀,看起来当真是威风凛凛。
这两把刀是王防御使寻了上好镔铁,招了手艺出众的匠人花了许多日夜打造而成,乃是削铁如泥的宝贝。一名斩铁,一名赤血。就连他老人家手上那把唐刀也重新回了炉,印上“大城”两个字的铭文。
说穿了,这二人就是王慎的护刀使。
和武陀走起路来呼呼风生,给人有一头牛在身边经过不同。这二人一站在船上,却有另外一种气势,叫人有种身上发寒之感。
顿时,大家都禁不住面皮一整。
严曰孟是个文人,可没有这种感觉,笑道:“二位封将军,放心好了,误不了夫人的事儿。网都下了,只要那鱼进去,就出不来。咱们水师收了你们的好处,自然要尽心。”
他心中忍不住想笑:军使什么都好,对人温和,极得士心,就是太喜欢吃肉了。他和岳小军二人每餐都是无肉不欢,但凡有一顿见不到荤腥,脾气就会坏下去。防御使尤喜水产,围蕲春这一个月以来,夫人每过得三日就会叫人送一笼鲜鱼过去给他补养身子。吃那么多肉,不怕上火吗?
封常远一拱手:“不敢称将军,咱们弟兄二人也就是主人和夫人面前的两条走狗而已。这批神臂弓是武陀将军给你们水师求来的,要谢就谢他吧!”
武陀甚为腼腆,拉住严曰孟将要拜下去的双臂,道:“我也是个闲不下去的人,这些天在你们水师叨扰甚多。我看你们这里的兵器简陋,就问夫人要了些,让二位封大哥带过来。”
封常青和封常远过来打渔带来四十具神臂弓和十几套铠甲。
神臂弓来是军国利器,武陀军中也有不少弩手,自然知道用法,教授了一天,总算让水勇知道了使用之法。
有了神臂弓和铠甲,水师总算有点模样了。
严曰孟正要再谢,那头,封常远就到:“夜已经深了,起一网看看……不对,不对,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对。”
语气严峻起来:“严先生,先前你是不是派了个舢板去前面巡逻,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在以前,水师也就在江上收收税,平时也没什么多的事情。自从武陀来这里养病之后,就以军法约束部队,弄得很正规。
水师有一百来人,一条大船,五六条小船。
此刻正值初夏,江边都生着茂盛的芦苇,铺开去,几百亩方圆,其间还有不少水道岔路。若是外人进去,说不好就走不出来了。
如果有敌人隐藏其中,突然杀出,还真叫人措手不及。
因此,船只每次在大江回水湾下锚休息,都会派出一艘快船五六个水勇进芦苇荡中巡逻警戒。
严曰孟骂道:“这几个混蛋东西,准是跑什么地方吃酒耍钱躲懒去了。都出去一个时辰了还不见回,等下军法须饶不了他们。”又道:“封将军,不用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是乡军,还是比不上泗州军的。”
正这个时候,突然间有一阵风吹来,河中的月光被扯成丝丝缕缕,有白色的芦花在风中飞扬。
封常青突然摇头:“不对,我总觉得不对。严先生,你说,如果敌人突然从里面杀出来会怎么样?”
“孔彦舟远在蕲春,被防御使围成瓮中之鳖,难不成他还飞过来?”严曰孟笑笑:“我虽然不懂兵法,却也晓得的。如果真这样,如果孔彦舟的大军突然杀到,咱们今夜只怕真要死在这里了。”
正说着话,风突然更大起来,只见前面的芦苇荡直如波涛般上下起伏,汹涌蹿动。
一片芦花飘来,湿淋淋地搭在他的面上。
严曰孟伸手一捉,却抓了一手的血。
却见,那朵芦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被人血沁透了。
风在吹,眼前全是血沫子在灯光下飞舞。
血在风上,腥膻之气在江面上鼓荡。
突然,武陀像是被人用烙铁烙了一下,猛地跳起来,大喝:“严曰孟!”
严曰孟:“怎么了?”
“敌袭!”他大喝一声:“按照我军条例,我武陀是军阶最高者,接过水师指挥权。集结,所有的船只起锚,朝江中划,回黄冈!”
“封常青,封常远,你们二人立即披挂,为我军前排锐士,准备打仗。”
“直娘贼,出去巡逻的四个弟兄被人杀了。”
一片红色芦花飘到面前,他伸手一抓,狠狠捏在手中。
听到他的大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各船都起了锚,疯狂朝江上划去。
可惜应该下了网,大船和连接鱼网的两条小船竟缠到了一起,动弹不得。
突然白光一闪,连接鱼网的那条粗大绳索被一刀斩断,船动了起来。
这一刀当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