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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束疑惑地问:“道思,这重症须下猛药,据我所知道,有的士卒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再减少药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痊愈,士卒心理一旦受到创伤,那就是要纠缠一辈子的,痊愈不了,很多时候需要自我调节。”王慎轻叹息一声:“是药三份毒,吃多了总归是不好的,执行吧!”据他所知,后世在治疗战争创伤的时候,用低剂量镇静安眠药,来处理严重之焦虑,或反复之失眠,以免形成药物依赖。
当然,古代也没有滥用药物一说,可重要中医的很多药物比如朱砂和水银之类,对内脏尤其是肝肾都有大毒,必须严格控制用量。
杜束:“好吧!”
王慎:“庄子里的卫兵和郎中还有看护多少人?”
杜束:“卫兵有三十,郎中四人,看护十人,火夫三人。”
“很好,传我命令,好好生照顾病人。”王慎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杜束:“约之,这是我草拟的一个章程,要形成制度,我先说说。”
他清了清嗓子,道:“对于如何治疗士卒,首先,是立即性处理。也就是说,一旦有士卒发病,就得第一时间妥善处置。卫兵、郎中、看护要立即控制住病人,免得他伤人或者自伤。必要的时候可让兵员饮用一定量的药和酒,使其平静。”
“那就是关押了,我明白。”杜束点头:“这两日也有几个士兵犯病,我都是将他们先关进屋中,等他们安静下来,才放出来的。”
王慎:“第二点,平日里你们也要和病人多说话,多开导,不要当他们是病人,而是当成家人和朋友。”
“怎么谈?”杜束身边的几个文吏忍不住好奇地问。
又有人道:“军使,我们也不是没有安慰过他们,可真没有什么用处啊!”
王慎道:“那是你们没有谈对,一有事,你等首先想到的是先把病人控制起来,以免生事。其实,这人的情绪,有的时候是需要宣泄的,譬如小孩子,受了气都会哇哇大哭。只要哭完,心中就放松了,就舒服了。所谓堵不如疏,你们所需要做的就是聆听病人的倾诉,让他们说出积压在心中的话。”
王慎:“另外,你们劝解的时候也不要说些什么‘节哀顺便’‘没什么大不了的。’‘战友、同伴阵亡了,但你们不是还或着吗’之类的话。”
一个文吏好奇地问:“军使,怎么这样的话不能说?”
王慎耐心解释道:“这些病人说穿了,就是在战场上看到的死人实在太多,或者自己亲手杀过人,有严重的心理负担。毕竟,人不是牲畜,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身边,或者死于自己刀杀,任何人都不能做到心如止水。不管是他杀死敌人,还是看到战友在眼前咽气偏生自己又无能为力,他们都有一种很深重的负罪感。觉得别人都死了,为什么自己还活着。也因为这样,很多人都有再杀人或者自残的冲动。你们再这么劝,那就是火上浇油。”
“啊,还有这么种说法。”文吏们瞠目结舌,同时,又有一种茅塞顿开之感。
须臾,想通这个道理之后,大家同时点头:“军使大才,一语惊醒梦中人。”
第一百七十八章 安抚军心(二)()
是啊,王军使这套理论还真是闻所未闻。
实际上,在军中士卒出了心理问题之后,他们也不是没有想过开解,做思想工作。可话到嘴边,通常不过是干巴巴几句,“要珍惜生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有丝毫损伤。”或者“事情都过去了,男儿大丈夫,想这些做什么?”“为了你们的家人,好好活着。”
这话不但没有任何重用,反让患病士兵的反应更加强烈。
当时,大伙儿还一头雾水茫然不解,现在经过王慎一分析这才恍然大悟。
病人首先是有深重的负罪感觉,绝对自己活着就对不起别人,对不起死去的战友。
然后,他们的因为精神上的原因,失眠、做噩梦,身体上已经痛苦到极点,只想早一点解脱,还谈什么珍惜生命?
至于为了家人,为了父母好好活下去更是莫名其妙。不管是俘虏兵还是泗州军士兵,在从军之前都是河北两淮的普通百姓,金军入侵,流寇做乱,早已是家破人往,孤身一人,还能为谁活?活一天算一天而已。
说起来,大家都犯了虚应事务,敷衍差事的错,心思根本就没用在如何治疗和管理病人上面。
王慎虽然口头没说,但面上的责怪之色大家还是看得出来的。
众人不禁羞愧的低下头去。
王慎:“过去的事情也不说了,你们从来没有处理过这样的事情,某也不追究你们的责任。接着刚才的话我继续说下去。”
“开导只是心理治疗的一个手段,你们要多听病人倾述,鼓励他们说出心里话,一句话,做一个好的听众。”
“另外,我发现你们这里有一桩不好。”
一个书吏忍不住问:“敢问军使,我们这里有什么地方不好?”
王慎:“某看到,病人送到你们这里来之后,你等就任由他们在这里吃住,反正只要他们不闹事不自残就算是完成任务。呵呵,当我这里是什么地,饭店旅社吗?从明日开始,得加强管理,把病人们都组织起来。”
杜束好奇地问:“组织起来?”
王慎:“别忘记了,他们现在的身份是军人,军人就得受到军法和规章制度的约束,不能让他们闲着。可以适当让他们参加一些轻度的军事训练,比如走队列、比如排队行军。还比如可以让他们开垦荒地种种菜,整理内务什么的。”
“这又是为什么?”又人疑惑不解地问。
王慎道:“人是群居动物,是社会动物,特别是在战争时期,只有置身于一个团体之中,才会让人感觉到安全,而病人们之所以犯病,说穿了就是缺乏安全感。”
“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感觉自己没有被团体所抛弃,就算有天大的事情,遇到多大的危险,我们这个集团这个组织斗不会袖手旁观,弃之不顾。”
听到这话,大家算是彻底明白了。书吏们都是一脸激动,拱手作揖:“将军仁德宽厚,我等敬服。”
是啊,在这个乱世,别家军队若是有士兵受伤或者生病,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抛弃了,任由他们自生自灭,这才是最经济的最稳妥的做法。
实际上,这个世界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两条腿的人。扔出一个大饼子就能换回来一个黄花大姑娘,撒一把米出去就能招募到一大堆士兵。
泗州军的士兵伤了病了,王慎都会妥善安置,细心治疗。碰到那种失去劳动力的,还会一辈子养起来,这得消耗多少泗州军的资源啊!
在这个乱世中,此举无疑是犯傻。可也因为如此,才会有那么多剽勇之士死心塌地地为他效命吧?
“啊!”正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这一声叫宛若巫山猿啼,杜鹃泣血,在暗夜里是如此惊心动魄,顿时,外面一团大乱,有卫兵在大喊;“怎么回事?”
“保护将军!”
一只只灯笼次第亮起来,照得庄园里如同白昼,到处都是甲士奔跑的身影。
随王慎一道过来的护卫同时面色大变,同时围到他的身边,道:“军使,快走!”
长期鏖战于沙场,使得护卫的神经时刻都绷得极紧。今日王慎过来也没带几个军士,大晚上的若是有敌人的斥候来袭,事情就麻烦了。
“慌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王慎瞪了他们一眼,平静地问杜束等人:“怎么了?”
和侍卫们的一脸紧张不同,文吏们都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副对这样的事情司空见惯的样子。
就有一人回答:“禀军使,应该是有士卒又犯病了,于梦中惊醒。”
“原来是这样,走,领我去看看。”王慎站起身来,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说句实在话,方才他还真吓了一大跳。当这叫声传来的时候,他也和手下的卫士一样下意识地以为是遇到敌人来袭。可是,作为一军之统帅,若是惊慌失措,岂不让人笑话。况且,在如此黑夜之后也没处逃。最佳的应对办法是谨守庄园,依托这里坚固的房屋节节抵抗。
况且,在电光石火中他发现文官们都是一脸的平静,顿时明白这事只怕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见主帅镇定自若,卫兵们都是一脸的羞愧。
病人们的待遇都非常好,每四人一个房间,集中管理。
每天夜里,房门都是护卫站岗。
等到王慎等人赶到的时候,那个发出惨叫的人已经安静下来,缩在墙角低声哭号:“我什么还活着,我为什么还活着……都死了,都死了……酒,酒,给我酒。”
王慎:“给他。”
抢过看守递过来的酒葫芦,那个病人大口大口地朝自己嘴巴里灌着。
王慎走到他面前,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士兵,你叫什么名字,可觉得心中难受?”
一个文吏低声道:“禀军使,这人姓左,名小三,是孔彦舟的俘虏兵。”又呵斥左小三:“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了,这位只俺们泗州军的防御使王军使,还不跪拜?”
左小三哎哟一声:“原来是王道思将军。”就要跪下去。
王慎一把扶起他,柔声道:“不用,左小三,方才你是怎么了,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左小三眼睛里有泪花泛起:“将军,方才小人做了个噩梦,梦见以前那些死去的同伴在叫我。小人不想死,自然不肯。可他们就是不依,伸出手来拉俺。军使,俺们以前那个队有十人,现在只剩一人,俺现在又被你关在这里,怕是迟早要去见他们的。”
“不会不会,你不会去见他们的。你现在病了,住在这里是给你治疗,并不是关押。”王慎轻叹一声:“士兵,你好好养病,你不会死的,我保证。”
从左小三那里出来,王慎对杜束等人道:“传我命令,解散俘虏营,好生安置那些还活着的俘虏兵。他们若是愿意留下,可充实到地方厢军和各县衙门里听差。若是不愿意留下,可发给路费让他们自己回家。蕲春一战,他们也是为我王某人出过力流过血的,也算是自己弟兄啊!”
杜束等人点头:“是,军使,我们这就着手去班。”
下来之后,还活着的那一千多俘虏都答应留下,分散安置在蕲、黄各地。实际上,他们多是两河、两淮人士,国破家亡也没处可去,留在这里好歹有条活路。
在这个时代,各军基本不会留俘虏。一时世道太乱,各军基本都处于流动作战的状态,没有地盘安置,也没有那么多粮食喂养多余的人口,一刀杀了最简单。
不过,王慎毕竟是个现代人还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而且,他既然已经到了湖北这片膏腴之地,就不会走了,这广阔肥沃野就是他的根本。在安陆、汉阳那边还聚集着大量流寇。自己若是不问青红皂白将俘虏通通杀了,将来若在战场上遇到敌人,只怕贼军会人人拼命。
平定江汉当剿抚并重,有的时候,政治甚至要优先于军事。
第一百七十九章 郁怒(一)()
“该死的王小贼,打又不打,撤又不撤,他究竟想干什么?”
“难道不想要他的老巢黄冈,不怕张用、曹成他们抄他后路?”
“曹成这胆小鬼,不就刚被人家吃掉一万人马,又没伤根本,至于吓成那样,缩在应城不敢向东一步?直娘贼,当年在开封的时候,这小子成天在老子跟前耀武扬威,说什么他的兵马是留守司第一,我呸!”
“信使呢,信使的消息怎么还没带回来?”
“张用,庸碌匹夫,若叫老子见到你,非一拳揍扁你那张虚伪的笑脸不可!”
立在城墙上,看着远处忙碌的泗州军,孔彦舟大声咒骂起来。
看到他铁青的脸,士卒们都战战兢兢不敢答腔,至于吕本中,索性就躲藏得远远地,用扇子不住地扇风。
天气实在太热了,被太阳一晒,垛口和脚下的城砖热得烫人,汗水一阵接一阵地出,铠甲再穿不住扔到一边。
大家都被烤得蔫头巴脑,面上的表情都带着绝望。
是啊,围城快两月了,蕲春城里又起了大疫,百姓基本死光,粮食也快要吃尽,再这么守下去也不是办法。
其实,守城战的关键不是兵力和物资,而是信心,相信自己只要守下去,就能获取最后的胜利。否则,那就是毫无意义的消耗。
因此,兵法上有一句话:不守无援之城。
从这场围城战一开始,孔家军将士就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到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