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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慎听到这话,气势顿时就泻了。同时心中凛然:这个张浚果然是不得了的人物,只一句话,竟将我给压住了,偏生某还得恭恭敬敬上前见礼。能够统帅残余西军那群骄兵悍将,管辖川陕之地,果然是南宋初年的国之柱石。罢……
他忙深深一揖:“小子王慎,拜见德远公。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请恕罪。听闻德公前来,小子不胜之喜,特来拜见。却不想,在这路上遇到相公。”
张浚哈哈一笑,一把将王慎扶起,道:“某坐了一月船,一路颠簸得苦了,索性上岸歇息,却不想让道思误会是流寇贼军,罪不在你。请起,请起。”
说着话,就亲热地和王慎一起见了自己的帐篷。
张浚的帐篷不大,可里面却没有放多余的物件,显得甚是宽敞。
里面只铺了一张地毯,地毯上是一张小几,几上只一壶茶和一张画着几根粗略线条的图纸。
他做了个请的肢势,便跪坐在几后。
王慎一身沉重的铠甲,自然是坐不下去的,没办法,只得卸了甲,又将腰上的大城刀扔在地上,忙碌了半天才坐定。
心中暗想:这个张浚,就这么不动声色地解除了我的武装啊!我却是着了他的道儿。
从头到尾,张德远都没有说话,就那么微笑着看过来,就好象在看自己最欣赏的得意门生。
说起来,张浚的样貌和李成李天王有几分仿佛,都显得威风凛凛,叫人不敢逼视。只是,张德远身上多了几分儒雅之气。
他跪坐在地毯上,腰杆挺得笔直,尽显公卿威仪。不像李成,一坐下就搔头弄首,恣肆放达,没个正形。
第二百零八章 张宣抚()
刚坐下,王慎的目光就不经意地落在几上的图上,竟不住微微一愣。
张浚笑问:“道思,可看出什么来。”
王慎:“这难道是关中地图?”
在没有科学测绘手段的古代,老实说,古人的舆图都不准确。等高线什么的一概全无,就连比例也不对。很多时候只能画出一个大概的山川走势,如果和红军长征时期的李德那样靠着一张地图打仗,再多再强的军队也不够赔。
张浚抬起头,面带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废话,在后世,只要上过初中,就懂得怎么看地图。王慎用手指着地图上那个大大的“几”字,“这条自然是黄河,这旁边两条河流分别是渭河和泾河。还有几条河流的名字末将也叫不出来。这座城池想必就是长安,八水绕长安,关中形胜,如何看不出来。为将者,当知天文地理,事事关心,事事留意。”
张浚面上的惊讶之色更盛,他也是领了旨意出发宣抚陕西之前才从枢密院看了一眼关中地图,今日思虑着陕西战事,就忍不住在纸上画了几笔。
实际上,地图这种东西在古代可是了不得的东西。如后世那种详细到了极点的现代地图,更有着极高的军事价值。不是领军统帅和经略一方的大员,普通人一辈子都没有出过自己所在的县城,这天下究竟是什么样子,自然是一无所知。
据兵部报上去的履历来看,王慎原先乃是辽国唐县人,估计也没去过陕西,又为什么一眼就看出自己画的是陕西地图?
张浚心中一动,难道王慎也关心那边的战事?
是啊,关中对于大宋帝国是何等的要紧,一旦有失,不但巴蜀这个财赋重地直接受到女真人的威胁,就连荆楚这边未来的日子也不好过。一旦拿下陕西,女真欲要灭亡大宋,必然领兵来攻。然后沿江而下,数月可至江南。
在历史上,晋朝司马炎灭吴、李唐统一天下,太祖混同一宇,走得不都是这条道路。
王慎如今在黄、蕲驻守,一旦将来女真再次南下,泗州军将迎接敌人的第一波攻势。
张浚点点头:“道思你倒是个有心人,对于陕西战事你又有什么看法?”
听到他问,王慎心中一动。未来陕西即将进行一场规模空前的大会战,金军将出动在东线战场集中了西路军一半主力和东路军几乎全部主力,机动打击力量在十万以上。这几乎是去年女真搜山检海的全部兵力,最后两兀术也亲率二万精锐从洛阳驰援陕西。
而在陕西,宋军以当年未出关征辽和救援开封的西军为骨干,加上地方团练,所有兵马加一起总数达到惊人的十六万之巨。这已经是西军最后的家底,以及南宋在西北最后的力量了。
可是,最后的结果却不美妙。
女真可以说是冷兵器战争中站在颠峰的最强大军队,这两年随着女真人入主中原,部队也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堕落下去,堕落到最后,每次对宋做战只能以伪齐的军队做主力。
但是,这个时候的女真人还保持着强大战斗力。
一场大战下来,西军余部全军覆没,张浚退守秦州,就是后世的甘肃天水市,陕西大震。此战之后,金军利用缴获的大批粮草军资,在南宋降将引导下,乘胜向陕西内地大举进攻。至次年三月,攻占陕西路大部地区,宋军仅守住阶、成、岷、洮、凤等州,及凤翔府的和尚原、陇州的方山原等蜀口要隘,凭险设防,与金军对峙。
这一战史称富平之战。
事后检讨,宋军当时的粮草不可谓不充足,西军余部战斗力不可谓不强大。之所以败得如此之惨,和老张的急于求成有莫大关系。他在尚未弄清楚陕西军情的情况下就轻率集结重兵,仓促进行反攻,在战役指挥上恃众轻敌,互不协同,以致大败。
据说,仗打到最后,张浚连自己手头有多少兵马,多少钱粮,各军战斗力如何也弄不太明白。
不是张相公无能,实际上,他已是南宋初年难得一见的干才。实在是,陕西一地实在太要紧,局势已经恶化到无以复加,也没有时间让他从容布置和熟悉情况。
而且,还有个重要原因,西军人心不稳,将士们都不太买老张的帐。张德远半是赌气,半是想以战来聚拢人心,建立自己的威信,失之操切。
张浚这人居庙堂之高,高屋建瓴惯了,却不懂得带兵。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任何人都有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强求不来。
……
张浚这段日子想的就是陕西的战事,顿时来了兴趣,笑道:“王慎,既然你又有留意关中,说说你的见解。”
王慎心中一动:老实说,后来赵构一心和女真媾和,不肯北伐和陕西的沦陷也有一定关系。还有就是,他对岳飞、韩世忠、刘光世、张俊等人的新军战斗力有所怀疑,至少他他看来,还是比不上西军精锐的。
作为一个现代人,王慎自然知道。
当下,他也不推辞,就提起笔按照历史上的记载,在纸上一边画,一边分析着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以及下一步的可能。
这一席话说了半天,直说得口干舌躁。
良久,王慎才最后道:“综此上述,无论从兵力、部队的士气,还是物资的准备情况上来看,现在都不是和女真鞑虏决战的时机。需按兵据险,先行防御,待一、二年后再进行反攻。”
“关中局势错综复杂,现在泰半已沦陷敌手,北面又有党项人蠢蠢欲动,一时间也理不出一个头绪了。做莫若不做,相公此却关中当徐为之图,镇之以静。”
实际上,富平大战之所以惨败和张浚去陕西之后急于求成,仓促聚集大军和敌决战有莫大关系。当时张德远去陕西也不过两月,对部队一无所知。陕西六路西军余部、地方团练以前本各有各的防区,现在突然编在一起,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十成战斗力发挥不出五成。
冷兵器战争到了宋金时代已是颠峰时代,各兵种的相互配合、对于战场的控制、时间空间的争夺,已到极至,可说已经形成了一整套紧密而科学的战略战术。而战争也变得极其专业,一个将帅需要在军队和战场上经过长期的磨练才算合格。张浚是个真正的干才,可他的才能在朝堂,在调和阴阳、联络左右、沟通上下。说到底他是宰辅,统军大将这个职业并不适合于他。
就北宋末年和南宋初期而言,能够指挥十万以上规模国战的人物也就童贯、老种、岳飞区几人。
岳飞岳爷是从一个小小的什将,相当于现代社会的连长一步一步打出来的,部队和地方上的事情没什么能够瞒得住他;童贯在陕西征辽的时候也是指挥过不知道多少场战役,一步步从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内侍,用无尽的资源磨练成一个合格的统帅;至于老种经略相公种师道,索性就是从小生长在军营里,手下直接管辖着种家军这支北宋第一流的野战集团。
而张浚一个文臣,对战争是什么一无所知,再加上陕西那边粮草不足,这一仗能打赢才见鬼。
实际上,王慎这个意见借鉴的是真实历史上西军大将曲端对张浚的谏言。在张德远去刚到陕西的时候,曲端也觉得急于和女真决战,一战平定陕西局势是不可能的。不如守住关中的几个军事要点,等到部队编练完毕,宣抚司积攒到足够的钱粮之后才做打算。
可惜当时的张浚意气风发,再加上曲端这人性格上有很大的权限,和他这种主帅有很深的矛盾,他的话,张相公自然是听不进去的,这才有后来的富平之战的惨败。
王慎接着道:“张相公,有一句话不知道末将当讲不当讲。”
张浚听得心中震撼,这个王慎远在荆楚却对关中局势洞若观火,这么多讯息也不知道他如何得知的,单就这一点看来,此人可真是个了不得的将才。当下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中的激荡:“且说来。”
王慎:“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近师者贵卖,贵卖则百姓财竭,财竭则急于丘役。力屈财殚,中原内虚于家,百姓之费,十去其七;公家之费,破军罢马,甲胄矢弓,戟盾矛橹,丘牛大车,十去其六。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萁杆一石,当吾二十石。”
他竟在张疏浚面前背诵起《孙子兵法》来,接着说道:“大军团作战,不可能将所有军用物资都集中在一处,很多时候需要从后方长途运输。一石粮,从后方运到前线,十去七八,前线将士不过得其一二。据末将所知,西军当年北伐辽国、出关去开封勤王,已将多年储蓄使尽,现在的关中已经没有多少钱粮。相公现在去陕西,若是仓促与敌决战,怕是不成的。”
“我们老家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皇帝不差饿兵。”
“所谓打仗,拼命的是国力,拼的是消耗,拼的是力量对比。所以,再没有做好万全准备之前,不可轻易兴师。否则那就是赌博,赌军队和国家的命运。”
……
“张相公,王慎只是一个武人,别的东西也懂不了太多,但打仗的事情还是知道一些。我大宋军队缺马,部队八到九成都是步卒,因为最重阵势,讲究的是阵而后战。”
王慎接着说:“每战都要立坚寨,结厚阵,徐徐而进。为了抵御女真和当年契丹的铁骑冲阵,士卒身上都装备有厚实铁甲,手中提着威力强大的神臂弓,长枪大戟都极是精良。每战,犒赏也极是丰厚。如此,对于后勤保障的要求也是极高。没有通场的补给线,没有大量的物资储备,这仗也没办法打。”
“又因为战马限制和长期以来练就的战法,我大宋军队上阵,却是守多于攻。这次,又为何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
听到王慎侃侃而谈,张浚端着茶碗的手定在空中陷入了沉思。
第二百零九章 改变历史()
张浚虽然不懂军事,可因为所处的位置和身份不同,他的大局观却是其他人无法比拟的。
王慎的话道理都对,也是稳妥执重之言。也许,按照他的思路,确实能够稳住关中局势。可是,这不过是单纯的军事。而现在大宋朝像即将开始的关中经略战却有着更多政治上的意义,不然官家也不可能派他去关中坐镇。
去年女真两路南下,欲要捉拿官家和裕隆太后,灭亡大宋。江南已被打得一片糜烂,此刻可谓是盗贼四起,朝廷威严不存。如此乱局,说人心不浮动也是假话。
江南各地不但有成为流寇的判军做乱,许多民间邪教组织和会、道、门也是蠢蠢欲动。官家急需一场大胜稳定朝局,使南方各地的贼人畏威怀德。
而且,关中实在太重要了,女真在那里一天,巴蜀就没有一天安生。巴蜀若不保,东南危急,大宋朝将来又何去何从?
当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因此,在女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