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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人道:“相公,剿灭李宏贼军,按例,有功将士需要犒赏。将士的名单和数据各军已经统计出来,请相公拨款。”
“相公,明日就要征讨张用,按照我朝军中规矩,部队出征需要开拨钱,还请相公拿个数字出来……”
李横彻底呆住了,是的,自己是将行辕的架子搭起来了,也得了四万多贯钱。可泗州军的各项开支也找到自己头上来,又不能不官。
他计算了半天,发现那四万多贯钱不但不够,自己还得贴补进去一些。
他的内心之中是崩溃的。
若是不理,文吏们和各军将领都派人来痴缠。那些军汉们性格暴躁,一言不合就拍桌子摔板凳,又叫骂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你们这些混帐东西死活不肯给钱,是不是想贪咱们的卖命钱。惹恼了我等,一刀宰杀了,大不了上山落草去。过得几年,受了招安,说不定这官儿还当得大一些,吓得李横手下的扈从们面如土色。
就这样,熬了一整夜,核计完数字之后,那四万多贯钱还没到手,就尽数开支出去。
他李横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不但没有落到任何好处,反白给王慎当了一场帐房先生。
王慎来这么一手,彻底将李横得罪了。
他沉着脸骑马走到浮桥上,恨恨对手下道:“王慎实在可恼,视我行辕无物邪?你们也不用说那些没用的,来日方长。”
“来日,还有来日吗?”一个幕僚苦笑:“相公,真没想到泗州军如此剽勇。李宏一万人马,只一夜就被打得全军覆没。还有孔彦舟,当出孔贼纵横江淮、山东的时候,朝廷拿他也没个奈何。可王慎一出手,就取下他的头颅。若是王慎这次再席卷安陆,将整个德安府、鄂州收入囊中,咱们可就没有安身之地了。”
“是啊!”一想到自己无亮的前途,众幕僚和扈从都是唉声叹气。
以王慎的飞扬跋扈的军阀作风,以泗州军的凶悍,扫平江汉之后,一旦拿到这片膏腴之地,自然是不可能吐出来的。有了赫赫战绩,有了这片富饶的大平原,姓王的势力将成倍增涨。
现在朝廷威信不存,无论是对外对内战事都必须依靠这些军头们。前一阵子,朝廷和官家已有大力笼络统军大将的迹象,一改靖康以前对他们诸多限制的祖宗之法。
比如张俊张伯英因为镇压南方贼军有功,就被封为节度使;至于韩世忠韩良臣,更是被提拔为任建康、镇江、淮东宣抚使,大大提振了武官们的心气。
以朝廷现在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鸟样,一旦王慎拿下江汉,必然封官进爵,一个置置使甚至节度使也是跑不掉的。
到那个时候,大伙儿还真是白来荆楚一朝了。
看到手下众人灰心丧气的样子,李横冷哼一声,道:“你们知道什么,依我看来,王慎用兵多以智胜,其中部队也并不比贼军强多少,甚至不如。”
“还请相公教我。”
李横淡淡道:“王慎杀孔彦舟靠的是孔家父子内讧,刘家叛开了城门放泗州军进城,这才有一场大胜。至于昨夜一战,你们也是看在眼里的。李宏愚蠢,于低洼处立寨,以至被王慎来了个水淹七军。击溃曹成部,则用的是火攻。至于泗州军的真实战斗力,其中未免没有吹嘘和以讹传讹的成分,老夫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若泗州军真能战,也不至于攻打蕲春两月,死了那么多士卒。”
众幕僚闻言纷纷点头:“确实,王慎倒是个个智将。”
李横:“王慎最爱说的是一句话是水无常形兵无常势,凡战,以正合,以奇胜。所以,每战此人专一取巧,甚至行险,不是堂正之法。就目前的敌情来看,张用、曹成得七八家贼寇已经占据了整个德安府,腾挪空间有限,且全是大平原,王慎再要出奇制胜,谈何容易。别忘了,贼军有十万之众,兵力强于泗州军。且,贼军都是前东京留守司的精锐,战斗力怕是比泗州军更强。在老夫看来,王慎此番西征殊为不智。若是两军在平原列阵对垒,说不好,等待他的将是一场空前大败。”
“相公言之有理。”
“相公此言极事,王慎狂妄悖逆,可叹不听府君之言,终至要遭受空前败绩。他若是输了这一阵不要紧,怕就怕却要毁了朝廷不好容易在江汉开创的大好局面。”
“依我看来,泗州军败了才好。如此,才看得出相公的经世纬国之才。”
“对对的,输了才好。”
……
李横呵斥道:“尔等胡说什么,老夫虽与王道思有罅,可泗州军毕竟是朝廷的军队。哪里有盼着贼人获胜,官军落败的道理,荒唐,荒唐。”
不过,他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刚才一席话说出口,他竟是有点相信了:泗州军或许真打不过张用他们吧!
第二百二十二章 张用(一)()
德安府,三龙河,张用老营。
好热的天,好大太阳。
张用已经撅着屁股,以不雅的肢势趴在土垒上虚着眼睛观察远处的泗州军大营很长时间了,此刻正是红日初升之时,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升起,刚一跃出就光芒四射,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两军相隔二十里地,可在这光敞敞的大平原上,又在极为干净的空气中,对面的敌人大营却显得如此清晰。
王慎的泗州军在全歼李宏部之后,已经深入到德安府腹地,这几日又拿下了云梦和环水两岸的官道和高地,已经截断了府城所的所有交通要道。他们四下征招民夫,凑集军粮,将整个安陆搅得翻天覆地。
张用为了打通官道,接应各家义军前来赴援的兵马,不断派出斥候强占战略要点。
双方的骑兵在方圆百里的范围来来回厮杀,到处都是着火的城寨和村庄、坞堡,河流里时不时飘下来几具人马的尸体。泗州军的骑兵战法和张用的斥候系出同门,彼此打得倒是有来有往,谁也占不到对手多大便宜。
可是,张用的骑兵非常有限,死一个少一个。相反,王慎那边的战马非常多,且都是一等一个良驹。就算是以一换一,张用也承受不起这个消耗。
看到不断被运送回来的斥候骑兵的尸体,他心疼得直打哆嗦。在这个年代,步兵不过是消耗品,如果你想要,树一根旗杆,将一把粮食撒出去,轻易就能聚上一大群。可如骑兵和弓手这样的技术兵种,却需要长年累月的调教,其中还有大量的物资消耗。自己现在不过是一个流寇,吃完一地再吃下一地,有今天没明天,自然没有那个精力和物质条件训练骑手。
一支强大的骑兵,需要一个庞大的帝国财政来支持,这才是真真的大国重器。
骑兵在原野中捉队厮杀的同时,两军的步兵也没闲着。
在这几日,王慎不断调动人马攻城拔寨,不断地朝前推来。
一场十多万人马的大会战,双方部队并不是一开始就全部投入战斗,在大平原上结阵对垒。前期还有无数小规模的前哨战,恰如正在下围棋的两人飞快在纹枰落子,占据有利地形,圈战实敌,蓄积大势。直到双方都没有腾挪的余地,这才开始中盘绞杀、打劫、收官,分出胜负。
张用以前本是河北大豪,起兵之后可谓是身经百战,从战争中学习战争,自认为也是通晓兵法。尤其是在东京留守司呆的那段日子,学了阵图,招募了大量的西军余部充实在军中以为骨干之后,部队的战斗力更是提高了一个档次,已有正规野在军团的气象。
在先前他也听人说起过王慎,知道此人是河北唐县南逃的辽人,以前从未有过带兵打仗的经历。
虽说此人狡诈如狐狸,孔彦舟也死在他刀下,现在李宏又吃了个大亏。但对战胜泗州军,张用还是有着强烈的信心:不过是一群没有经过正规化训练的散兵游勇而已,敢犯我安陆,且叫王某看看宗爷爷传下的兵法。
可是,就在今日,他的信心有点动摇了。
在这几天的前哨战中,自己的堡垒和营寨不断被泗州军拔除。不觉中,战场态势开始发生了变化。这个时候,张用才愕然发现在不知不觉中,王慎已经彻底将战争的主动权掌握在手中。偏生先前自己好像是温水中的青蛙一无所查,等到胜负之势易手,才发现问题严重了。
“是不是该和王慎决战了?”张用喃喃道,他摸了摸袖子里的一张卷轴,死活下不了决心。
那份卷轴是当年在东京的时候宗泽宗汝霖传给他的阵图,名曰《长虹之阵》。
宋军因为缺少战马,讲究的是阵而后战,因此对于战阵极为重视,并制订出严格的战术,轻易不得更改。到后来,甚至苛刻到大军出征,枢密院还会事先制订出详细到令人崩溃的计划,并赐下阵图,命领军大将必须按照这张阵图的规划排兵布阵。
不管这一套究竟是不是合情合理,但不得不承认宋军的步兵战术是非常高明,在对外战争中也能取得不错的胜率。
可问题是,因为缺少追击手段,不能在击溃敌人之后扩大战果。而一但输阵,又因为机动力低下的原故,很容易就变成一场大崩溃。
当然,西军的阵战之法对付来去如风的女真或许不成,但用来收拾王慎还是轻松愉快的。
摸这袖子里的阵图,张用突然想起宗泽赐给自己阵图的那夜。
那是在宗爷爷去世前三月,当时,他的身子骨已经非常不好了,每天的事务多得数之不尽,可每顿却只能吃一小碗饭。食少事繁,岂能久矣。
那一次,张用刚击退了一股女真的军队,阵斩三十余人,自己一方则牺牲两百多人,可谓惨胜。就连他,也是浑身带伤。
不过,宗泽却非常高兴,在听了他的汇报之后,留他吃饭,就将这张阵图和战法悉数教授。最后感慨地说:“张用将军知道老夫为什么要将这阵图交给你吗,真说起冲锋陷阵,尽得士心,你比不上李成李伯用;说起排兵布阵,灵机决断,你比不上曹成;至于威望,更是比不上王善。打起阵来,你也极为保守,可是你有一个优点,乃是至淳之人,为人良善。这阵战之法,却是正适合你的禀性。只要学成了,领导大军,结成厚阵,能破你军阵者这天底下也没几个人,下去之后好生研习,将来也好为国出力,休要叫老夫失望。”
“汝霖公,末将辜负你了,实在是……杜充那老贼欺人太甚了。”想起宗泽那双满是期许的眼睛,想其去世那一日不甘的神情,和对于恢复失地的渴望,张用心中就好象被打扎了一样,痛不可忍。
是的,汝霖公不但是他的上司,还是他的老师,他心目中的长者,他的父亲。
正伤感中,下面传来轰隆的声响,张用意识到自己的肢势不雅,忙站起来回头看去。
只见一条瘦竹竿似的人影正沿着木梯朝上爬来,不是李宏又是谁?
这个李宏手长脚长,只几个起落就上了土垒。
张用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关切地问:“李宏将军的病可好些了,不在帐中歇息跑这里来寻我所为何事?”
“败兵之将,幸赖盟主大哥收留,这才使得李某没有变成丧家之犬。愚弟不过是那日淋了雨,受了风寒而已。我等武人风里来雨里去,伤风发热也是常事,吃上几剂药就好了。”李宏拱了拱手,感激道:“听说泗州军王贼有攻打我军大寨的迹象,愚弟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是啊,那天他输得实在太惨,上万人马,竟尽数被王慎吃光抹尽,自己毫无还之力。只等骑了马不要命地一路狂奔。靠着一身武艺,总算杀出一条血路。
不过,手下的部队也丢了个精光。
在德安府的这八路所谓的义军首领都是东京留守司昔日的同僚,反出开封之后大家都结为同盟,推实力最强的张用为首,彼此以兄弟相称。
可李宏心中知道,所谓的兄弟也就是说说罢了。有利可图的时候,大家你争我夺。一旦你落了势,保不准别人想要落井下石来夺你部卒和地盘。现在投到别人那里,说不定死得更快。
顿时觉得这天下茫茫之大,却是无处安身。
好在这个时候张用派了人马过来接他到三龙河。
张用不但没有对他不利,反温言安抚,这让他心中感激:这世界上还有有义气大哥一说的。
此刻,他的目光禁不住落到张用身上。
只见,这不过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说起话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面上带着开朗的笑容,眉宇中有种燕赵男儿特有的爽气。
也只有这样人物才能成为一众义军的盟主,也只有他才能叫大伙儿心服。
张用一把抓住李宏的手,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