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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怪,在世人皆曰可杀的时候,官家不但没有丝毫的责怪,依旧任命自己掌管整个江淮地区的军队,做建康留守,还升任右相,只差一步就倒了人臣所能到达的仕途颠峰,圣恩不可谓不厚。
在清醒之后,杜充也知道,自己能够有今天这样的地位,道理很简单:杜某以前不过是一个地方小官,在朝野也没有任何势力,再加上现在声名狼籍,让官家非常放心。官家能够把自己提拔到高位,如果他愿意,一纸诏书下来就能轻易让自己跌落谷底,且不会有任何后患。这就是所谓的天子的御下手段,帝王心术啊!
“完了,彻底完了!”
杜充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看着节帐中跑来跑去的扈从。有人正在收拾行装,又有人大声地对着传令兵喊着什么,帐里的嗡嗡声和外面连天喧嚣混成一片,却是什么也听不清楚了。
有一个公事在他身边不住搓着手:“相公,相公,各部建制已经乱成一团,士卒们相互践踏、攻衅,已有死伤,不到天明恢复不过来。已经派不出一支部队去码头,快想办法呀,相公,相公……”
杜充喃喃道:“联络不上吗,某又能有什么办法,又能有什么办法?”
是啊,金军一渡过江来,大营就乱成一团。当下,各军统治都跑回去掌握部队,看能不能组织起人马朝码头反扑。可到现在,他们竟是一去不复返,看来也是无发可想。
另外一个扈从带着哭音:“相公,快退吧,码头离节帐实在太近,说话间金人就要杀过来,再迟就来不及了。”
“对对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退回建康城,依托石头城的城墙,或许还能守住。”
其他扈从也都被外面的混乱吓白了脸,纷纷进言。
“退回建康,退回去做什么?”杜充突然怒了,猛地直起身子:“大军溃了,光靠王燮的两万杂兵守得住那么大一座城池?我不走,我不走,传我命令,各部朝码头反攻。违我军令者,杀!”
是的,不能退,一退,军队就散了,建康也保不住。
某已经丢了开封和河南一地,如果这次再丢了建康,只怕官家也会放弃我的。到时候,别说流放了,只怕某的人头也是难保。朝中大员们见我这个新人在几年之内就进政事堂掌印,早就眼红眼绿,他们能放过我杜充吗?
今日若退,那才是天下之大再无我杜某人容身之地了。
的确,在真实的历史上,杜充丢了建康,至于女真主力从容渡江,江南一地被战火烧成白地,后果非常严重。
杜充也自知道赵构不会饶了自己,朝廷的官员们也不会放过自己,为了保命,将心一横,投降兀术做了汉奸。
今日大军乱成一团的后果,他这个好弄权势之人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
此刻若逃,那就是彻底放弃所有的前程,甚至是放弃自己的生命。
几个扈从可管不了那么多,几个人互相对了个眼色,同时冲上去,簇拥着杜充就要走。
正在这个时候,一条高大的人影从帐外冲进来,正是统治官郭仲荀。
他将众随从驱开,叫道:“相公,码头那边好象是顶住了。”
“顶住了?”杜充一呆:“是不是其他统治官带了援军过去?”
郭仲荀摇头苦笑:“这军中已经乱成一团,大家纵有三头六臂,也整顿不下来。方才我也是忙了半天,却是没能收拢一兵一卒,其他人想必也是如此。这部队……人心已经散了……属下听那头溃下来的兵卒说码头上有一彪人马正在和金军厮杀,好象是维持住了。也就顾不得许多,忙跑来见相公。”
说到这里,他的面色焦急起来:“相公,据说那一路人马人数也不多,也就一军左右,怕是顶不了多久,你还是快想法子派兵过去支援吧,不要让那些好汉的血白流。”
杜充突然愤怒起来:“援军援军,你看看这外面都乱成什么样子了,某哪里还能派出一兵一卒,现在出去一个一个揪着他们的领子朝码头拉吗?只怕还没走到地头,他们又逃了。这些贼配军的秉性某最清楚不过,真惹恼了他们,说不定还真被他们给砍杀了。”
声嘶力竭的骂了一通,他的情绪才平稳了许多:“快,快,快,让斥候去给西面的陈淬中军下令,让他派援兵过来。”
“没用了。”郭仲荀一脸的颓丧:“他那边也乱了,先前属下从高处朝那头望去,中军大营中也是火光冲天,他们的溃兵已经跑到咱们这边了,想来陈统制官也收束不了部队。”
“陈淬无能,该杀,该杀!”杜充气得脸都青了,巨大的失望让他仿佛从高空落下,重重摔在地面。胸中有无边的杀意腾起:“传我命令,明日一早将陈淬父子军法从事,将透露取了,送到留守司行辕。”
话虽然这么说,他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金军的剽悍凶猛在座各位都是见识过的,就算码头那边有一军部队抵住敌人的攻击,只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到时候,大家都要完蛋,还怎么取陈淬父子那对狗东西的脑袋?
“怎么办,现在可怎么办才好呀?”帐中留守司的官吏们急得直跺脚。
一个官员提议:“杜相公,码头那边绝对顶不了多久,说不好下一刻就崩溃了。咱们这里可以说已经没有任何手段,可否,可否……”
杜充怒道:“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
那人道:“相公可否下一道手令,命金陵城中的王燮立即带了后军过来支援,有他两万人马,这战局说不定还能稳住。”
“来得及吗,来得及吗?”杜充气叫到:“金陵距此百里,大军开拔,没两日如何走得到?再说了,王燮手下人马虽多,可都是废物,抵得了什么用?”
是的,王燮的后军本是官家的禁军。禁军是什么德行,大家都知道。
军中皆是勋贵和无行浪荡子,这些人以前太平年月的时候也就挂了个名领饷,每月发钱的时候才跑到军营里露一次面。从开封道到南方之后,又收拢了不少溃兵,军纪散漫败坏到极点。
要想让他们飞奔百里到马家渡,只怕一出城,队伍就散得满天满地都是。
况且,王燮也未必听他杜充的指挥。
因此,这次战役,杜充就将后军放在城里不管,权当他们不存在。也没指望他们能派上用处,只要保护好大军的粮道,维持好地方秩序就可以了。
郭仲荀挥手示意那个官员退下,低声对杜充道:“相公,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只能等。”
“等,你这是什么话,等死吗?”
他颓然坐在椅子上。
郭仲荀叹息:“也只能等,等到天明了。天一亮,或许还能收拢一些军士。相公,属下这就下去整顿部队,希望码头那边能够坚持到那个时候。实在不行,末将就战死于此,将这一腔子热报效国家就是了。”
杜充:“也只有如此了,不过,这么坐以待毙却不行。”
郭仲荀一咬牙:“相公放心,我再去收拢一些军士。就算只有百人,十人,也要去码头。那边,因为伤亡不少,绝对不能叫他们的牺牲变得毫无价值。”
正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军官冲进来:“恩相,恩相,出大事了?”
来的也是一个统制官,郭仲荀见他满面惊恐,心中咯噔一声,喝问:“颜孝恭,你不在外面整顿人马,又派来做甚?”
“糟糕了,糟糕了,恩相,郭殿帅,戚方……戚方那贼子反了。”
“什么?”杜充和郭仲荀同声大叫。
颜孝恭:“金人渡江夜袭,营中乱起,戚方恨恩相对他行军法,就裹了前军主力反了。我好不容易聚拢了千余人,见他要走,却劝,反被他以兵杀散,恩相,快想办法呀!”
杜充想说些什么,但一身却软得不成。还能想什么办法,戚方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前军统制,掌管留守司前军精锐。想不到这鸟人罔顾我的恩义,贪生怕死,在关键时刻竟然逃了。
此贼,此贼……此贼这一反,我军精锐尽失,那才是真的完了。
杜充却不知道,在真实的历史上,戚方在建康陷落之后,领着留守司前军精锐脱离宋军,在江南四下抄掠,成为南方匪患中最强的几股贼军之一。后来,岳飞与张俊奉命讨伐,被岳飞战败后投降张俊,成为张俊的部将。
此人心胸狭窄,为人凶横。今天差点被杜充以军法砍下脑袋,又吃了一顿军棍,心中七恨。见金军来袭,立即带上亲军反了。
他这一反,留守司战斗最强的前军已经变成一盘散沙,再恢复不了。
杜充瘫坐在椅子上,额头全是黄豆大的冷汗。
郭仲荀心中一片冰寒,他朝杜充拱了拱手:“相公,属下去了。”
出了节帐,迎面就是腾腾热气扑面而来,眼前到出都在燃烧,空气在热浪中翻滚扭曲,犹如炎夏。
眼前已经没有多少人,混乱的溃军已经逃出大营,撒落在方面几十里地的范围之内。
郭仲荀看了看远处的码头,喃喃道:“也不知道是哪一部的好汉子,定然是军中的骨干精锐。那是我西军最后的骨血,难道今日就要同大家一道尽丧于此吗?贼老天,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这么对我们大宋啊?”
他抽出刀来,一边跑,一边将遇到的士兵扯到自己身边:“跟我来,跟我来!”
第九十一章 不依剧本表演的历史()
夜色正浓,大江奔流。
长江在流到马家渡这一段时,江面变得狭窄,可说来也怪,江水却更平缓了些。
此刻,立在北岸,耳朵只“哗哗”轻柔的流水声。相反,对岸那边的宋军大营却是一片混乱,有人声鼎沸嘈杂顺着风远远传来。同时,无数的火光冲天而起,照得南方如同一片地狱火海。
在北岸的码头上,出乎所有人意料,这里竟然还停了二十条大船,有浑身铠甲的士卒牵着战马,沿着搭到码头上的跳板,整齐有序登船。
战马愤怒长嘶,跳板因为吃重微微向下弯曲。
在码头上方的山丘顶上,两条人影被夜色勾勒出高大的剪影。
二人一高一矮,都极是雄壮。
“兀术,看样子马五干得不错呀,宋人的前军、中军老营都已经乱成一团,说不好都已经被耶律马五给打穿了,下一步是不是该把咱派过去了。再去过江,肉都被耶律家的崽子们吃光了,俺们却是连一口汤也捞不着喝。”
说话的这个矮个子宽肩厚背,壮实得跟水桶一样。和其他女真人一样,他剃着光秃秃的脑袋,只在脑后结了几条小辫。大约是这一个月来军务实在繁忙,剃光的脑门上生出了一寸长的头发茬子,再加上他腮帮子的络腮胡,这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毛茸茸的甚是猛恶。
被他唤着兀术的那个高个和凶猛的矮个女真大将不同,虽然皮肤黝黑,却五官标准,轮廓分明,显得甚是英俊。没错,此人就是金国四太子,曾经和完颜宗望一起领军攻打开封,俘虏二帝,灭亡北宋的金军名帅完颜宗弼。
和其他女真人说起话来声如雷霆,像是跟人吵架不同,兀术的声音显得慢条斯理,吐字也非常清晰,一张口竟是标准的燕京口音:“拔离速,马五不过一千人,且都是步卒。你看宋人前军和中军两座大营相距十来里,他脚下又没有长毛,怎么可能冲那么快。应该是宋军中军见前军遇袭,也跟着炸了营。毕竟,前军是杜充的行辕所在。行辕一乱,群龙无首。”
“龙……我看杜充就是一条虫子。嘿嘿,当初在东京,他连手下的几个河北土豪的乱军都打不过,又算是什么龙?”叫拔离速这人大声冷笑。
没错,他就是完颜拔离速,管勾太原府路兵马事,女真南侵东路军副统帅。
是金国初年女真如云名将中最闪亮的人物之一。
他今年四十出头,已经参加过金灭辽国之战,宋金太原之战,围攻东京汴梁之战。四十岁,正是一个人体能、武艺、经验和精力的最颠峰,就如同流星般崛起的正如日中天的女真。
“兀术,我已经在这里喝了一夜的河风,俺也该过去凑个热闹了。”
兀术想了想,却道:“也是,是该过河,这边的天亮得早,在过得片刻,就是天明。等到白天,宋人回过神来,重新整顿好队伍,那就不好玩了。要不……还是我亲自率军直扑宋人中军吧?宋人留守司中军统制陈淬也是个人物,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听到话,拨离速就红了眼,骂道:“兀术,你这是什么话,是看不上俺?”
“嘿嘿,老子打过的仗可比你多。当年在太原的时候,某跟着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