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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战斗一开始,他就被这无边的杀戮被这残酷的战场惊呆了。口中干得生痛,心脏跳得要从嘴里跳出来,而身上却是没有半点力气。
他在以前是个街头混混,打架斗殴的事情可没少干,也被少被人打得头破血流。原本以为上战场杀敌和打架也没什么两样,不外是红刀子进,白刀子出。
可今夜,他才知道错了。
原来,这打仗是要死人的,而且还死得这么快,这么简单。
街头斗殴,对手的双方虽然都竭力装出一副凶恶要杀人满面的架势,其实下手的时候都有分寸,尽量避开对方的要害。不然,可是要吃官司的。
可就在今天晚上,就在眼前,却没有那么多花巧。敌我双方都抱着一个心思,手中兵器直接朝对方致命部位招呼,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杀死敌人。
只见,一个照面,双方最前排的士兵就哗啦哗啦惨叫着倒地,死得就好象秋天里的苍蝇,那么轻易,那么没有价值。
不不不,大家都是牛羊,屠场里待宰的牛羊。
天地不仁,天地无情,又何曾仁过?
吴宪法想叫,可张开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同时,跨下有热热的液体淋漓而下。
直到出击的命令下来,他还是处于懵懂之中。
眼前的景物扭曲了,变得如此怪诞。耳朵里再听不到声音,身边都是一张张张大嘴巴扭曲的面容,是挥舞的兵器。刀子砍中人体的瞬间,铠甲无声翻开,里面的皮肉无声翻开,红色血液无声标出,死亡或者受到的士兵无声倒地……
真是一场幻梦啊,早知道,饿死也不当兵了。
泪水扑簌落下。
“咻!”破空声射来,射中武陀的左小腿,箭头血淋淋地从脚肚子戳出来。
就在这个瞬间,听力又回来了。
只见武陀好象没有任何感觉似地,依旧朝前推进,直到被插在脚上的羽箭绊了一下,他才皱了皱眉头,停下来,一把扯出箭来,“啪”一声折断了。
剧痛袭来,这使得武陀嘴角一歪,抽了口冷气:“走走走,快走。”这一痛,他的力气泻了,连拉了几下,竟扯不动吴宪法。
旁边,一个背嵬军士兵骂道:“武娘子,你他娘堵在这里做甚,前进,前进。直娘贼,吴宪法好象怂了!姓吴的,我入你娘,弟兄们在前头拼命,你他妈却软成这样,老子砍死你!”
在后面,军法官陈达的督战队也投入了最后的总攻,他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朴刀,一边大声呐喊:“冲上去,冲上去,遇敌不前者,斩!临阵退缩者,斩!”
刀子就举起来,欲向吴宪法脖子上砍去。
“走!”武陀也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虎吼一声拉动吴宪法的身体,高声大喊:“背嵬军第三队押官吴宪法……受伤,军士武陀接管部队,冲上去,把鞑子赶进江里去!”
他中的骨朵在抽中一个敌人的身体之后,虎口终于裂开。扔掉铁锤,又拔出手刀。雪亮的刀光闪过,直切入一个手中短刀将要刺中吴宪法的契丹人的上半身,硬生生将半截躯体砍了下来。
手刀也被带落在地。
武陀又伸手把吴宪法腰中的刀子抽出来,“借用一下,不要怕,要想活,就冲上去,杀光鞑子。小岳将军说了,战场上,越怕越出鬼!”
从发起冲锋到现在,武陀凭借着强悍的身体和一身巨力,也不知道杀了多少契丹人。
这个时候的他身上的血污已经凝结了,东一块,西一块,如同红色的豆腐。
吴宪法还在哭:“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兄弟!”这个时候他才明白,打架,武陀打不过他。可是真若生死相搏,这个大仇家随时都能像捏蚂蚁似地捏死自己。
“你他妈少说这些没用的,你我之间的事情俺可没工夫跟你算。上去,冲上去!”武陀双眼赤红,手一用力,将吴宪法拉得朝前扔过去。
眼前是契丹人兵器的闪光,吴宪法大声尖叫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手中的大斧毫无章法歇斯底里地朝前乱砍。
“对了对了,就是这么干的,这就是打仗,这就是杀人。大宋,大宋!”武陀惊喜地高声长啸,奔跑的脚步飞溅起层层浪花。
原来,在背嵬军不要命的冲锋下,契丹人竟然就这么一步步地被泗州军赶下山坡,赶到河边。
战斗终于要到结束的时候了,再岳云等人如同野牛的撞击下,契丹人的防线再没有组织起来,彻底崩溃。
耶律马五眼前一片红色,只有兵器铠甲那冰凉的寒光和喷飞的人血。
一个接一个契丹勇士被这片寒光吞噬,永远地倒在这潮湿冰冷的江南土地上。
已经有契丹士兵跑上战船,但宋军还不肯罢追了上来。两军在船只和码头之间狭窄的跳板上挤成一团,咬牙搏斗。
“狗鞑子!”
“契丹野种!”
“南蛮!”
“宋狗!”
连天的叫骂声,虽然口音不一,却都是汉话。
一个接一个人从跳板上跌落而下,消失在浅水里,再也站不起来了。
火把一支接一支扔上船去,依旧有两条船燃烧起来,热浪翻卷,雪粒子还未落地就化为雨霖在大风和烟雾中飘飞。
多少年,多少年了,除了燕京陷落时我大辽灭国之战,我等还从来没有打多这么苦的仗。
眼前这群敌人还是高粱河、白沟河、太原、东京那一触即溃的宋狗吗?
西军,这就是真正的西军吗?
不能就这么失败,不能,我军下一波援军应该要到了,坚持,坚持住!
想让我输,没那么容易!
第九十三章 可敢战乎()
鏖战半夜,耶律马五也不知道使坏了几件兵器。此刻,他手中提着一把屈刀,大喊:“皮室军,向我靠拢,稳住阵形,反击,反击!”
“契丹、奚、渤海的男儿们,你们忘记亡国灭种的仇恨了吗/”
他在码头上来回奔跑,将一个接一个散乱的士兵扯到自己身边:“你是谁,你是谁,以前是谁的兵?”
“我是契丹,我是耶律大石的兵。”
“好好好,好得很,大石林牙的兵都是好汉。”
“你是谁,以前是谁的人?”
“我是奚人,萧干的兵。”
“好好好,四军大王手下没有孬种。看看你们,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呸,大石林牙和萧干见了,都替你们脸红。”耶律马五大声咆哮着:“跟我来,不要丢了咱们大辽的人!”
被他一通痛骂,契丹军人人面有愧色,强烈的愤怒让欲有逃跑的他们又转过身挥舞着兵器,向泗州军反击。
耶律马五一马当下,手中屈刀扫出一个大圈,将一队宋军逼开,又唰唰两刀将一个逼来的刀盾手砍翻。
血雨中抬头看去,敌人的中军大旗已经朝前移来。到处都是宋人的喊杀声:“大宋,大宋!”
还有人在高喊:“我泗州军,天下——”
“第一!”
敌人的中军,敌人的统帅也过来了,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手中有一把长长的掉刀。暗夜中,也看不清相貌。不过,那汉子身材好生挺拔。
这厮的箭术准头好生了得,先前好几次都几乎着了他的道儿。好在敌军军主的臂力好象不是太成,虽准,但不见远,只要小心提防,也没有大不了。
想起他射杀自己卫兵的那连珠三箭,仇恨涌上心头。
宰了他,战斗就结束了。
我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耶律马五一声大吼,正要上前。突然,先前被他砍倒在地那个刀盾手突然从地上跃起,浑身是血地抱住他,张口就朝他喉咙咬去。
耶律马五大惊,身体一用力将敌人甩开,手中屈刀一挥,于半空中将敌人斩为两截。
被他这么一阻,敌人新加入战场的那群铁甲士冲了过来,几把大斧围着他一通乱砍。
好个耶律马五,手中屈刀舞成一个半圆,当当几声将袭来的战斧荡开。
正要此势而进,突然,一柄大刀当胸砍来。
他刀柄一横,只觉得胸口一热,腾腾腾退了几步,才定下身来。定睛看去,前面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将,正是敌人这队铁甲士的首领。
耶律马五被这么个小屁孩打退,心中又羞又气。正要扑上去,但心中突然一虚,气息竟是接不上。原来,他先前被人用金瓜击中头盔,脑袋受了震荡现在还有点晕,又鏖战了半夜,体能跟不上了。
战阵之场,所谓武艺全然用不上,要先杀死敌人靠的是力量和速度,容不得半点虚招,所谓狮子搏兔,当用全力。每一记使出去,都不能有所保留,如此一来,他就挺不住了。
“拳怕少壮,古人城不欺我!”遇到这种身如铁塔,天生神力,气血极旺的孩子,他这个四十出头的中年有麻烦了。
“保护都监!”皮室军士兵见耶律马五一个照面就吃了大亏,同时发出一声大吼,团团把主将护住。
“大宋,大宋!”
“背嵬之士,有进无退!”
“杀,杀,杀!”
宋人的铁甲士通红的着眼睛以身体承受着辽人手中兵器的砸、砍,使出以命换命的打法,不住向前。显然他们也看到耶律马五了,知道他是辽军的大将。
一个接一个契丹人被大斧砍倒,被敌人合身撞飞。
契丹军身上的铠甲在沉重的大斧下如同纸糊一般,被人一劈两段,耳边全是铠甲裂开时金属的脆响。
全身被扎甲包裹的宋人背嵬士势不可当。
岳云一马当先
不愧是军中第一力士,掉刀所向,人马俱碎。
憋了一晚上,作为总预备队被留在中军旗下,前方袍泽弟兄连天血肉已经彻底将这个小将激怒了。此时出击,胸口的郁闷尽数倾注在手中掉刀上,化为凶光四射,车轮般旋转的死亡之光。
一旦被他的刀光缠上,所有一切都被麻利到极处地一一从中劈开。
转眼,身前的皮室军护卫就被宋人背嵬士一扫而空。
岳云杀死一个敌人,长啸一声又扬起刀来。却见,那把长刀的刀刃上全是缺口,有的地方还卷曲如钩,上面还挂着几缕人肉。
但这不要紧,也不要换武器。在他的巨力之下,无论是刀枪剑棍,都会被当成大锤使用。一旦被它扫中,立时筋断骨折。
什么叫虎贲,什么叫十人敌,这就是!
耶律马五看得明白,刚才被宋军小将斩杀的那个皮室军士兵正是军中有名的力士,使的是三十斤重的大棍,身披两层重甲依旧箭步如飞。
但在刚才,敌人一刀斩来时,是被他用棍子架住了,但身体却是一晃,竟打了个趔趄,手也明显地软了下去。
也因为这致命的错误,使得他的胸膛瞬间被敌人用已经变钝的大刀瞬间扯开。
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是的,这种高烈度的战斗消耗实在太大。不但耶律五马,其他人也是歪歪斜斜,张大嘴不住喘息。或许下一刻,我契丹男儿就坚持不下去了。
死伤实在太大,牺牲已经超过两成,军队被宋人一步一步从山坡上赶下来,赶到码头上,现在又被赶到船上。
部队,彻底混乱,要输了。
这个念头一起,耶律心中颓丧,身上的力气流逝得更快。
宋军的鼙鼓还在不住地响着,在他们中军大旗下,敌人的军主又抽出弓来,“唰唰”地向前射击,准确地在人潮中找到契丹兵,并大声呐喊:“抢船,抢船!”
“抢船,抢船!”黑压压的敌人从远处涌来,搅动着雪花争先恐后涌上跳板,将一支支火把雨点般扔上甲板。
巨大的战船在这成百上千的人潮冲击中,仿佛是滔天巨浪中的数叶正在瑟瑟发抖。
契丹士兵立在甲板上,口中发出无意义地叫声,疯狂地将兵器朝前砸去。
“扑通扑通”人影如小石子不断落下水去,也不知道是宋军还是契丹人。落水的人身上都穿着厚甲,一旦落进这种冰冷的江水里,又如何能够在浮起来。
这还是懦弱的宋人吗,我遇到的又是一群什么样的敌人?
“疯子,疯子!”所有契丹人心中都闪过这个念头,他们已经被敌人的悍不畏死的气势震住了。
“都监,都监,快走吧!”几个卫兵团团把已经陷入呆滞的耶律马五护住,簇拥着他就要上船。
“不不不,宋狗已经是强弩之末,坚持住,再来一次!”被人打得如此狼狈,这还是自大辽灭国以来的第一次。恍惚中,耶律马五又回到了燕京陷落时的那一天,我大辽军也是这样的惨。强烈的屈辱让他眼睛都红了:“打起精神,再来一次,弓手,弓手,射住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