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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今天下尚有乱事,数年不得平复。今春,便打了两场。陈仓一场,十数万贼众,我等手中只有一千;太一山一场,对方百十有余,我等五十不足,尚有皇子公主需保全,宫女太监需护卫。此两场乱事,皆无朕兆,突如其来。除开此,尚有董贼于蜀,诸乱党余孽盘踞与天下各处。我等所为者,皆当时一等要紧之事。子曰:君子不器。汝觉当天下有乱事,将事推于行伍粗人。只需在朝堂上等闲坐看乱事发展即可,自可不学。”这时节,倒是我最清明的时节。
“何不以文教治平天下,使天下安复不再动乱,此诚正道也。兵者,不详之器。”此人确实年轻,虽振振有词,但却已经背离初旨。我的解释他无从驳倒,却自己又开新战端。孰不知,我未提乱事还分内外,便是等他不觉堕入其中。
“自春秋时,我华夏便有北狄之乱,文景之治时此祸正盛,虽经孝武皇帝一番征伐,然光武中兴时尚需时刻防范。且问,文景光武时,天下治平乎,未治平乎?”此生自知不便再说,只得拜而罢其问,不过表情还甚是不服。
“与君所辩之计,便兵法也。道者,自有相通之理。余所为者,先为之不可胜也。以文景先帝为事由,汝不便指摘先帝之不是。此使吾无后顾之忧,立于不败之地,而君面临无从下手之窘境也。”我先替他开脱,惹得一众太学生都笑了,他亦莞尔,脸色才好看些。
忽有一人又拜。这干太学生果然不好惹。
“又有何事?”
“昔年子贡出使,存鲁,乱齐,强晋,削楚,亡吴,霸越。一人之言而使天下之势大变,此兵法与圣人之说,何其重也?”(注:有一部先生写《子贡出使》的小说,对整个脉络整理得很详细,也不劳大家翻阅古文了,对此有兴趣的,可以看看)
“鲁国无军,则早为齐所亡;晋国无师,终为诸侯所分。文武之道,必兼而备之。无兵者之事,天下如何终一统于暴秦,后为我朝代之?策士独为之乎?平时,以文为贵,武佐以戒备;乱时,以武为尊,文佑以明德。无兵临城下,城上敌为何而降?且问高祖入关之前,有何高人曾在咸阳劝秦皇退位?今天下有乱,经世之论当学,兵法亦宜知之。兵者,不详之器也,有兵事者,动辄伏尸百里,血流成河,君子当避而远之。然自太史公所撰,黄帝蚩尤之战以来,凡数千年,天下时有内外乱事,则戡乱平定之事终须有人来做。试问百姓横遭屠戮,黎民流徙之事,我汉家儿郎岂当袖手旁观,冷眼观瞧智只一粗鄙人,未尝敢称君子,尚有匡扶道统,解救万民,以正社稷之愿。纵临生死之事亦无改其志,何况贫富荣辱乎?若君不为此,智与诸将为此,可使君等无需愁及此。但若诸位学之,习之,掌之,则或能在日后保一方百姓社稷平安,又能觅封侯之功,岂不两全其美。何需拒兵事与千里,况乎其攸关社稷苍生。莫使天下百姓与乱事之中讥我等:彼君子兮,不素餐兮。抑或肉食者鄙,不足与谋。”越到后面我越是舒畅,言辞似流水般流利,而且甚至能按下很多想说的话,只因觉得有被人反问的危险。比如“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定会为人揪住责问欲置圣人之学何处。我多说了少许废话,却都已暗藏陷阱。若有人问及“纵临生死之事亦无改其志,何况贫富荣辱乎?”此句突兀所为何解。我便答:既兵法为人所轻,学而为人耻,吾亦学之;纵行伍辛劳,三餐难继,吾亦习之。
我不禁这边说那边竟有些自鸣得意。似我这等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将陷阱埋伏好,甚至连后着及反复都能想到的,怕天下真无二人了。这一得意不打紧,还真出意外了。
忽又有一生站起:“越侯大人,勿以汝心度我等报国之志。竟以此言羞折我等太学生。”
“何言羞折于汝等?”此问却有突兀,我未尝想到有此一问。
“越侯所引,原为:肉食者鄙,不能远谋。君何故意改为不足与谋。意有所指乎?”这位年轻人甚是愤慨,问完也未见礼。
“因《风》之歌者,百姓也,今贫贱富贵之事与往日无有不同;曹刿者,初入战阵而能大破齐军之兵家也,其友当为知者。而此句中,我仍为百姓代言,自思量如今时局与当日齐鲁之事大异,试问一百姓为乱事所困,颠沛流离,还会质疑为政者之远谋乎?只会以为官家无能,不足‘于’谋耳。故特而改之。”我承认我在撒谎,我没想那么远,那个就是没记清。不过逼问到头上,我就想得快了。
“越侯大人既为普通百姓立言,便以为无知小民亦可与为政者相谋乎?”此人立刻想到一处,脸上挂上得意,声音都不觉的大了起来。虽觉得他这种鄙视黎民百姓的嘴脸令人生厌,但这时和他甚至他们争辩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却绝非明智。他们引用一些我从没看过的书,甚至我听不懂的古文也未尝可知,这辩驳起来就麻烦了。饶有急智,不知道别人说什么也毫无用处。
我也不做声,直接在旁寻出一大块木牍,于讲案上取笔写下一个大大的“於”(于),然后举起。看他脸色渐变,稍展示与两边学生一看,便放下了。其终揖而跪坐如初。
我环视诸生,平静道:“尚有疑乎?”
忽有一人开始以竹简击席,众人随即和之,节奏甚快。吾不明其确义,但能感到他们对我的一些赞许。
我低首伏案答谢,随即简声停。
“昔日马服君(赵奢)不过一小小税吏。”我如是再次开始,先从赵奢讲到赵括。这一番重新开始就讲这肯定是有心机的。虽然他们表示乐意接受我的教习,但是领教了太学生的厉害的我还是要防着的。我最大的优势就是十六岁开始我就没一年不打仗,而这些孩子们,他们最多经历过动乱带来的不便或惊吓,但绝没像我这样几乎场场出生入死。要说我活到今天真是奇迹。而且我的战绩自谦点讲还算摆得上台面,不要脸点讲那就是辉煌的不败,连明孜之败都变成了我一个人孤身抗敌的传奇故事。总之,开宗明义讲一个懂兵法的老爹和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儿子,尤其着意提到父子曾数论兵法,父皆难敌其子的故事,就是要杜绝某些人兵法背得太熟,非要和我抠每个字的训诂释义的心思。我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心理阴暗了,都想号召太学生一起揭露加鄙视我了。
这一番先识兵法,后知兵法,再用兵法之事,很是畅快地讲了一通。我还很刻意的不用我的所有战事为例,都是以我大汉上将韩信,霍去病等人之战例为议。在我层层设伏的言语前,众太学生终于没有再上当掉进去。
很想总结一句:在太学讲兵法,不懂兵法是不行的。
忽觉得这句话蠢得厉害。若说了这句,恐怕得加一句解释:我知道你们以为自己知道了我所希望你们知道的这层意思,但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确实知道我所希望你们知道的那层意思。
总觉得解释起来的这句话更蠢了。
但至少我觉得,经此太学一课,荆州同学们应不会再有机会嘲笑我结巴了。<;/dd>;
第一百八十八章 故事新解()
第一百八十八章故事新解
这一番教习,我倒是越说越来劲,往日与别人论道的种种也照搬来。似我这般不知算不算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希望不会误人子弟。
讲了约莫半个多时辰,鄙人终究良心未泯,觉得还是先停下为好:“今日便先止于此。可有疑问?”
右手边忽有击掌而伏拜者。礼毕发问:“越侯与越侯夫人之兵事相较,孰强?”
此问甚是突兀,但语气却颇友善,仿佛只是一种年轻人狡黠的好奇。周围立时便有哄笑之声。不过眼看下面诸多好奇求知的目光,觉得太学这帮孩子怎如此恶趣味,竟与襄阳书院几无二致。
“奇正之术,吾重奇,吾妻重正。故以强击弱,妻长于我;以弱敌强,我擅于妻;但论以相当之军力领兵对阵,吾妻之严谨缜密,智实逊之。若有此般战事,十有**,应吾妻胜。”这不是自谦抑或捧银铃,双方真的兵力一样,且只要兵力超过一军(注:12500人),我便没了任何自信可以胜我的银铃。
“那为何不是越侯夫人讲兵法?”这孩子倒是问得俏皮。
“我夫人已有身孕,长坐不适。智不忍妻受其辛劳,故恬而代之。”我也回得极快,辛劳我还故意拉长。言毕,我自己先故作畅快地笑了。
“听传闻,越侯自小兵法为妻所教,是否属实?”太学里孩子平日里难道和“老娘么们”爱好一致么?我以为最起码应该和襄阳学堂差不多才对,不过细琢磨起来好像也确实差不太多。
“此为汝问之,抑或你家人托你问之?”还是得先问个究竟,顺便想个激励大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话头。
“此众所欲也。”看着下面人的表情,好这口的人着实不少。
“传言非虚也,不过当日我亦只学了个大略。到用时,方觉学少了。今天能讲这么多,也是打了这许多仗后,参悟出的。若当年好好和夫人学,这数年所经战事,能少折我大汉多少好汉啊”我很是一番感慨。
“以后还会来讲么?”似乎还很期待。
“此未可知也。”这只是场面话。礼貌说,我不是很期待;诚实说,完全没有任何期待;带着深厚感情说,老子才他娘的不想来呢
“越侯可言射乎?”总觉得他是故意拆我的姓。
“无它,唯勤练耳。知其何以中的,则知射也。”可惜不知道他姓,也不便问之,否则定拆之。不过这话头已经从兵法转到了射,要是再转御,甚至经书数就不妙了。赶紧手搭书简,若事有不谐,需得赶紧求助。
忽然博士祭酒大人自帘后提前出来,与我先施一礼,然后宣布课毕。原因是越侯需往面圣。诸生则各归原本教厅,午前尚有经学课。
诸生似有遗憾,但还是诺而再揖礼以退。
赶紧给博士祭酒大人行兄礼,这却不仅是道貌岸然做给太学生看的,也是真心实意要感谢仲道兄仗义相救的。
仲道兄自然也还礼。在熙熙攘攘太学生退场时,趁行礼躬身时,贴近我心有余悸地小声说道:“贤弟见识到了,我在侧畔已经见此生与旁人偷偷交头接耳,此番见他话头转向射,便知道这干学生估计商量好,就要转话题到经学上了。”
“此诚弟惶恐之因也。”我立刻有幸免于难之感。
“还有陛下已在帘后多时。越侯夫人也在。”这句话却又把我吓得半死。
眼看大厅中众生散去。赶紧随着仲道兄去往厅侧,转过帘后,却只见一脸闲适的陛下普通常服打扮,端坐席上,“儿媳妇先告辞上车了。今日子睿孩儿讲得好。开始银铃儿媳还颇紧张,后来看你答那些太学生答得越来越快,便说,子睿今日无忧了。”
要说今上倒真是随性,混没把自己当君临天下的皇帝,倒似一个自由自在的顽童,还自得其乐。
他这番乐子可有些难熬,我又被好好取笑一番,才被打发走。
正待外出,却有一生在旁行礼。觉得诧异,便停下回礼一问。
此子低头说是今日诘问我的一位太学生,望原谅他的唐突无礼。
我让他不必介意,自己并未记得他是问我哪个问题的。因我见过太多生死分离,常片刻前还是生死弟兄,片刻后已阴阳相隔,整个人早已麻木了。与汝等太学生在一起还甚怀念当日在襄阳草堂的日子,可惜已经再回不去了,遥想当年,真该好好学习的。勿太介意,无妨无妨。
告别此生出来,却没看见银铃。空荡荡的太学前院,强烈的日光将石碑闪成数道耀眼的的光芒,诵读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余下的便只见载我来的马车在**碑之后茕茕孑立。
绕着**碑,检视着四周,试图从初夏太学的空旷寂寥里,找寻我的银铃的踪迹。
“子睿”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仿佛死水中掀起波澜,慢慢溢出,灌溉着整个太学,原来太学一直覆着这样鲜活的一层新绿。
伊人翻开了车窗帘,笑着,和着背后的洛水和远远雾霭中的山,便是无可替换的一副画卷。
“你如何来了?”
“焱儿和淼儿想父亲了。”伊人调皮地说道。
“你是怕和我一起来会想着依赖你?丢我一人在前,却可能逼出我的急智。”
“子睿聪明。”伊人笑得很美。
车夫呢?
我也不知道。
你如何来的?
从府上派车啊
那我们家的车呢?
“到了太学就打发他们回去了,我要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