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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夜-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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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迦沉着脸,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一小包烟。他没有看塞拉菲娜,迳自抽出一根,用指尖上的火苗点燃。纯白色的烟包被他放到书桌上面,一个字都不用说,便是种再明白不过的邀请。塞拉菲娜也跟着他点了一根,路迦侧过头把烟吹到窗外,从眼角余光里看见了塞拉菲娜跷起双脚、右手搭到左臂内侧上,烟枝夹在她左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烟嘴就放在嘴唇附近。她的眼神迷离在烟雾之中,正因为深怀心事,才有种消沉的妩媚。

    发生在奥戈哲身上的事,和女神的用意,都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

    他要保护的人,从来只有一个。

    路迦敲敲烟身,看着灰烬落到书桌一个银盘上,连眼睫都被阳光染上一层光。虽然本质上也是一物换一物,但契约明显对塞拉菲娜不利,只是因为她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又害怕自己为北方带来灾难,才会答应下来。从这个角度来看,说是掠夺也绝不过份。

    要解开塞拉菲娜身上的契约,最直接且最有可能成功的,是用奥戈哲作为代价。

    他们不但是同父同母的血亲,还是分享着相同能力的法师。如果奥戈哲能为塞拉菲娜付出代价,契约带来的苦难便会转移到他身上──转移契约对象的仪式极为复杂,条件也严格得几乎不可能达到,但相比起眼睁睁看着塞拉菲娜受苦,路迦更愿意用她兄弟的一条命去赌,奥戈哲对他来说,和凡比诺里的死囚并什么分别。

    赌输了的话奥戈哲自然也会死,万一赌赢了的话,他的菲娜却能活得更加更加长久。

    问题是,她愿意让奥戈哲代她负债吗?

    他太了解他的女孩。塞拉菲娜未必会答应。如果她答应了,便等同承认他伤害过的人命加起来也不够她贵重,而奥戈哲此前犯的过错也可以借此赎罪──别忘了,即使交换成功,奥戈哲也能活到冬天,塞拉菲娜却想让他现在就死。

    ……不过这不打紧。他总能想到办法说服她的。

    路迦又往窗外喷出一口烟,塞拉菲娜的目光尚且游走在他的侧脸上。

    “妳相信我吗,塞拉菲娜?”他终于正眼看向她的时候,给出来的却不是答案,而是问题。她甚至没意识到他严肃地唤了她的全名。“相信我能并且会保护妳,相信我永远不会对妳心怀恶意?”

    她有点莫名其妙,明明想追问下去,到达唇边的话语却在对上他目光的一瞬间扭曲成肯定。她总是在这个人的眼眸前面退让。“我当然相信你,我一直都信。我以为你早就知道的,竟然还要问吗?”

    他便静静地勾起唇角,轮廓里每一寸的冷漠线条都好像是初春时融化的坚冰,转眼间便变成一潭微凉的水,连眼底的泪痣都格外温柔。路迦走到她身边,弯下腰来,夹着烟的手按上桌子,另一只手扶到椅子上的把手,变相将她困在自己的怀抱之内。他吻了吻她的眼角,轻柔得让塞拉菲娜眯起眼睛。“……嗯,的确。对了,管家说妳醒了之后就跟极夜一起去找他,礼服好像送来了。”

    多拉蒂那边异动不断,诺堤为了让路迦的命令足以通行全城,特地将继位仪式提早到后天。

    听见他这句话,塞拉菲娜便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追问的时机。她平静地点点头,向着他的反方向退后。她站起身的时候似乎有点迟疑,却直至走出书房,也没有跟他再说一个字。

    辛格终于摇动钟铃的时候,奥戈哲的头有点晕。

    他只能转动眼珠,观察坐在床边的女人。她正懒懒地拨动脑后的头发,他还记得它们垂到他颊边时冰冷的触感,甚至还记得她发间仔细调配过的香味。黑色的长卷发如海藻一般披散在她背上,猩红的指甲于发丝间若隐若现,格外引人注目。他不知道辛格的真实年龄,但她看起来还不到四十岁,身段保持得很好,雪白的皮肤上也找不到一丝皱纹──不过,奥戈哲有点恍惚地想着,或许是有的,只是她从未向他笑过,所以他才不知道。

    如往常一样,管家进来的时候,手上捧着辛格的衣服。奥戈哲眯起眼睛,略带试探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管家却目不斜视地为辛格穿上裙子。她当天留下的信封里,有他追求已久的血魔法技术:怎样准备咒术、怎样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他想问辛格的所有问题,在那封信里都得到了解答。

    他愿意为那些答案而付出所有。

    辛格微微偏过头,让管家为她戴上三色宝石制成的耳坠。奥戈哲看见了辛格不笑自勾的唇角,和她的指甲一样,都是如血一般鲜艳的红色。她今天似乎有事要办,不但匆匆了事,连酒都没喝过一滴,全程都保持绝对的清醒。所以奥戈哲被她似笑非笑地盯着看的时候,才会忍不住闭上眼睛。

    清醒的辛格比半疯的好对付一点。至少不会把他打得太过份。奥戈哲试着在手臂上施力,很好,被捆起来的双腕只是有点酸痛,比起之前动辄断骨的时候已好上太多。

    床边的重量一轻,奥戈哲猛然回过神来。辛格已经穿戴整齐,并且正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管家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同样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今次她再没有遗下什么。

    房门被关的声音响起。奥戈哲闭着眼睛在床上再躺了一阵子,直至能够看清床顶的图案,才慢慢地翻身下床。地上除了被辛格扯下来的被褥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他赤足踩在上面,脚步有点滑,奥戈哲不得不扶着床柱。他从床底下拉出一条由烂被套绑成的长绳,然后抱着它走到窗边。

    黑金相间的马车驶过庄园,后面跟着八名骑士。花园里没有别的守卫。

    奥戈哲以尽量轻微的力道打开窗。他把长绳的一端系在角落那座缺了一角的雕塑上,这是离窗口最近、又最沉重的东西。他试了试力道,多亏了费亚几近于无的膳食,他瘦了不少,雕塑应当可以承受他的体重。

    深呼吸一口气,他将另一端系到腰间,随即攀过窗口──就在他失去支撑的一秒钟,雕塑被重量拉到窗边,他也跟着一同滑下。奥戈哲紧拉着手里的绳索,方才那一下便将他拉下了整整一层的距离。

    他小心地逐点放出圈在腕上的绳索,直至足尖抵住了二楼的窗框。

    奥戈哲闭了闭眼睛,正想松半口气,背后却传来了风刃破空的声音。

    他甚至来不及回头去看,风刃便割断了他头上的游绳。

    失去着力点的少年坠到地上。后脑着地。

    靴子尖而细的跟敲在石铺的地面上,从远处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高跟踩在奥戈哲的胸膛上,丝缎制成的裙摆扫过他的臂侧。他勉力张开眼睛。

    澄蓝色的天空之下,辛格木无表情地俯视着他,眼眸赤红,看起来像是一头披着人皮的野兽。管家仍然垂首跟在她身后,或许是奥戈哲的错觉,管家似乎勾起了唇角。他咳出一口血来,有几点溅到了辛格的裙子,她却好像毫不在意,只是用鞋跟碾了碾。奥戈哲忍不住痛呼起来,他应该跌断了骨头,然而浑身都在疼,他一时之间也分不出到底是哪根。

    “看来我收留了一头调皮的小猫。”辛格冷漠的声音响起,她用靴尖勾着奥戈哲的脸,迫他面朝自己的方向。她稍稍打量被她踩在脚下的那张脸,即使被血染污也算不上难看。对于血族来说,鲜血绝不会让他们倒胃口。辛格突然感叹起来,“好漂亮的眼睛。”

    这样说着,她将靴尖从奥戈哲的胸膛上移开。

    ──然后狠狠地,踩进了他的眼窝!

第107章 继位仪式() 
“……妳紧张吗?”

    塞拉菲娜看向身边的人。

    身为继位式的主角,却不乖乖待在大厅里跟客人打交道,反而和她一起躲到石柱后面,路迦。诺堤大概是彻尔特曼最不爱交际的贵族了吧。她甚至可以想像,在他还没到神纪城念书之前,比信带上他,周旋于宾客间的样子。大概会是一脸不自然。

    这样想着,她探出半个头去,窥视诺堤城堡以黑色为主调的礼厅。夕阳刚刚落下,大厅里便已点起千烛,高高悬起的水晶灯折射光线,将厅内照得亮如白昼,也在墙上投下半透明的菱形光斑。黑色大理石雕成的女神像伫立高台之上,厅内唯一的位置就在他脚边。从今以后,那个位置便归路迦所有。

    发现了她的永昼远远瞪来一眼。路迦不在,接待客人的重任自然落到他身上,永昼已忙不过来,连极夜都嫌他身边人太多,抛下他到角落里安静地喝酒。

    塞拉菲娜又缩回原位,顺手摸了摸耳垂上沉重的耳坠。

    路迦的双眼仍然锁死在她脸上。

    会这样问的话,说明他没有看起来冷静。

    或许没人跟他说过,他紧张的样子比平常可爱多了。“怎么会。当侯爵的又不是我。”

    听出她话里的戏谑,路迦木无表情地抿抿嘴唇。

    这绝不是称赞她的好时机,但塞拉菲娜看起来漂亮得让他移不开眼睛。

    黑色的丝缎裙摆如海浪一般从她脚边拖曳到石阶上,腰带与心形领口完美地勾勒出身体的每一寸曲线。今天她佩戴的整套蓝宝石首饰都是他母亲的遗物,路迦将盒子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却刻意隐去它的来由。要是知道了的话,塞拉菲娜肯定不会愿意戴上。

    最想触手便可及的人,却拒绝与他一起出现在来客眼前。

    似乎是想看看他的反应,塞拉菲娜笑着转过头来,耳朵下的宝石反射光线,使他眩目。路迦垂下眼眸,“妳真的打算一整晚都躲在这里?”

    塞拉菲娜脸上的笑意变淡了一点。他们一早就说好了,她只会在这个角落里观礼,而不是跟比信、永昼一起,与新任侯爵一起接受宾客祝贺。她理论上甚至不应该出现在凡比诺,一个没有身份和姓氏的法师,骤然现身也不会得到欢迎。“诺堤的地方,诺堤的仪式,有个外人站在上面总不太好。别担心,我可以喝着酒等你回来。”

    路迦张开嘴来,还没来得及反驳,远方便传来悠扬响亮的钟声。

    她倾前身体,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祝福的吻,“去吧,我的大人。我会一直看着你。”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路迦一步步走上石阶。

    塞拉菲娜一手摇晃着手里的红酒、一手扶上身边的石柱,微微勾着唇角,目送他走远。或许是白底黑斑的貂皮披风过于沉重,也或许是他已紧张得难以迈动脚步,路迦走得很慢,几乎是一步一个脚印。短短二十级的大理石阶,他快走了一分钟,而终于停下脚步的一刻,蜷蜒在他身后的披风还拖在石阶上。

    仪式办得很仓促,很多细节都是前一个晚上才定下来,应邀而至的客人也不算太多。有更多时间筹备的话,想必能做得更好。路迦值得一个完美无瑕的继位式,值得让整个彻尔特曼的贵族们都为他而来。

    如果不是为了备战,他本可以迟一点才成为侯爵。

    如果不是因为她,凡比诺根本不会面临战争。

    想到这里,塞拉菲娜便不后悔拒绝他的邀请。

    路迦单膝跪下,有一秒钟好像想侧眸往她的方向看,却在比信突兀的轻咳之中止住动作。身披黑金长袍的老人拔剑出鞘,用剑在路迦左右肩膀上各点了一下,然后示意后者站起身来。已比祖父高出半个头的新任侯爵依言而行,比信在他襟前别了枚银鹰胸针,又摘下手上的戒指,缓缓戴到路迦的拇指上。

    她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塞拉菲娜用眼角余光看了看观礼的人群,在里面找不到极夜,便放心地将目光放回路迦身上。如果他此刻能回头看一看她的话,便会发现她眼底的歉然,和温柔得好像随时都会碎裂的水光。塞拉菲娜清了清喉咙,不让极夜听出鼻音,“还没喝醉吗?”

    高大的身影贴上她的背脊。男人温热的吐息拂过耳边。

    “这样庄严的仪式,怎会有人敢喝醉?”

    塞拉菲娜第一个反应是去拿脚上的匕首。

    然而手伸到一半,便被身后的人牢牢按住。面对她明显不过的防范,来人不但没有惊讶,声音里还染上一点笑意。他以另一只手揽上她的腰侧,一个既亲密又危险的姿势。“别怕,我的小姐,我对妳并无恶意。妳也不想打断侯爵大人的仪式,对不对?”

    塞拉菲娜看了看自己所站的位置,她离坠落仅有一步之遥。他随时都可以将她推下去,到时候她再不愿意,也会成为全场焦点。她半侧过脸去,小心地不让对方的嘴唇擦到自己的脸,“既然你说自己没有恶意,为什么不先把我放开,先生?”

    “那可不行。”男人又笑了笑,“我要是松开手,妳就不愿意跟我说话了。”

    塞拉菲娜眯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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