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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孔有德却说他说话不算数,李九成才是话事人,余大成又派人与李九成谈判,言明招抚之意,结果李九成表面上说着同意接受招抚,实际上依旧在攻打黄县。
贼兵从正月十一开始攻打黄城,张奇功率兵孤军奋战,期间不断请求巡抚余大成发兵救援,然而,余大成依旧是主张招抚,拒绝发兵增援,对张奇功的请求不予理睬……
正月十三,李九成部贼兵从南城门攻入,黄城兵民溃败如山倒。张奇功临危不惧,振臂率兵杀贼,手刃攀上城头的贼兵十多个……直至筋疲力尽,被贼兵俘获。受尽酷刑,被肢解毙命。
乡绅赵士哲有诗云:
豺狼厌饱自西来,
请击如公亦壮哉。�
袖手养痈缘底事,
英雄至死有余哀。�
黄城失陷消息传来,朱万年一面组织军民拆毁了西关外的大士阁和海神阁、南关外关帝庙的一部分,以防贼兵从这些地方获取大量的木材和土石,用于搭建一条直达城墙的斜坡路。
一方面组织僚佐士绅分工汛地,协作共守。
按照朱万年的计划,亲自带兵镇守南城门,同知寇化戍守东门,通判任栋戍守北门,掖县知县洪恩照戍守西门。
还未去浙江赴任的张忻、御史姜兆张戍守东北隅;前副都御史贾毓祥、前御史赵胤昌戍守西南隅;前御史毛九华、太守徐廷松戍守东南隅;前湖广按察副使毕拱辰、光禄寺少卿姜启哲戍守西北隅。
而得知叛军短短两三天就拿下坚固的黄县之后,整个莱州城都变得人心惶惶,不论是缙绅大夫、平民百姓、田夫乞丐,形形色色的人们乘车挑担,成群结队奔向南城门,欲乘机出逃,不少回乡省亲或赋闲在城的士绅多在其列。
城楼两侧的广场上,密密麻麻停满了横七竖八的骡马牛车,有换上贫民破衣滥裳的,有扮成蓬头垢面拾荒人的,有男扮女装的,牵驴赶牛的,携筐带担的,斥骂声、吆喝声、哭喊声,交织成一片嘈杂的声浪……
朱万年知道,如果放任他们出城逃跑,很快这一波逃跑的浪潮会席卷开来,最后那些士兵们因为惧怕与叛军战斗,最后也会走上逃亡的路子,到时候这莱州城也不用再防守了。
所以,必须阻止这波逃跑的风气,然而余大成又整把自己关在青罗观内,吃斋念佛,派人与叛军商议招抚之事,对莱州城的防守工作不闻不问,莱州府的官员们,私底下都嘲讽余大成为“白莲督院”。
这些事情都指望不上余大成,自然落到莱州知府朱万年的头上了,于是在朱万年的主持下,莱州府的官员们拟定了“禁逃令”,并赶赴南城门亲自宣读。
为了方便民众阅读和理解,告示采用白话文撰写,全城张贴:
众志成城,御贼第一;现居守望,巡防贼患。
户出一丁,务各协力;同声相应,登时齐集。
即遇贼徒,何难擒截?既保身家,又卫乡邑。
有备无虞,共期大业;良法在此,遵行勿怠!
告示晓谕全城士民,莫要惊慌自乱,要安心生产照常经营;如有私传谣言,扰乱人心者,一经查实即定谳严处!
末尾,朱万年还亲笔疾书道:共此城,即共此城安危,无论权豪贵要,敢有先去以为民望者,本府决不与之俱生!刀兵马队都得到朱万年的手谕:不准放一人出城!四门重兵把守,戒备森严。
这日辰时,朱万年登上城墙巡视一周,等他回到府署大院时,天已交未时。
这里是他再也熟悉不过的地方,上任莱州知府半年来,每天都与府衙的参天古槐擦肩而过,院墙上挂满了密密的长春藤,虬盘葛接,枝桠交错。
第182章 府抚之争()
朱万年刚刚在值房里坐定,内侍还没有送上茶来,就有书办匆匆来报,说有一名差役亲眼见过,一个操外地口音的士宦,从青罗观巡抚行辕讨出了一支出城令箭,正准备过晌时出城逃跑。
朱万年听得满脸怒起,喝道:“传令寇大人,立刻查清原委,据实禀来。”
经过莱州同知寇化的查实,原来是一个叫范复粹的京师官员,原本是督察院佥都御史,祖籍是登州府黄县城,相传他的女儿遴选为崇祯皇帝的“昭仪”,充入后宫,而且在朝堂之上,也有许多与其交好的官员,有着显赫的朝中背景。
去年下半年,范复粹的父亲病逝,他回到黄县老家安葬父亲,之后就按照大明朝廷的制度,去职丁忧在家。
不料,听闻孔有德和李九成两部叛军率军攻陷登州府城,登州城离黄县只有不到八十里,邓州既然破了,黄县就变得很危险了,于是,范复粹不得不携带全家老少,以及全部金银细软,田契地契,避逃到莱州府。
眼下,他又听闻黄县城被叛军攻下,知道这莱州城恐怕也不安全了,就打算继续离开登州,去济南府或者京城避难,由于朱万年下达了‘禁逃令’,他出城不得。
于是想到了莱州城还有个权利更大的山东巡抚,就去了青罗观,不知凭何“牛皮神功”,居然破例从巡抚余大成手中,拿到了出城令箭。
朱万年听完了寇化的禀报,不由得心中打了一个寒噤,他决定马上去青罗观,拜谒巡抚余大成,冒死也得谏他收回成命,掐灭城中任何可能导致逃城潮爆发的“星星之火”。
否则,一旦真的让范复粹逃出城去,其他想要逃跑的人毕竟会不服气,也要出城,到时候城中将不战自乱,不攻自破,不知多少百姓的脑袋不保,他这个知府的脑袋也得搬家,什么乌纱帽不乌纱帽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朱万年匆匆出了大堂,早有马夫在堂外备好了鞍马,他翻身上马,双腿一踹马蹬,大喊一声:“驾——”枣红马泼风般地冲了出去。
此间的四面巷衢,戒备森严,到处是手持刀剑,威风凛凛的兵士差役。
只听得满城中狗吠马嘶,孩童哭闹,老人嗔骂,像滚开的油锅里撒进了一大把盐,处处在爆响尖叫,乱作一团……
越靠近青罗观的巡抚行辕,反倒是寂静下来,呈现出一派难得的升平宁静景象。
朱万年在大门下马石前滚鞍下马,随着侍卫从月洞门进东花厅,穿过一条光秃秃的月季花藤交错编织的花廊,就见一座重檐飞翘、庄重古朴的歇山式小殿矗立眼前。
侍卫进门通报,得到余大成的许可后,朱万年随后进入行辕大堂,只见余大成翘足而坐,神色自若地在呷着茶。
朱万年向巡抚大人拱手施礼,二人寒暄一番,在对方示意下,朱万年在桌前一张桃木圆杌上打横坐定,盯着这位雍容富态、傲慢不逊的花甲长者。
他已少了往日许多的顾虑忌惮,直奔正题道:“抚院老大人容禀,下官承想,‘禁逃令’期间,乡绅所为当为万民百姓之仰望、之榜样!老大人可记得‘一枝不动,百枝不摇’之俗语否?
下官知道佥都御史范复粹来过,而且从老大人这里讨到了出城令箭,此时此刻,一旦有一人出城,全城士民势必心乱,结果必定是一干先动,百枝摇动,以至争相逃城!
到那时,恐怕叛军还没到莱州城下,这府城后院却已自乱,后果何堪设想啊!老大人还是将令箭收回为好!卑职为莱州城防所计,无意冒犯,望老大人莫要介怀!”
余大成捋着花白的胡须,疏朗的眉目微微蹙起,看了一眼咄咄逼人的朱万年,慢条斯理道“范复粹乃是登州府人,客居于此,不为莱州籍,且以丁忧在家,孑然一身,无半点官职,岂能一概而论。”
朱万年听出这话有搪塞之意,人一急就引经据典为自己找着充足的理由“管子道,罚严令行,则百吏皆恐;罚不严,令不行,则百吏皆喜……苟非明法以守之地,与危亡为邻!
下官以为,不论他范复粹是登州人还是莱州人,不论他是客居还是土居,不管是皇亲国舅还是山野樵夫,只要是目下莱州城中之人,就得在《城守公约》的约束之下……”
余大成也被朱万年激起了怒火,大声喝道“放肆!如此说来,就连本抚的命令也都得在你朱万年的约束之下吗?”
“这……”朱万年一时急得面赤耳红,额头青筋突起,眼睛仿佛正喷着火。
他突然起身离坐,一手将官帽摘下“咣”的一声掼到地上,勃然变色道“抚台大人在上,今日,老大人能管得住下官的官衔,却不能管住下官的一府之地!
今日之事,卑职一身担当,请老大人勿为越位之举!否则,下官在此任上将是左支右绌,不堪封疆之任,岂不误国害民?”
见余大成有点愣神,朱万年方才的直眉怒目一扫而光,瞬间就恢复了平静,说道:“老大人,不知还有何吩咐,若是没有别的指派,下官就此别过……”
说完,也不管余大成什么反应,大步跨出房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从青罗官出来后,朱万年率一众莱州府官员直奔南门而去。沿着马道登上城头,盘桓在高峻的城墙城楼之间,就见正前方颇为壮观的瓮城,下面就是巍峨的南大门,上有嘉靖年间,莱州知府胡仲谋题写的“云峰拱秀”匾额……
莱州建城的历史沿革,朱万年当然了如指掌:明洪武初年,北方的蒙古鞑子时常南侵骚扰,张士诚余党亡命东海,与倭寇勾结,频来侵扰半岛,莱州、登州二府首当其冲,深受其害。
为防御倭寇骚扰,洪武四年,经朝廷批准,莱州卫指挥使茆贵、知府胡天佑,调动莱州府属下各州县,将前元时的莱州城缮修加固。
第183章 禁逃令()
新建成的城墙高三丈八尺,带垛口的护墙高六尺,城墙厚四丈五尺,上阔约两丈,能并行两辆马车。
城四周挖有壕沟,宽十二丈,深三丈六尺。城四门都筑有“瓮城”——又称月城、曲池,是古代城池中依附于城门,与城墙连为一体的附属建筑。
多呈半圆形,少数呈方形或矩形。当敌人攻入瓮城时,如将主城门和瓮城门关闭,守军即可对敌形成“瓮中捉鳖”之攻势。整个城墙建筑系统,主次分明,布局合理,彼此呼应,构成一道十分周密完备的军事防御体系。
历经两百多年的风吹雨打人损马踏,至万历朝时,大城城墙已有多处坍塌,渐至衰败。又警报驰传,“有倭入朝鲜,其势焰张甚,其乘风振楫,瞬息可抵登莱”,地方驰报朝廷,再次申请重新修缮城池。
万历二十六年(公元1598年),朝廷终于批准地方奏请,从京城选派素有经济之才的龙文明出任莱州知府,负责大城修缮。
龙文明到任后,会同副使盛稔等,调动地方力量,发动富户、工匠积极参与,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历时三年,莱州新城终于告竣。此次修缮,城区规模比以前扩大了一倍。
四面城墙皆用青砖包砌,城门建有城楼和箭楼。城门有四座,分别为东城“澄清门”,西城“武定门”,南城“景扬门”,北城“定海门”。城垣的四隅都建有角楼,主要用以弥补守城死角,增强整体防御能力。
角楼为二层砖木结构歇山式楼阁,楼平面呈方形,正立面辟拱券门,内有砖阶可通往二层,二层四面开圆形了望窗。
四处角楼分别是西北角的“霞叠楼”,东北角的“栖月楼”,西南角的“瑞霭楼”,东南角的“凝秀楼”。
城下城壕用砖石砌了驳岸,濠内积水而成池成河,成了敌人攻城难以逾越的一道防线。
横跨在护城濠上的是木板吊桥,桥面向外的一端结有绳索,通过滑轮、绞盘可随时将桥面吊起,以断敌人来路。
嘉靖年间,致仕回归故里的前首辅大学士毛纪,与时任知府胡仲谋为四门题字:
东门,日出蓬迎。
南门,云峰拱秀。
北门,蓉岛翰林。
西门,山环福禄。
先前,南城里做什么生意的都有,是旅店、货栈、茶楼、酒馆、大药房、银匠铺、粉坊、棺材铺、当铺、赌局、烟馆、绸缎庄、杂货店等丛集之地。
斗鸡的、斗蟋蟀的、卖醪酒的、卖麻花的、弹棉花的、耍猴的、圆梦看相的、镶牙补眼的、卖狗皮膏药的……摊子多得琳琅满目,数不胜数。
而现在,因叛军攻城消息在坊间盛传,府城顿失了往日的繁华。
朱万年下了城墙,来到了南门大街两侧,只见乌压压的百姓猥琐的继承了一团,气氛异常紧张和压抑,一种大战前的窒息感,深深地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背心,都在时刻准备着伺机出逃。
就在这个档口,城楼北不过一百来步的黄土路上,腾起了一片滚滚黄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