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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乃是唐宋文学的高峰,到明朝之后逐渐示威,虽有前七子后七子等十四位大家,可无论怎么写都脱离不了前人的窠臼,总觉得寡淡平凡。终大明一朝,除了顾炎武、吴伟业、唐伯虎有几首还算过得去的诗作流传于世,好象也没有什么好作品。
正因为如此,就现在的嘉靖朝诗坛而言,好像就没有出过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周楠所作的这首绝句虽然比不上唐宋先贤,却大有李太白之风,却是难得的上品。史知县好歹也是进士出身,又来自苏州那种人文汇萃之地,鉴赏力还是有的,如何不知道这诗的好处。
至于说周楠太恬不知耻,那是因为此诗第一句的史智群正是自己。史知县叫史杰人,杰人,才智超群之人,所以他的表字就是智群二字。
周楠竟然以自己的名字入诗,把他史知县吹捧为登楼长啸,忧国怀远的贤人。为了拍自己的马屁,用力是不是有些过猛?老实说,史知县在安东县任上懒政怠政,他这个亲民官做得实在不合格,如果此诗被官场同任听到好不被人笑话。
“可是,老夫怎么心中还是有些高兴呢?”史知县暗自摇头:“看来,这人都喜欢听好话啊,本官也不能免俗。”
大明相比起后世来说还是个大农村,识字率也不过百分之一,偌大一个安东县能够读书识字一两千出头。能够做出这种绝妙词之人,抱歉,好象还真没几个。方才听说这个周楠以前是县学生,县学生是什么人,本县的人尖子,由诗观人,可见此人身份不假。
大奸大恶之徒写得出这种气象宏大的句子吗?
文化素养就是通行证,知识就是身份证,史知县摸了摸胡须,哈哈大笑:“过了,过了,当不起。诗词乃是小道,我辈名教中人,经义才是最要紧的恩”想了想,这个周楠已经被开革了功名,终身科举无望,自己说这话也没有任何意义。哎,他才华出众,却运气不佳,简直就是自己苏州前辈唐解元的翻版。
史知县心中无限同情,就道:“周楠,你起来说话。”
周楠正跪得膝盖疼不可忍,闻言大喜,忙站起来:“谢过老父母。”
周楠和史知县又是子曰诗云,又是什么登高爬楼的,旁边的周杨也听不懂,见史知县突然叫周楠起来说话,心中感觉到一丝不妙,说不好这贼子今天还真把县大老爷给骗过去了。
果然,史知县回头对一个书办道:“你下去跟户房说一声,将周楠的名字重新录入户口黄册。”这算是给了周楠一个正式的身份。
周杨大惊,他这几天已经想得明白,这个周楠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大哥。就算是,为了家中十几亩上好水田,为了少一张嘴巴吃饭,也不能承认。
他连忙叫道:“大老爷,难道你就这么放过贼人吗?这这样硬生生将此贼栽给我们周家,小人不服。我的话大老爷可以不信,不过,我家大哥当年读书的时候有的是业师、同窗,大老爷尽可传他们过来,一看不就知道了。”
史知县沉吟,正要说话。旁边一个书办又上前低声说:“禀县尊,周家这个案子小的已经查过了。这个周秀才以往是个孤傲的性子,平日间只闭门读书,不太和同道交往。中秀才之后虽然做了廪生,可还没去县学报到,就犯了罪被发配边疆。因此,县中和他熟悉的士子却没有几个。”
在下面偷听的周楠闻言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正担心这一点。看来,这一关却是过了。
史知县:“这样啊”确实,这么稀里糊涂地硬要周杨认这个大哥,确实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本是不耐烦的人,顿时有些焦躁。
一个书办察言观色,立即高声喊:“时辰到,闭门锁衙,若有诉状,三日后再来。”
原来,衙门每月逢三六就办案是有时间限定的。到了时辰就要散衙,没办完的案要等到下一次放牌再说。今天的事情就这样了,大老爷不喜俗务,他既然已经认准了周楠的身份,下面的人也吃准了他这个心思,不打算再理睬周家这桩屁事儿。
周杨眼见这事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过去,再顾不得许多跳将起来:“老大人,小民冤啊,小民可再去寻得一人,定能证明此贼冒名顶替。”
史知县今天忙了一天,早已经浑身酥软,挥了挥袖子:“今天就这样,周楠、周杨,有事明日再来衙里。”
衙役适时同时发出一声整齐的声音:“散衙!”
聚在外面空地上的百姓顷刻散得干净。
从衙门出来,申时已过。安东县位于中国的最东面,天亮得早也黑得早,此刻已是天色昏暗。虽然距离关城门还有一段时间,可这个时候已经没办法赶回周家庄了。且不说等下天一黑根本就没办法走路,就这个时代的而言,自然生态还没有被破坏,很多地方还有大片的荒野,别路上遇到野兽或者劫匪。
就有一个村民叫了一声:“苦也,现在已经没办法回家了。”
有人笑道:“周老九,你这人偷奸耍懒惯了,就算回家去地里的活还不是你老婆在干。再说,楠哥儿的事情何等要紧,咱们总归是要看过结果才好回去。”
“是啊,是啊!”这可是周家庄近十年来最大新闻,不亲眼见证实在可惜,大家都随声附和。
叫周老九那人苦着脸:“咱们都穷得紧,还要在这县城呆上一天一夜,吃住都没个着落。”
“这个”众人都是一呆,是啊,大家浑身上下都没一个铜板,今天晚上的吃住怎么办?然后,所有人都转头看着周楠。
周楠心中苦笑:合着你们要将饭房钱落实到他头上,又不是我叫你们过来的?自己要看跟着看热闹,怪得了谁,讲道理好不好?再说,我哪里有钱。
他今后在很长一段时间会在周家村混,和亲族搞好关系是必须的,就安慰苦着脸的众人:“放心好了,没事的咦,阿弟呢?”
人群中已经没有了周杨的踪影,想起先前在衙门里他对史知县说“小民可再去寻得一人,定能证明此贼冒名顶替”的话,周楠心中咯噔一声,有种不好的预感。周杨要去寻谁,又能证明什么不管怎么说,定然是以往同周秀才非常熟悉之人,此事倒是不可不防。
正想着,同行的族长七叔公问道:“楠哥儿,先前你同县大老爷说什么,你叔公却是一句也听不懂,县大老爷怎么就要打周杨的屁股?”作为族长,年纪又大不用下地,这老头也跟了过来。
“是啊,是啊,你究竟说了什么?”众人忙问。
“也没什么,都是书本上的话。”周楠笑了笑,是啊,这是读书人的事情,一时也没办法同大伙解释。是人身上就带着标签,有标签就自动被归类到不同的圈子里。周楠和史知县说话的时候,一张口就是四书五经,只听得一句,县尊就自动将他当成了读书人。大家都是混知识界的,是同类,胳膊肘自然向内拐。
难不成人家不相信一个读过圣人之言的书生,反去相信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粗鄙农夫?
读书人的事情,读书人之间解决;圈子里的事,圈子里解决,别人的话毫无参考价值。古人如此,现代社会也是如此。
正在这个时候,一阵歌声从旁边传来,转头看去,周家庄众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一条河边,岸边一条诺大画舫。天还没有黑,但船头已经挂了红灯笼,船舱里也掌了等,照得红火热烈。
大约里面正有人在饮宴,丝竹之声轻轻柔柔,微风徐来,岸边杨柳柳絮飘飞。
原来,安东县正位于淮河边上,一条河流穿城而过,于东面水门处汇入淮水,此河名曰涟水。在没有污染的古代,城中百姓都在水中洗菜做饭。也因为有这条母亲河,后世安东改名涟水县。
一般人看到画舫总要于秦淮河、歌妓、青楼女子联系在一起。不过,安东县却是例外。此地乃是鱼米之乡,湖泊河流纵横,水中鱼虾肥美。有许多失地农民没了生计,就带了妻儿吃住在水上,靠着鱼获生活,渐渐地就出现了船民这种特有的产物。船民世代以水为家,其中颇出了几个人物。那些大人物们发家之后,一是为了不忘本,二是也喜欢住在水上。于是,就造了画舫放在水上,遇到筵请饮宴的时候通常就会和三朋四友来到船上,钓两尾细口白鲈,温上几壶好酒,玩乐半天,大有后世网箱养鱼,渔船火锅的意思。
只听得乐声里,灯影绰绰中,一个书生立在船舱里兴奋地红着脸吼道:“今日林府设宴,宴请我等青年后进。有酒有月,有歌有舞,群贤毕集,月白风清,如此良宵,岂能无诗无词?咱们淮安府虽然属于南直隶,可文教不兴,一向被苏南士人轻视。今夜,有月当空,恰好梅府又请了乐师国手,何不我等以月为题,即兴填词一阕,说不好有佳作妙手得之,成就一番佳话,岂不美哉?”
听到他的吼声,周楠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空和已经快要消失的晚霞:哪里有月,哪里又是月白风轻,神经病嘛!
船舱里坐了不少读书人,都大声叫好。
这个时候,一个丫鬟模样的人走出来,手中端着一个盘子,上面盖着一张红布。娇声道:“各位相公,我家小姐说了,在座各位相公都是本县一等一个青年俊才,今夜必定有佳作问世,今夜诸君所作都要结集刻印成书,免得苏南士子说我我苏北无人邪。小姐又说了,这里面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乃是我府老爷年前在府城重金购得,今日就作为彩头,为各位青年才俊助兴。”
这小丫头相貌清秀可人,有仆如此,可想那梅家小姐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周楠心中顿时明白,难怪刚才这个书生激动成这样,原来是想在美人面前表现啊!
众书生都兴奋地摩拳擦掌:“自然当仁不让。”
“这个彩头,我要了!”
说完话,小丫头将红布一掀,里面是几管羊毫笔,两锭墨,和一方大如斗碗的石砚。
笔和墨锭周楠看不出好坏,但那方砚台却相当精美,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晶莹剔透,却是上好的歙砚,这玩意儿可值老钱了。
心中顿时一动,转头对众乡民笑道:“饭房钱有着落了,你们稍待片刻,我去去就回。”
说罢,就举足踏上画舫搭在岸边的跳板上。
第11章 比文招亲()
等到刚才那人出了题目,众书生心中都是腹诽。所谓的文人雅集事先都会拟个题目,并预先透露出来叫大家早做准备。道理很简单,诗词一物妙手偶得,很多时候讲究的是灵感一现。若是弄成现场作文,若是没有文思,就算是李太白和李易安一时也是无可奈何。
如果不实现拟订范围,大伙儿凑在一起,又恰巧没有思路,岂不是大眼瞪小眼,只闷头吃酒,弄得尴尬。
偏生今天宴会的主人家并没有题目下来,只是下了帖子请大家,说是考较一下我县士子才学,到时候做什么诗,填什么词,再议吧。
现在听到这人提议以月为题填词,众生都是不满。
其中一人叫道:“翁春兄此题却不公平,愚弟不以为然。”
原来,出题目的人姓翁名春,字应元,乃是安东县县学生,今天二十四岁,本县有名的浪荡才子。听到有人反对,眉毛一竖:“于兄缘何对本生不以为然啊?”
“翁兄家中颇富,又是风流倜傥的性子,平日间流连于花街柳巷,常于歌妓诗词唱和,精通音律,我等却是不及也。题目是你出的,又是填词,想必翁兄早有准备,我等如何是你对手。依愚弟看来,要比就比律诗,题目得另外拟一个。”
这话一说出口,众生都连声叫好:“于兄说得极是,要比就比律诗,题目得换一个。”
是啊,翁和家中富饶,在青楼以诗词语撩妹是他的专长,真和他比试这项,要想赢确实有些难度。其实,翁兄为人还是不错的,平日里也大方,大家也能玩到一起,让他赢一场也无妨。不过,现在的情形特殊,自然是要争上一争。
大家心中都是雪亮,今天的文人雅集请来的士子都是本县学业有成的未婚青年才俊。临到上船的时候,却被高之主人家林员外并没有到,换成林府的少爷梅朴。最叫人感觉不可思议的是,梅家二小姐竟然也到了,说是坐在里舱里想亲眼看一看各位才子的风采。
梅二小姐生得国色天香,今年十八岁,尚未许人。又从小读书,从府中流传出来的诗文看来,这却是一个聪慧的才女。往年间,府县的世家大族也不是没有请媒人上门提亲,可都被梅家一一婉拒了,又放出话来说,二小姐将来若是要嫁人,只肯嫁饱学之士,风流才子,家中贫寒也好,年龄大些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