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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几轮骑射,朱晖手下已经出现二三十人伤亡,鞑子却依然来去如风,没有一骑被车阵中还击的弓箭射中。
糟糕的是,连续几轮弓箭射下来,弓手已经力乏。
鞑靼骑兵这时改变了策略,将弓箭背到肩上,挥舞着马刀冲杀过来。
朱晖吓得面无人色,全身抖个不停,眼里全是鞑靼人那明晃晃的马刀刀尖,感觉一场灾难就要到来。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砰”“砰”的声响,非常突然,以至于鞑靼骑兵和朱晖的部属都没有反应过来。
“老爷,是火铳射击的声音。好像是咱大明军队来援!”
“大明军队?怎么可能从东边过来?之前沈之厚不是下令,让各城塞坚守不出吗?”朱晖惊喜交加,自言自语道。
虽然不见人影,不过火铳射击的声音却让奔袭的鞑靼人受惊不小,那些鞑靼人立即改换方向,不是向东正面迎敌,而是向北方的荒原逃窜。
“噢,噢!”
朱晖麾下的官兵大声叫喊起来。
朱晖直想破口大骂,这会儿喊什么,难道把鞑靼人叫回来?
东边传来骑兵奔驰的声音,大批明军骑兵从东边雪原杀奔而来,到二三里远的地方,朱晖终于看清楚,的确是大明龙旗。
朱晖看着鞑靼人远去的背影,心里满是忌惮,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他不敢下令对鞑靼骑兵发起追击,只能等来援的大明骑兵靠过来。
过了大约一刻钟,骑兵直接从厚厚的冰层上过了葭河,到了营地前。
这时候,朱晖才发现,来援的明军只有一百多骑,数量甚至不及自己部属的数量。但这些骑兵基本装备新式兵器,分散开警戒的十多名官兵手上所持赫然是沈溪之前送到西北的新式火铳。
朱晖毕竟是前任三边总制,他立在营地高处,喊道:“来人报上姓名。”
这些骑兵身上裹着厚厚的盔甲,脸都被遮住,看不清模样,当前一名白盔将领从马匹上下来,单膝下跪行礼:“末将林恒,参见保国公。”
朱晖听到领兵来援的将领是林恒,顿时松了口气,他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林恒身前,将林恒搀扶起来,道:“伯之,没想到是你,你这是……自何处来啊?”
林恒因土木堡之战和京师保卫战的功劳,如今已是延绥总兵下的参将。
林恒恭敬地道:“回公爷的话,末将之前奉命镇守镇羌所,两日前奉调返回延绥镇驻地榆林卫,未曾想这一路上接连遭遇鞑靼骑兵,沿途已击溃数股鞑靼游骑,斩下六颗首级,正要回驻地与沈大人奏禀。”
朱晖听到这话,彻底打消是沈溪故意给他找麻烦的想法。
“林伯之两天前就奉调回榆林卫,必不知晓京城那边的情况……还好他来得及时,不然连命都保不住了。”
朱晖笑道:“快起来吧,此番多亏你赶走那些鞑靼人,老夫会向朝廷为你请功。对了,你后面那位就是王陵之将军吧?”
林恒身后战马的马背上是个身材魁梧的少年郎,听到这话,他挥舞一下手上双锏,用浑厚的嗓音回道:“是啊。”
朱晖叹道:“早就听说王家郎所向披靡,武勇之盛九边无人能及,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总算见到了。”
林恒回头看了王陵之一眼,道:“王将军,还不快下马来参见保国公?”
林恒在西北摸爬滚打多年,又是官宦子弟,就算曾是落罪之身,但到底读过书,对官场规矩极为了解,生怕王陵之得罪朱晖遭其记恨报复。
王陵之虽然虎头虎脑,但生性朴实,知道自己哪里不足,平日对林恒言听计从,闻言立即翻身下马上前对朱晖拱手行礼,脸上却没多少尊敬之意。
朱晖一向以慧眼识英才著称,别人都喜欢称他为伯乐,他见王陵之此等模样并未生气,毕竟人家刚刚解围救了他一命。
林恒行礼:“公爷,我等这就要回榆林卫城向沈大人复命,您这是往何处去?”
朱晖被问及自己去处,不知该如何回答。继续上路,他已经没那胆量,于是问道:“伯之,你沿途过来,真的见到不少鞑靼骑兵?”
林恒道:“是的,公爷,虽然鞑靼骑兵未成建制,但一路散兵游勇甚多,听闻乃今年北方大旱所致,那些蛮夷没粮食过冬,只能大批涌入边关,到我大明腹地来抢劫过活。”
朱晖咳嗽两声,道:“那老夫不去别处了,跟你们一起回榆林卫城便是。”
第一六八八章 蛀虫()
知道前路凶险,朱晖怎么都不会冒着失去性命的危险继续赶路。
被朝廷追究财政问题只是会沾染些麻烦,朱晖自恃公爵之身,在西北担任三边总督多年,劳苦功高,即便有错也不至于被朝廷赶尽杀绝。
但若是继续行路,很可能会被鞑靼人盯上,兵败被俘甚至送掉生命。
越是身处高位,越是贪生怕死,朱晖在西北领兵多年,早已经没了冒险的勇气,吩咐手下收拾营地装好车,让林恒和王陵之带骑兵护送他返回榆林卫城。
这一路虽然不到四十里,但如同林恒所言,沿途不时看到鞑靼游骑踪影,若非这边有大队骑兵护送,鞑靼人稍一靠近就是一通火铳相向,吓得鞑靼人狼狈逃窜,指不定还真会被其偷袭。
朱晖暗自庆幸没赌气继续返京之途。
出发时三十多里路足足走了一夜,回去则用不到半天时间,朱晖部属都知道小命要紧,就算沿途积雪难行,也是尽快加紧步伐赶路,一些装着精美瓷器和笔墨砚台的箱子太过沉重,干脆遗弃道旁,让朱晖看了非常心疼。
但朱晖不得不忍痛割爱,继续上路……只要能保住自己的老命,财货都是浮云。
终于,过了正午,一行终于抵达榆林卫城。
这次又是沈溪带人出来迎接,当沈溪和朱晖见面时,朱晖老脸挂不住了,耳根都红透了。
沈溪好奇地问道:“朱老公爷这是作何?昨日下午不辞而别,今天却又……折返回来?”
朱晖摇头叹息:“唉,昨日接到京城家书,只能急忙上路,未曾想这一路风雪交加,官道上积雪齐膝前路难行,只能无奈折返。看来年前赶回京城已是不可能的事情。”
作为曾经的三边总制,朱晖非常在意自己的脸面。他不会说,自己是因为怕朝廷追究钱粮账目不清而逃走,也不会说是因为路上遇到鞑靼人贪生怕死而折返,他所说听起来合情合理,连沈溪都没想到朱晖有这般急智。
沈溪不动声色,点头道:“还好公爷回来了,昨夜城中接连传来警讯,说榆林卫城周边接连出现鞑靼人的踪迹,而且数量不少,其中一部甚至有数百骑,若是公爷您身边缺少护送人马,怕是会变生不测。”
朱晖笑道:“不会,这不是有林将军和王将军同行么?哈哈,事有凑巧,刚好在路上遇到两位将军,便一道回来了。老夫沿途看到不少鞑靼骑兵出没,顺道探查了一下这些鞑靼人的虚实……”
吹牛不打草稿,朱晖为了体现自己有本事,已经抛开脸不要了。毕竟之前他承诺过为林恒等人请功,但现在他却连提都不提一下,可谓无耻之尤。
沈溪露出恍然之色,没有揭破,回身做出个“请”的手势:“公爷既然回来,还是早些入城才是,若鞑靼人去而复返,怕是会有麻烦。”
朱晖道:“对,进城要紧,不能因为怠慢和疏忽而令鞑靼人有机可趁。之厚,咱们一起进城,顺带跟你说说如何应对鞑靼犯边……”
……
……
将朱晖送回宅邸,沈溪回到自己的总督衙门。
林恒带着王陵之过来复命。
“三天前奉大人命出塞袭扰鞑靼人于袄儿都司的几个部落,引得鞑靼人发狂南下。可惜前后几场仗打下来,只斩了不多鞑子首级,算不得什么大功,不过倒是将保国公吓得不轻。果真如大人所言,保国公之后便不敢再向前,只能跟随末将折返。”
沈溪感觉自己跟林恒间有些生分。
论关系,两人是舅子和妹夫,但论官阶和品级,沈溪高出林恒不是一星半点,林恒说话间对沈溪带着由衷的恭敬。沈溪知道没法跟林恒用对等的方式沟通,很多问题上还是公事公办好。
沈溪颔首道:“林将军辛苦了。此番你领军回到榆林卫城,一定要好好休整。之后三边骑兵将齐聚榆林卫城,正式进行新式火器训练。”
林恒点头没有说话,王陵之迫不及待地问道:“师兄,你让骑兵都汇拢榆林卫,莫非是为了出塞打鞑子?”
林恒赶紧用目光示意王陵之别乱说话,但王陵之可不管这套,时隔两年再次见到沈溪,他眼里满是热切,很不得师兄弟携手杀得鞑子片甲不留。
沈溪摇头道:“这么说吧,陛下刚登基不久,一切事务都应以平稳过渡为主。我之所以履任三边总制,并非为跟鞑靼人开战,而是保证西北防务不出问题。”
“不过站在我的角度,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会力争在任期内训练出一支百战百胜的精兵。正好这次我带了大批火器过来,之后延绥镇也会开熔炉并修建铸造工坊,自行修造火铳火炮,确保有充足的火器供应部队。”
王陵之听得头都大了,道:“师兄,你慢点儿说,我……听不太明白,是不是朝廷不让打仗了?”
沈溪道:“打仗有什么好的?有句古诗这么说的,‘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意思是我将士已战死疆场,而他们远方的妻子,还深信丈夫活着,依然在梦中深情地呼唤,盼望有朝一日与他们相依相伴。不要成天想着打仗,上了战场不一定建功立业,也有可能折戟沉沙,一去不还!”
王陵之气呼呼不说话,林恒则道:“不知大人练兵有何讲究?这两年西北防务基本没出问题,只是内外长城的修建陷入停滞……”
沈溪抬手阻止林恒的话,道:“这事儿我心里有数,这次来的主要原因便是保国公耗时两年依然未将长城修筑完毕,朝廷有意加快修筑进度,防止再有鞑靼人越关袭扰的情况出现。不过这已经是刘少傅和李大学士当政时做的决定,陛下掌权后未必会有多重视。”
如果沈溪这些话是对王陵之说的,王陵之压根儿听不懂,但说给林恒听情况就不同了,林恒对朝廷动向了若指掌,尤其涉及朝中派系和势力划分,林恒都很清楚,不用沈溪特意点明。
林恒躬身道:“不打搅大人处置军务,末将先去安排将士驻扎,告退!”
沈溪微笑着点了点头,他本想跟林恒和王陵之吃个饭唠唠家常,但现在看来,林恒依然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既如此,他也不会强求,摆手道:
“去吧,这几天你们辛苦了,现在抛下一切好好休息,不必再担心鞑靼人犯边之事。如今大雪封山,鞑靼人折腾一番抢不到东西,自然会退出关外,要不了多久榆林卫周边就会归于平静。”
……
……
次日一大早,沈溪亲自上朱晖府邸拜访。
这次沈溪准备直接提出西北钱粮遗留问题,很多事情总归要摊开来谈。
沈溪道:“公爷请见谅,在下登门,是准备跟您谈一下昨日下午刚收到的朝廷公文。朝廷要清查西北钱粮积弊,恰好在下履任三边总制时间不长,连账本都未曾看完,更不要说核对,这些事得劳烦公爷帮忙应付。”
朱晖故意装糊涂,笑呵呵道:“之厚客气了,以汝之才华,什么事能难倒?需要老夫帮忙?哈哈,言笑言笑……来来,坐下说话,你尽可放心,这西北开销用度一向没出过问题,朝廷再怎么查也查不到你身上。”
沈溪心想,你这老家伙简直是睁开眼说瞎话,你给我留下这么大的窟窿,还说没有问题?
沈溪道:“公爷,在下手头账目基本都是您留下的,在下未曾细看过,朝廷要复核,那也是检查之前数月甚至数年账目,在此期间在下未曾在西北当差,就算出问题也是公爷您以及前几任三边总制的问题,似乎不该由在下承担责任吧?”
这话说得非常正式,听起来沈溪是在推卸责任,但其实说的不过是大实话……你们贪腐造成账目对不上,凭什么让我一个继任者担责?
朱晖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之厚初来乍到,很多规矩不明白,这么跟你说吧,这西北各处要是一点财政问题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老夫在西北这几年,可说兢兢业业,朝廷调拨多少钱粮,都用在军队建设上,未曾浪费过一点,但就是朝中蛀虫太多……之厚,你可知朝中调拨一两银子,到西北后剩下多少吗?”
只说困难,不讲实际,这是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