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何泰亦是如此看法,他点头道:“仲官儿讲得很是。”又说:“那,叙南卫那位,仲官儿打算”
这才说到李永仲拿不准的地方。他脸上神色晃了一晃,但何泰仔细看,又是一片平静。李永仲身手给自己续了杯茶,按着额角轻揉,看来对此事已经烦恼了有段时日。“必得是去拜访的。只是对那位品格爱好现下一无所知,你我就是想着送礼,怕也不好送。”他叹道:“再说,都道是人走茶凉。老爷子毕竟不在了,我同大哥迟早有场纷争,这长短几年,李家怕是太平不起来。”
自从在祠堂将家产一分为二,李永伯便突然低调起来。他又自己动手,招呼了泥水匠来重开了门,封了往来通道,关起门来自成一方天地,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平日里遇上李永仲这边的人,不拘是下人还是管事,账房还是护卫,虽然不免眼睛从头顶看人,但比起过去的阴阳怪气那是好得太多。但李永仲对他这位好大哥知之甚深,他绝不肯相信李永伯就此罢休,更何况,李永伯身后他那位好舅舅,欲壑难填之下,不将李家敲骨吸髓,怕是收不得手。
“长短这几日,仲官儿要为着盐道衙门的事奔忙,便先给那边府上送张帖子致歉,也是讲得通的。更何况今时不同,热孝上门,毕竟不妥。”何泰提了个主意,他忽地灵光一闪,试探着开口道:“我有个想头,就是不知道妥不妥当。”
李永仲瞥他一眼,没好气地笑骂一句:“如今又没外人,你弄得这是哪一出?赶紧说。”
何泰嘿嘿一笑,颇有些腼腆的意思,他同李永仲情分不同,虽然现在年纪渐大,性格越发稳重谨慎,但不妨碍他在没外人的时候同仲官儿顽笑几句。不过何泰向来是个有分寸的,点到即收,见李永仲问他,便正了脸色答道:“我这个想头,却要仲官儿自己拿主张的——此事上,这位别府的李管事,或可一用。”
“李诚?”李永仲沉吟片刻,曲指敲敲桌面,眼光连闪,想起那位做派看似恭敬实则疏离的管事,脸上渐渐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你这想头,倒是很有点意思啊。”
第二十五章 宜宾(3)()
所谓盐道衙门不过是民间的简称,盐课提举司才是全名。四川盐课提举司在府城成都,富顺则有富义盐课司。照理说李永仲应去成都拜会那位提举大人,再不济也是该往富义盐课司去,很不必长路迢迢地来宜宾。
但万历年以来,云安,上流,永通,富义,仙泉出盐占全省总额六成以上,但“富灶任逸,庸灶任力”,盐井逐渐被“殷实富户”所把持,成都盐课提举司深虑与富义等盐课司无有驿路,联系不及,专门在宜宾设置叙州盐课,专管富顺一带盐井开凿,灶户,折银,课盐等事。
叙州盐课在宜宾城东,与州衙相距半条街道,以从七品副提举为主官,下从九品有吏目一人,未入流库大使一人,未入流副大使一人,其余所属库丁兵丁一类若干。官衙三进,前二是日常办公之所,后一进是官员所居之处。与府衙相比,因只治盐课,所以规模上要小得多。
卯时不久,盐课司里的灯就亮起来,衙役哈着手,缩着肩膀,晃晃悠悠地提着灯笼推开盐司大门,帮闲则拿了扫把簸箕先将门口积水树枝渣滓一类清除干净。早已等候在外的盐商哪怕已经冻得双手红肿,双脚僵硬,身心透凉,也仍然要挤出笑脸,将帖子送到值丁衙役手上,一同送上的多半还有几块碎银,少则数钱,多则半两——这是约定俗成的数量,一日下来,衙役总要落得六七两银,逢到年中年末,每日怕不有个十几两银子落袋。
“这倒是上好肥缺。”李永仲双手套了个兔皮的袖套,低声同何泰笑谑道:“任是穷徒四壁,在这儿收上一年半载的茶钱(四川递红包者谓之‘拿去喝茶’),也可置上良田宅院。”他裹了一件貂绒为底玄青素面的披风,因着天阴恐雨,头上戴了顶羊毡的漆黑大帽,内里是松江细布贴里并黛青素面直身,因是孝期,并无佩饰等物,在一众穿锦着帛的商人中间尤其显眼。
何泰闷头一笑,不过这地方毕竟不同寻常,因此只是委婉地答了一句:“仲官儿也太爱说笑了。”
有个小心翼翼的声音突然插进来:“这位兄台,看来是对盐课很熟?”
李永仲同何泰闻声转头,看见是个站在李永仲附近腼肚宽脸,穿了一身四方如意云纹直裰,外面是墨绿菊纹搭护,头上一顶四方平定巾紧紧地箍着脑袋的一个胖子,这么冷的天气,他额上脸上一层油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
见主仆二人转头看他,这胖子脸上一红,慌慌张张地举手作了个揖,道:“两位请了,在下是长宁的盐商,免贵姓周,名贵,因家中行三,旁人便称呼个周三贵。”他略一定神,眼珠子在李永仲身上一转,道:“我看两位同周围诸位同行很是不同,在下是头回到宜宾盐课司缴盐,各种门道一概不知,”说到这里周三贵面上显出一些可怜的神色来,配上他满头油汗,倒是着实让人同情:“听二位贤兄口气,怕是和衙门极相熟的,若肯同在下稍稍分说,实在感激不尽!”
“周兄实在是太客气了些!”李永仲还了个礼,他正等得无聊,见这个周三贵诚心求问,也就顺口指点道:“鄙人是富顺盐商李某,行二,周兄随众人叫我仲官儿便是;这位是我乳兄弟,叫阿泰就好。其他都好说,咱们这位提举老爷不是个爱为难人的,性子也并不悭吝,只要按例孝敬便是。不过阎王好说,小鬼难缠,一会儿轮到周兄,见人便给些茶钱也就是了。”
周三贵大喜过望,深揖一礼,直起身来,脸上焦虑去了大半,他重重地叹了一声,摇头苦笑道:“多亏仲官儿好心!在下自来宜宾,上下全不知晓,家中又刚操持盐业不久,各种门道不得其入,正自苦恼,多得仲官儿指点,感激不尽!”他又作了个揖,圆团团的脸上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道:“听闻宜宾有酒楼做得好鱼肉,一会儿在下做东,必得请两位赏脸!”
李永仲婉辞推拒道:“我这也是泛泛之言,周兄实在太客气了些。”
周三贵闻言顿时将头摇成了个拨浪鼓,他唉地叹了一声,道:“仲官儿有所不知啊,我这份鬼上身似的殷勤,全是被一个盐字给逼出来的啊!”
这话多多少少地勾起了李永仲的兴趣。不管是他穿越之前还是穿越之后,只要跟盐沾上半分,暴利便滚滚而来。满清的两淮盐商,几百年之后的盐业公司,前者堪称富可敌国,后者则是许多青年才俊削尖脑袋也要钻营的地方。这个周三贵居然一脸苦相地说他现在的窘态全是盐惹出来的祸?
何泰朝李永仲脸上一看,就知道这个他从小陪伴长大的主人翁对胖子生出了好奇心。左右现在辰光还早,他们来得略晚,前头早已排上了几个人,现在到边上的茶棚坐坐也并不耽搁。正想着,李永仲看似无意地往他这里一看,他便会意,提议道:“刚才一路行来,我看有个茶棚,看着倒还干净,现在还早,仲官儿不妨同周老爷到茶棚小坐片刻,小人在这里值守便是。”
“如此甚好,甚好。”周三贵忙不迭地点头,又殷勤地邀请李永仲道:“我看仲官儿没有轿子,怕是坐车来的,不如坐我的轿子同去。”
“我自小粗疏,坐不惯这个。”李永仲笑道,“那茶棚我也见了,离此不过半刻脚程,周兄先行,我骑马一会儿就到。”
“很是很是,那我先走一步。”
何泰目送周三贵的轿子一摇一摆地走远,这才回头面带疑虑地同李永仲讲:“仲官儿,此人底细不明,你真要过去啊?”
李永仲呵呵一笑,他从小厮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勒着马脖在原地打了个转,俯下上身对何泰道:“左右无事,我就过去听个热闹。”说罢轻夹马肚,一会儿功夫就看不见人影了。
何泰口瞪目呆地看着他跑远,半天才憋出一句喃喃道:“仲哥儿这是倾盖如故?”
李永仲骑马,倒还要比周三贵更快些。他刚跳下马,就见周三贵的轿夫呼哧呼哧地扛着轿子赶到。他暗地一笑,脸上倒是显出些热情来。将马缰丢给茶棚的小二,他冲着迈出轿子的周三贵笑道:“周兄,我倒比你还快些。”
周三贵一面用手帕擦头上的汗,一面叹着气说:“忏愧忏愧,兄弟我自打娘胎出来就是个胖子,从未瘦过,我父亲比我更甚。而听他老人家说,我的祖父并曾祖亦是胖子。”
“那倒是家生福相了,叫人钦羡。”李永仲哈哈一声,做了个手势:“请!”
这茶棚左右不过十来步长宽,三面大敞,内里摆了七八张桌子并竹编靠椅,屋外有几个红泥炭炉,其上坐着黄铜水壶,正冒着腾腾热气。李永仲顺眼一瞥,还看见在棚子边上还设了张案板,上面有些白面,想必此地还有包子馒头一类卖。
周三贵刚在椅子上坐稳,便忙不迭地叫起来:“小二,给老爷我上两壶茶来!还有甚可吃的?”
戴小帽的伙计脸上堆笑小跑过来,手脚麻利地抹了桌面椅子,这才笑嘻嘻地问:“这位客官,可有甚想用的?小店这里不敢说那龙井瓜片,但蒙顶玉叶也还是有的,口味重些,还有五年的普茶,若图简便,也有沱茶,老荫茶。”
“你瞧老爷是差你几个花用的?”往桌上一拍,周三贵瞪着眼睛一拍桌子,“捡上好的蒙顶给老爷我来上一壶!”
李永仲在他对面坐下,笑笑道:“小二,一壶普茶,再送些肉脯来。”
两人喝了杯热茶,待寒意稍退,李永仲便主动开口问起:“周兄,小弟有一事不解。”
周三贵挟了颗蚕豆丢进嘴里,细嚼一阵儿,眯着眼睛木着脸半天不语,忽地叹口气道:“仲官儿你要问的恐怕是我既是盐商,如何如此窘迫,对吧?”
“正是。”
“唉。”周三贵放下茶杯,唉声叹气半晌,这才苦着一张脸开口道:“仲官儿是富顺人,想必自小熟谙盐事了。但你有所不知啊,我周家上代还只是乡间一介地主,我家兄弟几个,自幼就只懂田间地头的把式,从来不晓得盐井是咋个回事。”
“谁晓得前些年我大哥听人撺掇,竟学人开了口新井!老天保佑,还好出盐不少,几年下来也算小有收获。”讲到此处,周三贵脸上不见半分高兴,忧愁之色愈显,“可是今年起,便有官差人往我家去,话里言外都是我家盐税未完,我大哥使人打听,听说是从盐课司来的!这可让人奇怪了!长宁一地,却从来不曾听过甚么盐课司,我们是本分人家,该交的盐一粒都不敢少,只因着几家合股,完税一类向来是托付给合股的人家,因此这中间必有缘故。”
第二十六章 盐课司(1)()
李永仲抬手举杯至唇前,借茶杯的遮挡微微一笑。
这个周三贵,说话不净不实,甚么乡间地主,甚么被人撺掇,甚么小有收获,听听就好。倒是最后说的差人催逼完盐应该是真的。以李永仲看来,多半是合股的一方坑了周家一把,历来盐井一事,开新井必得到盐课司报备,由盐课司定下交盐数目,这其中猫腻非同寻常,一个不好,盐课司的吏目大使给你一年定额数百万斤,叫你欲哭无泪。这周家多半不知道此节,叫人坑了还摸不着头脑。
“开井之前,家兄也着意将规矩章法打探一番,又信誓旦旦地同家里说,这合股之人是他换了庚帖,两肋插刀的把兄弟,必不会有事。”周三贵唉声叹气,面团团的一张脸皱得犹如带褶的包子,“但差人催逼日紧,家里都慌了神,都道说已然完清,如何又要缴盐呢?我兄长那几个朋友又找不着人影,这才打发我上宜宾的盐司来问个明白。”
讲到这里,周三贵从椅子上费力站起,郑重地理理衣裳,对李永仲深深弯下腰去,行了个大礼,恳求道:“在下也知道行为鲁莽,举止唐突,但此事事关我周家上下几十口人家财性命,还望仲官儿看在相逢即是有缘的份上,救我一救!”
李永仲在周三贵行礼之时已经闪过一边,此时一边叹气一边将他扶起,按着他坐下,脸上流露真情实意的同情来,就好似一个悲天悯人的俊秀公子。他叹口气道:“虽说小弟家中祖业便是盐,但毕竟年幼,其中门道只窥得一二,今日说给周兄听,并无十分把握。”
周三贵陪着小心殷勤地给李永仲倒了杯茶,面团似的两个脸颊挤出一个谄媚的笑来,连连点头道:“都说同行是冤家,这本是行里的秘辛,仲官儿愿同分说数分,就是我周三贵天大的运气,再要贪心,就是神鬼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