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歹来。等到半夜,肚里空得难受,嘴里直冒酸水,又偷摸了两个鸡蛋,现打现喝给肚子垫底,才险险熬过一夜。
没到天亮,关老二顶着一脑袋的鸡毛爬出来,眼睛溜溜转了一圈,又转过去轻手轻脚地抓了只小母鸡,还没等叫就眼疾手快地拧断了鸡脖子,这才将鸡挂在麻布腰带里,脚下抹油朝城外河滩跑了。
一口气跑到河边僻静地方,胡乱将鸡剖了洗了,包了团泥巴,再架些烂木头,枯树枝,拿火折子引火点燃,这是要烤个叫花鸡来吃。关老二又嫌自己身上腌臜,就着河水将头脸略洗一洗,将身上的破衣烂衫在鹅卵石上蹭一蹭,勉强看出个人样。
他呆呆地坐在火堆前,看着跳跃的火舌,心里实在是悲苦万分,一面后悔自己怎地鬼迷了心窍,一面又生出些奇怪难言的心思来:“要不是小七回来看我,我也不会羡慕他;如果不是羡慕他,我也不想去选家丁;如果不是想选家丁,我也不想多吃点;如果不想多吃点,我就不会端了那碗肉;不去端那碗肉,我也不会打翻它;没打翻,我现在还在井场里头吃饭,等到起上工”
在心头颠来倒去地想了又想,关老二最后竟是生出几分恼恨之心来。看看时候差不多,他阴沉着脸地扒开火,拿鹅卵石将泥团子几下砸开,露出里头又香又嫩的鸡肉来,不顾烫地伸手就抓,恶狠狠地咬了一嘴肉,来不及咀嚼几下就咽下肚子,一只不大的小母鸡被他几口吃完,横过袖子一抹嘴巴,关老二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往城郊某个井场走去。
刘小七两天前终于得了一回假。他同其他人一起欢欢喜喜地洗了个澡——李家这个庄子上有口废弃已久的盐井,如今无卤有气,护卫们便在此处修了大灶,三百六十五天日夜不休地烧着热水,操练之余便可舒舒服服地洗上一个热水澡。又换了新发的衣裳——靛青直裰,前后摆缘短至膝盖,箭袖不用护腕,厚实的夏布叠了两层,再夹棉花用贵州山羊皮缝底,细布做衬,保暖防潮,还能当护甲用;素面牛皮腰带,裤子同色同质,另有半高筒皮扎(革翁weng)鞋同旱羊绒袜。饶是李家财大气粗,护卫们每人三年也只置办一身,若有破损可交府里的裁剪婆子处修补。
这套衣服刘小七自发下来便不舍得穿。他已听队正讲,日后行盐时冬日就穿这身,再配半臂罩甲,很多时候就是这一身衣裳救你性命。不过他早就想着得了假回富顺就去看看关老二,顺便也让朋友瞧瞧,现在的日子总算没有辜负当日自己的奋力一拼。
他天不亮就早早起身,和同伴一起坐上昨日里央队正借来的马车——驾车的车夫每十日往庄子上送一回米面油盐等物事,头天来送东西,第二日回城——坐了一个多时辰天光已亮之时才总算到了城门,大家下车,约好午后在此集合回去。好不容易将事情说完,刘小七就迫不及待地朝井场走去。
他脚步轻快,往日要费上两刻钟的路程如今只花了一刻有余,远远看见高高的天车耸立,刘小七兴奋地“嗷”地叫了一声,撒开步子一阵猛跑。有挑水匠听见动静抬头张望,忽然就不可置信地拉拉身边人,指着那个一路跑来的人影问:“我看着,怎么像是刘小七?”
旁人笑他一声:“你这是看错了吧?不是听说小七去了庄子上做家丁?咋子可能在这里嘛。”
更有人阴阳怪气地说:“说是在庄子上,怕是吃不住苦跑了吧!”
话音未落,远处的人影就已经跑到眼前,没人敢再说这不是刘小七,但是挑水匠们也不知道,现在这个,到底还是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刘小七。仅仅月余不见,曾经那个干巴筋瘦,每天累得直不起腰,脸上总带苦相的男娃娃消失了,现在这个腰杆笔直,面色红润,眉眼带笑,一身簇新的衣裳鞋袜,许是怕雨,头上戴了顶黑油竹编无顶大帽,齐齐整整,任谁看了,都要夸一声好个端正的少年郎!
挑水匠们还在发愣,刘小七已脱了帽子拿在手中,笑着朝众人团团一拜,道:“哥哥们好久不见!”
就像沸水入油锅,挑水匠们“轰”地一下挤在刘小七身旁,七嘴八道,这个问“小七如今可好”,那个说“你这算是掉进福窝里”,还有人想要拉关系结个善缘,道:“小七今日可得闲?哥哥请你喝酒!”
他慌忙从人堆里挣脱出来,又同众人说笑一阵,终于觑了个空子跑出来,挑水匠们聚在一起又说又叹了一会儿,就散开去忙自己手上的活路。刘小七找了两圈没找着自己想找的人,刚想找管事的问,正好相熟的杨照来提了水桶过来。
他把前摆掖在腰带里,一声不吭地过去从杨照来手里把桶接过来,杨照来没瞧见他,开始还吓了一跳。结果看见他,脸上也带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干脆提着桶避到边上,放下水桶拿脖子上的帕子擦了把汗,同刘小七讲话。
“照来哥,你知道关老二哪儿去了么?我上回来还见着他。”刘小七眼巴巴地问他,“明明没听说他到其他井场上去了啊!”
杨照来听刘小七问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口浓痰啐到地上,粗声嘎气地大声道:“小七,你莫在我跟前提那个白眼狼,你也莫在这里说他,提起他的名字,大家都嫌腌臜!”这样骂了一句,尤不解气,干脆跟刘小七摊开说明白:“小七,你是不知道,上回你是来看过他吧?”
刘小七呆呆木木地点点头,兀自不肯相信,听杨照来问他,迟疑地说:“有的,只是跟队正回城办事,抽空过来,正好在井场外头碰到他。”
一拍大腿,杨照来大声地哎呀一声:“你是当真不知道啊!你看了这小子回去,他过几天就癫狂,脑子里不知抽了哪根筋,居然偷了满满一大海碗的肉!”他越说越气,一拳捶在墙上,“偷了肉不算,吃不了还糟蹋!等我们发现的时候,连碗带肉,都藏在牛棚的草堆里,里头全是草灰!”
刘小七默默无语,他低头盯着鞋尖看,胸口似放了一个秤砣,沉甸甸地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实在没办法跟这个往日对他颇多照顾的杨照来说,牛棚的草堆是以前他和关老二专门用来藏食物的地方。关老二肯定是想着把肉藏到那里,再慢慢吃完。
“那天正好轮到我煮饭,肉丢了,管事的说要扣我一天工钱!后头发现是关老二偷的,你说,我怎么能放过他!”杨照来说得口沫横飞,“当天我想不过,和你水洋哥哥要将他打一顿,谁知关老二当晚就跑出去,再也没回来了。”他看一眼刘小七,口气软下三分,叹了口气,蒲扇般的大手沉重地落在他肩上,他说:“小七啊,别惦记那个白眼狼了,你啊,现在有了好日子,自己好好奔前程吧!”
“我知道。谢谢照来哥。”小七脸色沉重地点点头,他终究没忍住,还是开口问:“那关老二,照来哥,你知道他去哪了么?”
杨照来眉毛一竖,就要朝刘小七开骂,但他看见小七一脸的难过又顿时骂不出来,一口气憋得红了脸,最后他唉地叹了一声,告诉他:“关老二啊,有人说,他上伯官儿的井场去了。”
第三十五章 谋起(4)()
年关将近。街头巷尾弥漫着松柏枝燃烧的气味,内里藏着一道橘皮的清香,腊肉腊肠被高高挂在天井的屋檐下,下头通常会蹲着几只馋嘴的猫狗,非要人挥着大扫帚赶过来,否则决计是一动不动;雨水在某一日后开始减少,虽然天空依旧是阴沉的铅灰,但微薄的阳光偶尔会刺破午后厚重的云层,扫过墙头窗棂,最后为倚窗刺绣的女子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货郎在城里往来得更勤了些,背着比他人还要高的货架竹背篓,高高举起拨浪鼓拼命摇动,试图将那些在门板后头犹豫的小媳妇小孩子召唤出来——给灶王爷上供的胶牙饧总得要吧?拜祖宗的香烛纸钱必须备吧?一年到头的辛苦,不得给自己买上个新头钗?新头花?这时候,谁都愿稍稍松手,给他几个上好的官钱大子。
这算什么呢?大头还在后面呢。挑一个好日子,当家的媳妇带了自己汉子;当爹把娇气的小闺女抗在肩头,当娘的牵了似牛股糖一样扭的皮小子;还有那当差的媳妇子,跑腿的小小子,帮闲跟班,提盒的提盒,扛箱的扛箱——县城里头横平竖直四条街上,卖布的愿意多饶你半尺几寸;卖肉的往熟客的兜里多塞上半截大肠;卖菜卖鱼的在秤上松松手,几钱半两的不收你的零头,另有数不尽的店铺——做灯笼的,写对联的,卖年画的,卖干货的,卖杂货小玩意儿的,各处都塞满了黑压压的人头。
似乎此刻一切的热闹喧嚣忙碌,都是为了三十那天高堂在上,夫妻并肩,稚子欢笑的阖家团圆。
李永仲名下的井场却忙碌依旧。这隆冬腊月,天光还早,伸手不见五指之时,井场上已经灯火通明。只穿短衣,甚至****上身的挑水匠筋肉仭幔苌泶蠛沽芾欤巳耸痔崃街怀林氐难嗡巴冉欧煽煲凰克承虿宦遥凰阏思萍墓苁麓叛剑羲趁刻嵋坏K驮诟魅嗣碌闹袂┥瞎腋樯刻焱砑浣嵴耍找环⑶嗬投嗟茫灰丫蠛玫陌谆ɑǖ难伟桶俳镆淮言诰∽钗韧椎姆孔永铮浪舫薄
李永仲带着来巡查的管事们从灶房往外走,他脚下飞快,一边要分神吩咐回事的跑腿,一边还有空转头同此处的管事说话:“我看出气不是很畅快,你找工匠来看过没有?”他看似面色平静,但执掌李家以来,一日比一日威严日深,自有一股子摄人的气场在,原先还敢跟他顽笑几句的随从跟班现在多是垂手肃立,轻易不敢同他说笑。
被点名的管事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能跟上李永仲的脚步。隆冬天气,他满头的油汗,一张枯黄干瘪的脸上油津津的,也不知是在灶房里待久了,还是因为着急。听到李永仲问话,他赶紧疾走两步站到他身侧,躬身回话道:“仲官儿说得是。已着人去寻匠人来。近日天气太冷,出气不畅也是有的。”
“千万注意着,井场不是耍子,这附近上百丁口的性命都关系于此,一定小心。”李永仲皱着眉头说完,忽又转到隔壁的伙房去,将虚扣的锅盖举手一提,探身一看,脸色显见的不好,口气也越加不近人情,回身问道:“这里头的菜粥是怎么回事?”
管事一听此话,实实地唬了一跳,汗浆子一层又一层地涌上来。他不敢怠慢,看了一眼,赶紧上前,这管事倒是个憨厚质朴的,他满头满脸的油汗,还不敢擦,就这么站着结结巴巴地解释道:“这,这不是正当的饭食,是前些日子里,挑水匠说灶房里头实在是太热太燥,然后喊熬点清热的东西喝。但这个天气,绿豆太寒,我就让他们买点青菜,熬成清汤菜稀饭,挑水匠说喝了很安逸。”
李永仲挑眉,看他一眼,转头去问挑水匠:“方管事说的是不是真的?”
那挑水匠不敢怠慢,忙忙将手里头的水桶放下,中规中矩地回话:“回仲官儿的话,确实是我们请管事熬的。”
他听罢不语,突然伸手拿了灶台上那个铸铁大炒勺,伸入菜锅搅了搅,舀了一勺放到嘴边喝了一口,然后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视线中施施然放下勺子笑了一笑:“加些盐更好些。”然后率先向牛棚的方向走去,随从们呆了一呆,赶紧跟上,七八个人呼啦啦地一气涌出房间,屋子里顿时清静不少。
看见这一幕的挑水匠窃窃私语:“难得见有人愿意吃工匠锅里头的饭。”“我长这么多年,见这么多人,财主家里头,仲官儿的心肠算是一等一的好了。”
有人突然闷闷地笑了两声,然后左右看看,跟其他人悄声说:“跟他那个不成器的哥哥李永伯完全是天上地下的差别。”马上旁人就嗤笑一声回道:“伯官儿十二三岁就下花楼,我以前看过嘛,十几岁的娃娃在花楼里头,啧啧啧。倒是他弟弟,几岁才点点大就跟到王师爷下井,人跟人比,气死人咯。”
这话说得很是。挑水匠们都默默地点头。他们都是在李家做老了的人,一辈一辈传下来,有人从曾祖辈开始就是李家的挑水匠。李家大房这辈两兄弟都算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当然清楚兄弟俩的不同——和从小被父母溺爱宠坏的长子相比,低调沉稳的次子显然更能得到挑水匠和管事的爱戴。
忽然有人悠悠地插了一句道:“可惜仲官儿不是老大啊。”
旁人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提醒道:“话不好乱说啊。”
先前开口的人嘿嘿一笑,反问道:“我哪里说错了?仲官儿能干是能干,但是哪里的规矩都没得老幺当家做主啊?现在仲官儿势大,本来好生做就是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