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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
三月的西子湖水波碧绿,绿意盎然的湖畔有一座红砖碧瓦的巴洛克式建筑,建筑的位置显然极佳,若站在二楼窗前极目眺望,湖光山色尽收眼底。这里,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常凯申的官邸:澄庐。初春的西子湖景色如画,但常委员长却闭目养神,毫无欣赏之意。委员长如此,匆匆前来的侍卫长王世和上校霍然放轻了脚步,但常凯申还是被惊醒了,他用奉化话道:“是海军的陈绍宽来了吧?”
“是”王世和答应着,他是奉化人,常凯申的表侄,自广州起就是常的贴身侍卫,忠心耿耿。偷看了常凯申一眼后,王世和建议道:“校长,是不是请陈部长先等一下?”
“不必了,你让他来。”常凯申虚挥一下手——这几天和红党副主席周少山的谈判实在是太费脑筋,以至让他感到整个人都精疲力竭。可不管怎么说,决心已经下了,什么时候打只是时间问题。用过往的经历看,人生就是一场豪赌,以前自己既然能赢,这次也必定会赢。'注1'
从南京匆匆赶来的陈绍宽当然不知道常委员长在杭州的目的,他只以为委坐来杭州是带夫人来观赏西湖春景的。步入官邸,走进常凯申的办公室,陈绍宽、以及与他同来的海军军械司司长林献炘上校、周应聪少校,以及林准上尉当即挺胸敬礼,陈绍宽摘下军帽道:“报告委员长,卑职陈绍宽前来报道。”
澄庐并不是南京官邸,格局小了许多,但与南京一样,偌大的办公桌后的墙上悬挂着国民政府国旗和国民党党旗,两面旗帜中间则是先总理的照片。和一般党政军办公室不同的是:相片不是先总理的免冠照,而是一张师生合影——先总理坐在一张老式的藤椅上,佩戴指挥刀全副武装的常委员长则站在先总理后侧。
陈绍宽的神情拘谨而庄重,装做在批阅公文的常凯申正拿着一支红蓝铅笔。他身着一件灰色哔叽中山装,风纪扣一丝不乱。待陈绍宽报道完,这才微微惊讶的抬起头笑道:“唔,是厚甫来了。坐下谈,坐下谈,不必讲礼节。”
“是,委员长。”陈绍宽上前几步,屁股虽然落在椅子上,却不坐实。林献炘周应聪等人则在一侧挺胸站立,于常凯申的打量中并不说话。
“此次赴欧,行政院特授予你二等采玉勋章”常凯申一开口就是授勋,陈绍宽当即站起致谢,弄得他再次笑道:“厚甫,坐下谈,坐下谈,不必拘泥于礼节嘛。”
待陈绍宽再坐下,常凯申才道:“这次去英国,可以趁机会去欧洲看看嘛。最好是买一些船和新式武器回来,加强海军力量。不过,国家毕竟困难,我们暂时没有足够的外汇,买东西最好是赊账,或以东北大豆、猪鬃桐油这些土产来抵偿。”
“是,委员长。”在常凯申停顿的瞬间,陈绍宽赶忙答应了一句。
“政治问题是要考虑的。船和武器要买就买好的,我们买来不易。至于钱的问题,款额是不限的,你只要和庸之商量好,能卖多少就买多少,只要人家信任”
常凯申在交代临行前的最后事项,他的款额不限让陈绍宽的血气有些上涌,待常凯申说完,他才回报道:“报告委员长:卑职在海军部与众人商议多日,大家一致认为应该采购潜艇,最好是德国潜艇。若能有十五艘潜艇,那沿海无忧矣!”
陈绍宽一开口就是十五艘潜艇让常凯申大为吃惊,他很怀疑这是陈绍宽故意拿桥,因为上次说的仅仅是五艘。重重的咳嗽后,常凯申面不改色的问:“十五艘是不是太多了,军政部报上来的时候只有五艘。”
“委员长明鉴。”陈绍宽胸有成竹的道,“五艘潜艇即使是保护沿海也是不够的。按照德国潜艇作战的经验看,战争中潜艇部队大致可以分为三块,其一是于大西洋上进行破交作战、伏击敌国商船;其二是来往于军港和封锁海域之间。潜艇是小船,遇到敌舰要迅速下沉,加上避让雷区,花在航行上的时间也很可观;最后则是维护和休假,潜艇上官兵长期处于紧闭空间,再坚强的人也会懈怠,以德国海军以及其他各国海军的经验看,从出港到回港,出航时间最好不要超过两个月,每次出航巡逻后应给予官兵十天长假。
我国情况虽与德国有一些不同,比如上海离日本并不远,舟山到东京的距离也在一千海里之内,如此花在路上的时间大致在十天以内。十五艘潜艇可三艘在母港休息维护,三艘来往于路途,其余九艘展开破交作战。
日本是岛国,而今世界各国对潜艇破交作战又未找到良策,上一次大战德国有潜艇遭遇三百余枚深水炸弹攻击而未沉。日本沿海各港一但遭受潜艇威胁,其战争潜力、国际贸易将备受制约。另外,若日军登陆我国,潜艇也可掐断其海上物资补给线,真要如此,那些上了岸的日军就只得坐以待毙!如此功绩,十五艘潜艇并不离谱。”
陈绍宽一口气把前几天看来的东西说完,静待领袖裁决。而常凯申虽是陆军出身,但对海军也颇为注意,见陈绍宽说的十拿九稳,他习惯性的追问细节:“一艘潜艇需要多少人?”
“报告委员长,一艘远洋潜艇最多不超过六十人。”陈绍宽道,“如果是近海潜艇,那就只要二十余人。潜艇的价格也不贵,估算下来,一艘远洋潜艇卖给德国海军在两百五十万马克左右,一艘近海潜艇则在一百五十万马克上下。德国舰船虽要价高昂,可想来远洋潜艇报价也应在七百万马克以下。十五艘的造价应在一亿马克以内,国币七千五百万元。国家是困难,不过这十五艘潜艇可分三年购入,每年仅需两千五百万国币。”
陈绍宽说完这几天自己苦思冥想的方案,又担心常凯申嫌贵,他再道道,“这个汇率其实是按官价折算的,如果按实际的马克美元汇价,要大大低于这个数额。”
数量、价格、花费,陈绍宽说完后常凯申想了一会才在陈绍宽等人的期盼下开口,不过他并不表态,而是继续追问道:“以现在的技术海军真的不能击沉潜艇?”
“是,委员长。”陈绍宽重重点头,“主要是水面舰艇发现不了水下潜艇。要想发现只能依靠一种叫做声呐的设备,它的原理是使用声波,声波在水下遇到障碍就会反射回去。不过现在的声呐技术还不成熟,只要声波探测的方向不对,就无法触碰到潜艇。即便方向对了,只要潜艇在一公里以外,那也是安全的。”
“这不就是回音吗?”常凯申饶有兴趣的说道,他暂时忘记了那七千五百万国币。
“是,委员长,这就是水下的回音器。”陈绍宽道。“目前各国海军以英国皇家海军的声呐最为先进,但要找到大洋底下的潜艇,仍旧颇为费力。”
“好了,厚甫。既然海军部已有具体的计划,那就按海军部的计划来。钱的事情你可以找庸之谈,此去德国,德国因与日本签约,他们对我们是有愧的。他们上个月就邀请我们赴德,就是想转圜中德关系,你大可以和他们好好谈。”常凯申终于点头了,这让陈绍宽几个大大松了一口气,可他又提到事情要和孔祥熙商量,心里又生出不少阴影。
“是,委员长。”陈绍宽压下心中阴影,朗声作答。
点头看过陈绍宽,常凯申的目光又打量起林献炘几个,林献炘、周应聪他此前是见过的,唯有初来的林准有些陌生,他笑问道:“这是”
“报告委员长,这是庸之先生的副官林准。”陈绍宽在一边介绍。林准则再次挺胸敬礼,报告道:“海军上尉林准见过委员长,请委员长训示。”
来澄庐之前陈绍宽就交代过常凯申的喜好——军容必须一丝不苟、整齐庄重;说话要响亮利索,同时千万不能有口臭。果然,在林准大声报道后,常凯申笑道:“好。好。你稍息吧。我没有什么好训示的,我唯一要说就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以保家卫国为最终使命!”
“卑职时刻铭记委员长教诲!”林准心中捏了一把汗,听到常凯申的笑声,他的心才一松。
“报告委员长,林准还是林元抚(则徐)的侄孙”见常凯申满意,陈绍宽又适时透露出其他东西,“这次赴德是想让林准带队在德国海军训练。”
陈绍宽抬出林元抚让常凯申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虎门销烟的林元抚是他敬重的人,因此对他的侄孙林准也就高看了几眼,但从林元抚到眼前这个林准都是福建人,中央海军闽系尾大不掉,陈绍宽又严禁在海军中设立党部,实在让人很不放心。
好在担忧仅是一时的,转念之后常凯申又与陈绍宽谈起其他海军事务,但显然他说话没有刚才那么流畅,话语里老是夹着‘这个、这个’‘嗯、嗯’之类的停顿。
二十分钟后,出了澄庐的陈绍宽全身是汗,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林献炘却是笑着的,他道:“厚甫兄,真没想到居然答应了!蒋某人发财了吗,这么善心?”
澄庐就在西子湖畔,暂时没车出去的情况下,诸人正站在湖边叙话。听闻林献炘说蒋某人发财起善心,陈绍宽若有所思的道:“内战已经打完了,据说去年行政院终于有了结余,数目好像是七千多万'注2'。也该轮到海军了。我就是担心”看了林献炘一眼,陈绍宽接着道:“我就担心日本人明天就打过来啊!”
陈绍宽看着西子湖水满脸忧愁,他当然是不想打仗的,一打海军这五万吨的老旧家底肯定全部打光。一旦打光,常某人会干什么猜也能猜的出来。
“厚甫,情况没这么凶险吧。”林献炘是晚清过来的,中日两国、中日海军之间的恩仇历他再清楚不过,但最近他确实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就在前段时间,报纸上还说日本什么经济考察团赴南京如何如何,真要打仗不会大张旗鼓来考察的吧。
“我就担心啊!”陈绍宽面朝西湖,背着他道。在林献炘思索时他却又转过身,道:“只要条件允许,赴德的人员应该增加,这样潜艇才能早些入役。”
“增加?”林献炘看了陈绍宽,又看了看远远站在一边的周应聪和林准,道:“过三五天就走了,人也安排好了,说不定船票都买好了,你还要加几个人进来?孔庸之的人会同意?”
“我就加一个。”陈绍宽决定道,“孔庸之的人要是不答应,我就亲自跟他说。”
第三章 老司机()
临近下半夜的时候,弯钩般的月亮终于钻出了云层,孤悬在昏黑的天幕上。
月光淡淡,弄堂口那盏十五支光的路灯犹自显得冷清,可它也只能照亮弄堂口的大铁门,其他地方照旧黑乎乎一片。‘嚓嚓嚓’的脚步声在临近,匍匐在地上的阿黄当即警觉,它站起来了身子,狗耳朵竖起的同时,嗓子里也‘呜呜呜’的准备狂吠。
“死狗!”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小声诅骂了一句,他叼着一只烟,已经走的很近。骂过之后男人又是极为友好的召唤,“阿黄,不许叫!啧啧啧啧啧啧”
狗在夜里视力无碍,这声音一开口阿黄就认出了是谁,不过它嗓子里还是呜呜直叫,似乎是警告,又好像是在讨好。等男人扔出一块黑乎乎肥腻腻的肉骨头,阿黄的尾巴才摇晃起来。
“李西桑出去啊?”李孔荣喂狗的时候,看门人阿福的娘子也醒了——这一个多月,李先生每天半夜都要出去‘透透气’。透透气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李先生每次半夜出去都会塞给她两块钱。
“唔,去透透气。”李孔荣叼着烟,即便在夜里,一双眼睛也是发亮的。他接过阿福娘子递过来的钥匙,又给了她一张印有孙大炮头像的法币。“我明天就不出去了。”他道。
“噢”阿福娘子接钱的时候听到这句话难免有些失望。看弄堂发不了财,且每月每户付的看弄堂费只交给阿福,作为阿福娘子,也就只有每年冬前帮弄堂住户翻新丝绵被、丝绵袄才能存几个私房钱,但那怎么能比得上李先生的慷慨。每次出去两块钱小账,一个月出去十几趟,翻新三个冬天的被袄也比不上这一个月。
弄堂口的大铁门上嵌着一扇小铁门,碗口大的锁头一打开,弄堂外夜上海迷乱而奢华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早就丢掉香烟的李孔荣重重吸了一口,他觉得,唯有此刻,自己才是自由的!返身将小铁门关上,透过两扇大铁门间的缝隙再把那把碗口大的锁头锁上,最后将钥匙小心的放在军服内侧的夹袋里,李孔荣才走出弄堂。
“李西桑来了啊。”弄堂口雪佛莱出租车旁,一个身着祥生出租汽车公司制服的老司机见李孔荣出了弄堂,当即开门站到车外和他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