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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登村不仅村民古怪,村里的村民姓氏也很是古怪,这个村子五百多户人家,竟然有近三十多个姓氏,与其他大多同姓的村庄大为不同。
三年以前,先登村的日子还很是好过,因为他们耕种的土地,都是老肃王赵长恭的封邑,赵长恭从未跟他们要过半分钱田税,因此只要不碰上打灾年,先登村的日子过的都还算富裕。
直到三年前,赵长恭病死,朝廷以蛮横的态度强行收回了他的封邑,并且转手卖给了肃州当地的官绅,于是先登村整整五百多的农户,就全部变成了“佃户”。
那些往日里有些存粮或者存银的家里日子倒还过得去,但是家中碰到一些难处的家庭,日子就过的愈发艰辛。
其中最为困难的,就是住在村口的马家老二,家里的男人生了病不能下地,全靠马二娘一个人里里外外操持,更雪上加霜的是每个月还要支出一大笔钱给男人拿药。
近来,马家更是遭了大灾,据当天在场的汉子们说,马家婆娘跟闺女下地的时候,被一匹红色马儿踏了青苗,家里的小丫头更是被马儿踩成重伤,马家的叔公带着小丫头去府城里瞧病去了,至今也不曾回来。
大约过了两三天工夫,马家的叔公才回了先登村,只见这位足足五六十岁的老人家满面红光,从村头走到村尾,挨家挨户的喊着当年的老兄弟,让他们到村口迎接贵客。
“嘿还能动么?”
马季拍了拍村里一个年纪最大,同时也卧病在床的先登营老兵。
那老兵微微睁开双眼,瞥了一眼马季。
“小马啊老子脖子都入土了,你就别来折腾老子了。”
老兵嘟囔了几句。
“什么贵客不贵客的,老子不稀得见别来烦老子了”
马季嘿嘿一笑,“陈头,今天有酒,你当真不起来了?”
被马季称作陈头的老兵,艰难的翻了翻身子,眼中罕见的泛起光芒。
“有酒?”
他刚精神了片刻,随即病痛袭来,又无力的瘫在了床上,然后摆了摆手。
“不行咯,不行咯这旧伤真是要了老子的命了,你们这些小崽子们喝去吧”
马季望着几乎动弹不得的陈头儿,眼睛有些发红,良久之后,他才哽咽出声。
“老伍长”
陈头儿翻过身子,皱着眉头看向马季。
“十年前便约定好了,不许再称呼从前的称呼,你怎么又忘了?”
已经年过半百的马季红着眼眶,拍着陈头儿的后背。
“老伍长”
“王爷的儿子来看咱们了”
这名姓陈的老兵闻言浑身一颤,竟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目光死死的盯着马季。
“你是说!”
“肃王爷的儿子?”
马季连连点头。
“可是王爷的儿子不是都”
马季脸上挤出笑容来:“天可怜见,咱们王爷的小儿子,又好转过来了”
“外人都说是咱们王爷杀人太多遭了天谴,所以几位公子才”
“现在好了,世子殿下又好转过来了。”
“陈头儿啊,我那侄孙女,也是托世子殿下的大恩大德,才得以活命啊”
陈头儿一个翻身,从就床上坐了起来,颤颤巍巍的开始穿戴衣衫。
他勉强收拾整齐,又从床头摸出一块刻着“肃”字的铁牌,挂在了胸前,由马季搀扶着,步履蹒跚却极为坚定的朝着村口走去。
马季一边搀扶着他,一边瞥眼看向陈头儿胸前的铁牌,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羡慕。
这是赵长恭的亲卫才会有的特殊铁牌,整个先登村里也就只有十几块而已。
这天,在先登村村口,聚集了两百多个平时很少出门的先登营老卒,这些老卒里,年纪最小的不过三十多岁,年纪最大的陈头儿,已经年过花甲。
他们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眼神坚毅,而且神情激动。
没过多久,村口总算有了动静,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正一人赶着一头硕大的肥猪,朝着先登村走来。
这对年轻男女显然没有赶猪的经验,被两只身形肥硕的成猪弄得手忙脚乱,离得近了,隐约还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都怪你七哥,出的什么馊主意,到了山脚下,你还让那卖猪的回去,非得自己牵上来!”
赵灵儿被其中一头肥猪搞得狼狈不堪,愤愤不平的对着赵显发脾气。
“你懂什么?这叫做诚意,懂不懂?”
赵显毫不留情的嘲笑道,“你呀你,平日里就知道吃,你看,现在你连一头猪都搞不定了!”
“你!”
赵灵儿小嘴一撇,一直握在左手的短剑不着痕迹的出鞘,狠狠的在赵显驾驭的那头猪屁股上刺了一下。
“你!”
肥猪吃痛之下,当即暴走,一股巨力从赵显手里的绳子上传来,把赵显直接带的狂奔了起来!
这头胖胖的家猪,吃了一辈子的力气在此刻爆发开来,带着赵显一路狂奔,两三下就跑到了先登村村口。
赵显被摔了个狗啃泥,原本精心打扮的干净衣衫,也变得狼狈不堪。
当赵显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面前有整整两百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赵显一把撒开手里的牵猪的绳子,飞快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仪表,满脸都是尴尬。
他最先瞥见了马季,于是轻声问道:“马叔这些是?”
马季哈哈一笑,率先跪倒在地。
“先登营马季,拜见世子殿下!”
随着马季的下跪,这二百来人,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纷纷跪倒在地。
“先登营陈虎,拜见世子殿下。”
“先登营赵力,拜见世子殿下!”
“先登营拜见世子殿下!”
这些人虽然有二百多人,但是这句话竟然整齐的如同一人喊出,洪亮无比。
赵显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反应过来这些都是当年追随自己父亲征战沙场的“老人”,于是连忙上前搀扶。
“诸位请起!”
“诸位客气了!”
但是无论他怎么搀扶请求,这些老卒就如同石雕一般,死死的钉在的地上,一动不动。
更多的是热泪盈眶,只哭不说话。
赵显苦着脸劝道:“诸位起身罢,小侄代家父,谢过诸位长辈了”
依旧无动于衷。
跪在最前面的十几个脖子上带着“肃”字铁牌的老卒,偷偷瞥了几眼赵显,又在赵显身上依稀看到了当年老王爷的影子,不由更加感触,纷纷呜咽出声。
赵显苦笑不已。
事已至此,只有一个办法了。
他一把拉过在一边发呆的赵灵儿,直接拉着她跪了下来。
然后对着这群老卒恭敬叩头。
“肃王第七子赵显携八女赵灵,拜见诸位叔父”
第68章 在先登村的日子()
这些人都是赵长恭的旧部,哪里敢受赵显这样的礼数,纷纷爬了起来,抢着上前把赵显从地上扶了起来。
然后一行人簇拥着赵显,走到了先登村的宗祠之中。
说是宗祠,其实也不是,其他村大多同姓,供奉的也都是自家祖宗,而先登村的宗祠,供奉的是一套纯黑色的甲胄,甲胄后面还有一面大旗,旗上分明有一个血红色的“肃”字。
马季跟赵显最熟,他开口解释道:“世子殿下这便是王爷当年征战沙场时穿戴的盔甲,以及肃王卫的军旗,被我们这些老东西供奉在了这里。”
赵显面色严肃,仔细整理了一番衣冠,带着赵灵儿恭敬踏入宗祠,对着这件甲胄行了大礼。
这一个动作很是可以笼络人心,原本对赵显被肥猪拖着摔了一跤颇有微词的老卒,现下看着赵显,也觉得顺眼了不少。
祭拜完之后,众人在宗祠门口席地而坐,赵显环视了一遍这些老卒,向马季涩声开口:“马叔当年的六百老卒,就剩这么多了么”
当年跟随赵长恭一起退隐的六百名老卒,其实论年纪并不算大,平均年纪也就是三四十岁,现在不过十年,怎么会就只剩下三分之一?
马季喟叹一声:“殿下十年前我们这些兄弟,说是要誓死追随老王爷,但是实际上呢,哪个不是个个带伤?”
他神情落寞,“咱们这些军汉,除了那些真的是杀人杀太多的人,其余但凡还能握得动刀,有个前程可以去奔,又哪里会当真定下心来种地”
他说着话,自顾自的撕开自己的上襟,只见马季的肩膀到肋间,有一道可怖的刀痕,就算赵显对人体一无所知,但是他还是可以一眼看出,这一刀至少砸断了马季的三根肋骨!
马季刚刚褪下衣衫,一旁的陈力陈头儿就沉下脸怒斥道:“小崽子丢什么人呢!郡主娘娘还在这儿呢,你以为谁都愿意看你的掩攒身子!”
马季这才想起了赵灵儿还在当面,当下老脸一红,连忙把衣衫拉了起来,红着脸赔罪。
“世子殿下,郡主娘娘,小的污秽了您的法眼,该死,该死”
赵显心中激荡,他对着赵灵儿挥了挥手,轻声道:“阿妹,你去跟村里那些婶婶们说说话”
赵灵儿咬着牙,也是两眼含泪:“我不!”
“我也要看!”
赵显微微诧异了看了一眼小脸涨的通红的赵灵儿,默默点了点头。
他长身而起,对着四周的老卒们一一拱手。
“诸位叔伯,小侄年幼无知,往日里竟然对诸位叔伯一无所知,请诸位叔伯让小侄瞧一瞧,你们在战场上带回来的东西!”
马季陈力等人热泪盈眶,纷纷解开衣襟。
赵显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他环眼望去,在座的二百号人,竟然没有一个不带着伤痕的!
其中最严重的,是那个名为陈力的花甲老人,他的肩膀好似曾被利器洞穿,后背上也有一道可怖的刀疤,整个身体上如同繁星一般,尽是铜钱大小的箭伤。
就这些伤口,赵显真的不懂,这位老人家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其中受伤最轻的一个,也是被利箭洞穿了左臂,至今左手都不能使劲。
原来当年退居到这先登村的六百老卒,竟是人人带伤,而且还都是重伤!
十年过去,他们还能剩下二百来人,已经是上天庇佑了。
赵显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忍住眼中的泪水,对着这些老卒深深鞠躬。
“赵宗显谢过诸位叔伯,替我大启百姓扛下了这些伤疤!”
————
赵显跟赵灵儿,就这样暂时在先登村住下了,村里的人都极是高兴,刻意给他们空出了两个房间。
他们俩带来的两头肥猪,也派上了大用场,村里人忙里忙外的准备开始杀猪庆祝。
至于为什么赵显跟赵灵儿会赶着两头猪来?
因为赵显大概知道,如果直接给这些老卒送钱,他们多半是死也不会接受的,于是赵显就从集市里买了两头猪,直接赶到了先登村,想给这些“旧人”们,改善改善生活。
说起来先登村其实并不是没有猪,反而养猪的家庭还不算少,总共大约有好几十头猪,但是自从三年前没了田地,就很少有人家会杀猪自己吃了。
更多的是养成之后,拿去卖钱。
最多也就是过年的时候,一个村子一起杀一头猪,家家户户凑点钱来。
赵显带来的两头肥猪,让村子里热闹了起来,一些壮年的汉子磨好刀,干净利落的结果了这两头大猪,又支起了几口大锅,烧起了开水,准备给这两头猪褪毛。
整个村子都热闹了起来,如同过年一般。
很快赵显就发现,两头猪并不够整个村子近五百户人家吃用,他很是干脆的喊来村里的一个年轻人,递了些银钱,让他再去买几头回来。
“哦对了,买了猪之后,记着去我家里一趟,去我家里找一个叫做老黄的老头,再让他把希夷先生也请过来。”
赵显刻意嘱咐。
“记着,一定要把老黄带过来。”
那年轻人闻言点了点头,一溜烟的跑着去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赵显挨家挨户的窜了门,他先是去老卒陈力家中,与这位花甲老人说了好一会话。
陈力近来旧伤复发,几乎动弹不得,今日还是马季扶着他,才能去迎了迎赵显。
与赵显独处之后,这个军汉神情激动。
“小王爷,老陈是个粗人,向来心直口快,有些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
赵显微笑道:“陈伯您问,小侄知无不言。”
“老王爷到底是怎么死的?”
陈力脸色严肃,隐隐带着戾气。
“大公子和其他五名公子,又是怎么死的!”
他死死的盯着赵显,目光中甚至是有些怀疑是赵显动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