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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第1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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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里破旧衙门已经垮了半边,哪有什么威严气相?听到世子小舅子暗示升官,李大人忍不住露出了喜色。可他转念想到在送别,还是表现悲伤一点才应景,于是再次泣声道:

    “天下纷然不宁,可怜我大明百姓,辗转流离,衣食无着,苦之甚也!幸我蜀地贤王辈出,举朝共知,世子仁孝无双,首倡‘护国安民、天下太平’。只是如今贼寇势大,这世子之言……”

    在细濛濛的雨天里淋着,这不知好歹的知县又喋喋不休,非要拿到准信的架势,李用敬有些恼了。

    “君无戏言也!”李用敬大声插话道。

    有了君无戏言的承诺,知县大人也就心满意足了。

    一行人再拜而别。大江之上,几叶扁舟随波逐流,向对岸缓缓驶去。轻舟越来越小,渐渐隐没在雨雾中,那射洪知县不肯离去,还站在码头上挥手告别。

    “挥手自辞去,萧萧班马鸣!”

    罗景云看不见了那知县,便一屁股坐回船舱,揉了揉挥痛的臂膀,一脸坏笑:“可惜这里没有萧萧鸣叫的班马,只有嘎吱乱响的船帮!”

    李用敬坐在船头,眼睛望着远方。听到罗景云的玩笑话,他头也不回,冷冷答道:

    “云哥儿使得好手段,一顶半旧乌纱,便换来百里之国!这等庸官奸臣,真是无耻之极!我料定,若是闯献打了过来,他第一个便会献城出降!若是再赏一顶官帽,他还会双手将爹娘儿女奉上!云哥儿,你与世子有姻亲之好,年纪又相仿。你说话,世子会听得进去。你要找机会劝谏世子,这等奸贼用不得!”

    见李用敬有些情绪,罗景云笑了笑。他不好当着李用敬评论姐夫,便道:“谢李先生教诲!学生知道,世子也知道。我姐曾说,有些人干了坏事,以为没人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没人敢动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天道昭昭,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全部都报!”

    就在李大人挥泪送别罗景云之时,心急火燎的贾登联已经带着邱瑞光快马奔回了他的老巢射洪县。一进城门,贾登联顾不得回府换上件干爽的衣袍,直接带兵去了县衙。

    杨维栋麾众包围了衙门,而贾登联则直接登堂入室,全身滴水地坐进了大堂之上的交椅。等到惊愕万分的县丞和主簿被士兵揪出来,贾登联先将知县大人的公文和书信扔给他们观看,然后将佩刀解下,噹一声拍在案几上,大喝一声:

    “速将县里所有土地文书搬来,本将现在便要查阅!”

    ……

    崇祯十四年秋八月,蜀地仿佛提前进入了秋雨季节。在田里粮食收割晾晒的关键时间段,老天开始了连绵的阴雨。

    前往顺庆府的大道上,积满了土浆泥泞。装满了数石粮食和物资的鸡公车只要陷进去,三五人都拉不出来。正在向顺庆府青居渡口前进的陈有福和魏干无法,只好令三营主力和辎重营在大道旁的一个寺庙宿营,等待天晴路干之后再走。这一等,便是五天。军队携带的锅盔和牛肉干吃完了,只好拆了一些粮袋,将谷子倒出来舂了。

    第五天后,天放晴了,大队重新上路。这时,三营一连长林言率一排和炮排人马赶上了大队。仗打的漂亮,参战士兵自然都有升赏。热烈的情绪传到了所有的将士,欢声笑语重新回到这个被风雨困了五天的集体。

    林言骑在一匹棕色的高大战马上,走在三营和辎重营的营部军官中间,战马上挂着他的个人装备:火铳和腰刀。

    这匹战马本是潘一鸿的坐骑。官军通过土地垭口,林言立即封锁了垭口。为挡住突围的官军大量涌来,他下令砍了许多树丫摆放在路上。树枝摆成一线,枝丫的尖头对准敌人突围的方向,便迅速构成了临时的防御工事——鹿砦(ZAI)。

    潘一鸿单骑脱逃,跑到鹿砦前战马不跑了。那马儿也是有生命有灵性的动物,它可不会傻乎乎地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撞击危险的路障。就在潘一鸿跟他的战马较劲时,火铳射术最精的林言在一颗大树后开了火。潘一鸿当即摔在地上毙命,人头和战马都成了林言上缴的战利品。

    打扫完战场,贺仇寇本着谁缴获谁得的原则,将战马奖给了林言,却被林言婉言拒绝了。拒绝的理由很简单,他是副连级军官,没有配备战马的资格。可后来当世子点名要林言率三营一连一排和炮排归队,林言却主动找到贺仇寇,要求把这匹棕色战马带走。

    林言的前后态度为什么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

    很简单,因为经过这次一百五十里山路的急行军,炮排发现虎蹲炮加装座钣后导致重量大增,一匹驮马根本不够用。拿下大乘寺,炮排那匹驮马便有些脱力,只好另换两匹来驮。潘军的马匹本来不多,被虎蹲炮无差别一轰,除了死的伤的被吃的,完好无损的只缴获了三匹,而其中两匹,还要承担拉大车后送伤员回成都的任务。

    炮排四门虎蹲炮。没有这匹大棕马,三营的炮兵火力就要折损四分之一,这是林言不愿意的。好在贺仇寇通情达理,不仅让他带走马匹,还大方地分给他一名向导,杨维栋送他的两名家丁之一。

    ……

    进入了顺庆府境内,已经没有了敌情。陈有福在行军队列前留了三连的一个排保持戒备,其余的都解散了,去帮辎重营推车。路面还是潮的。虽然车子走起来阻力大些,但也有好处:没有尘土飞扬。士兵们闹哄哄的,荤素笑话或者山歌小曲时不时在队列中响起。

    魏干才不管身后的兔崽子们如何闹腾,只要他们不把宝贵的粮食撒在地上就行。他笑着与林言搭话:“林连长,你们从遂宁县过涪江,没有遇到麻烦?”

    “怎么不麻烦?”林言一脸愤懑,“我们到了遂宁西门,准备穿城过江(注一)。百姓见着我们都跑了,连找个吃饭喝水的地方都难!那姓任的知县更绝,直接便把城门关了,还让城头的人放箭,不准我们靠近。”

    陈有福听到林言说得有趣,难得与他开起了玩笑:“你们不是驮着炮吗?咋不给他们一炮?”

    谁知林言立即摇摇头道:“不能放炮!这违反了统一战线!官府百姓只是对护商队不了解,以为我们是潘一鸿那样无恶不作的叛军。末将这一开炮,那就更说不清了!”

    听到林言回答,陈有福非常郁闷:“林连长比我强!见着那些朝廷的官,我就忍不住黑脸。为这事景云已经批过我几次了,可我还是忍不住!”

    陈有福不仅挨过批,还在北上先遣支队军政委员会上做了检查。只是魏干不会在别人面前说这些。

    “那你们只好饿着肚子绕城而走?”魏干笑问。

    “没有。我跑到城门前对着他们喊话,那知县立即就把城门打开了。”

    咦?啥话这么灵光?一喊城门就开了?两个营部的几个军官都被这个话题吸引过来,连刘文郁也竖起了耳朵。

    “末将冲到城下,对城上那狗官喊。”林言笑嘻嘻的,全然没有平日沉默寡言的样子,“末将喊,狗官!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子穿的啥!”

    “皮甲皮盔呗!”刘文郁忍不住插嘴。他一身书生打扮,就是没有皮甲皮盔。

    刘文郁的答案显而易见没有沾边,所以没人理他。

    “我猜到了!”一名又小又瘦的小孩大声道。这小孩也没有皮夹皮盔。不是军需不发给他,而是他身材太瘦小,所有的盔甲都不合身。

    “史允孝,说说看!”两名营主官都催促鼓励他。

    “林连长冲到城下,大吼一声。”史允孝根本不需要别人鼓励,他模仿着林言的动作和声音:“朱漆描金,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老子是天家亲兵!你们想造反吗?你们想灭九族吗?”

    队伍在欢快中飞快前进。据贺永年的联络骑兵介绍,前面大路约莫五里处有分叉。直行不远便是顺庆府的府城南充县,往右拐便是青居渡口。这时前头的探马来报,一大群顺庆府的官员士绅正在分叉路口处等候。

    “妈的X!”陈有福忍不住开骂,“我想躲这些官,这才避开了州城码头。可他们就像苍蝇见到屎一样,非要凑过来!”

    注一:遂宁、蓬溪分治,涪江以西为遂宁;以东为蓬溪。

第二百三十九章相见恨晚(三)() 
苍蝇占据了关键的要点,不管屎乐不乐意,都只好与苍蝇见面。

    领头的苍蝇姓杜,是名六十岁上下的白胡子老头。他拱手自报家门,他姓杜,是大明朝廷委到顺庆府的郡守。

    “末将陈有福,忝为护商队营官。”林言闷闷不乐地上前施礼,“惊动知府大人,末将罪该万死!”

    “哎呀呀!原来本府面前的便是威震川西的护商队陈营官!想不到陈营官如此年轻英俊!”杜知府惊讶万分,连忙快前几步扶起林言,“陈营官乃是世子亲兵,跪了本府,岂不是要本府折寿?”

    ……

    川北连接陕西汉中的出口,是女皇故里广元。从广元经保宁、顺庆再到重庆,几乎是一条南北贯通的直线。而嘉陵江,就围绕着这条直线来回绕行。四座城市之间的水上交通极为发达。除了嘉陵江的干流,嘉陵江的重要支流渠江也串联了很多城市,如保宁府的巴州、顺庆府的广安、夔州府的达州和重庆府的合州。

    顺庆府古称果州,下辖两直辖县、两散州和六个州辖县。两直辖县是南充县和西充县,南充县依廓;蓬州领仪陇和营山两县;广安州领岳池、渠县、大竹、邻水四县。顺庆府地处四川盆地的中央,北接保宁府,南接重庆府,西与潼川州相邻,东跨华蓥山,与夔州府相连。控制着嘉陵江水道,乃是个四战之地。

    除了地理位置重要,顺庆府还是一个大府。所谓大府,就是三多:人多、地多、粮多。

    因为农业开发较早,顺庆府人口数量仅次于成都府和重庆府。由于境内大江大河众多,虽有丘陵密布,但沿江沿河两岸冲沟坳谷平坦宽畅,形成许多互不相连的平坝,成为非常好的水稻种植地。相对优越的地理环境,让朝廷在顺庆府征收了更多的税收。同样是两州八县,顺庆府的粮额竟然是保宁府的三倍半还多!

    因此,选择嘉陵江边的新政坝作为护商队在川北的铁钉子,蜀世子朱平槿并不是光盯着保宁一府。他是看中了新政坝正好地处保宁、顺庆两府的交界处,也是看中了新政坝沿嘉陵江上下进而辐射整个嘉陵江流域的能力。

    高层战略如何规划,林言这样的中下级军官知之甚少。他只是隐约感觉到,顺庆知府这般屈尊出迎,定然不会平白无故。要么有事相求于护商队,要么献媚讨好于世子。可他已经代营长出了场,亮了相,这护商队营官角色只好继续演下去。

    顺庆府府衙之侧,有一座临江依丘而起的五层酒楼,名曰都尉楼。从楼顶望去,东边宽阔的嘉陵江,好似一副银色的地毯,铺贴在蜿蜒的城墙之外。江上的渔船和商船星星点点,北来南去。转头望去,西山草木繁盛,满目青翠,好像一座巨大的锦屏,插立在城市的身后。一条大河(西河),悄无声息地从西山脚下溜出来,在城市的南面注入嘉陵江。江河交汇之处,正是个熙熙攘攘的大码头。

    “好一幅江山胜境,如此美不胜收!”林言登楼临风,忍不住凭栏感叹。

    杜知府与身旁文士交换了兴奋的眼神,笑叹道:“想不到陈营官一介武将,也有如此雅致!本府倒是眼拙了!可见世子慧眼识人也!”。

    杜知府“想不到”一句,把林言提醒了。他暗暗吐舌,差点穿帮。自己在冒充陈有福,而陈有福只是东门草标出身。虽然营长每天晚上都跟着大头兵一起上学习班,但是这种吟风弄月的雅事天生便与他无缘。

    林言定定心神,默想着陈有福在这种场合应当说什么话。正想着,突然他发现楼下那一大堆官员乡绅都不见了。空荡荡的雅室之中,只剩下了面前这两位。除了须发皆白的正主杜知府,还有一位文士聊充陪客。这位文士比杜知府年纪略小,相貌堂堂,气宇不凡。但奇怪的是,此人印堂发黑,脸色发暗,仿佛最近遇到了大灾大难。

    “难道他们要与我商讨机宜?”林言暗暗自付,并悄悄告诫自己镇定。

    见林言注意到自己,那文士微微一笑,拱手作揖:“鄙人江鼎镇(注一),罪官一名尔!”

    “江大人那是耿介忠直之臣!”

    杜知府一边给林言让座,一边愤愤不平向林言介绍江鼎镇。

    “江大人乃天启五年二甲第十三名进士出身!才高八斗有余,更有锦绣文章满腹!去岁江大人从福建左参政转任川东道守,因厉行防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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