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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丞国向搭档打了一个招呼,在清理战利品的大群士兵中找到了军情局那名姓任的情报军官,然后踏着山坡上的泥水向山下的大道走去。
……
雨似乎小了许多,变成了细细的雨丝。
杨天波抬头望了望黯淡下去的天光,把头上闷人的油布扯开,让头上的八瓣铁盔暴露在雨丝之中。
这里落下的雨水毫无疑问,都会汇集到前方的大坝河中,那大坝河是否还能通过?
这个事关胜负的大问题沉甸甸地压在杨天波的心头。作为全营的前锋,十营二连要承担逢山开路、逢水架桥的重任。如果大坝河不能通过,那特遣支队将被迫滞留于南岸,与苦战中的贾登联咫尺之遥,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等着!
这时,前方一阵马蹄声吸引了杨天波的主意。他看见几名骑兵在蒙蒙细雨中向自己的方向奔来,为首的一名大将,高大威武,虬须满面,头戴凤翅银盔,身着山纹铁甲,肩披红色斗篷。那人杨天波认识,正是董卜骑兵营的正团职营长董卜嘉措。
董卜嘉措显然也看到了长长步兵队列前方的杨天波。他在杨天波身旁勒住了战马,对他用口音很重的汉话大喊,问杨天波是不是头领。
杨天波离开队列向董卜嘉措敬礼,而队列依然继续向前行进。
“下官是十营二连连长杨天波。本连并指挥工兵一连一排奉命为全军前锋!”
“那好!”董卜嘉措高兴地对杨天波喊道,“正好给你说听!这条路的尽头在河边,有一座桥。桥面被土暴子烧掉了,可是桥墩还在……”
“桥墩怎能留下来?”杨天波有些不解。
“那桥墩是石头的!”董卜嘉措道。
好咧!杨天波顿时兴奋起来。
有了桥墩,用竹排架桥便可轻松渡河!他转过身去,一张张年轻稚嫩却充满着朝气的面庞掠过眼帘。
杨天波高举手臂,用力向前挥动手掌,大声对队列吼道:“全体都有,强行军!天黑前必须占领大坝河渡口!”
……
一把冲天大火,烧出了渔溪场大捷。然而大捷的始作俑者楚军副将张奏凯却给自己惹来了大麻烦:他的部下差一点就哗变,而领头的,便是因坚守谷仓而在营中名声大噪的刺头百户程卫国。
战斗结束后,守卫谷仓的楚军士兵在程卫国的带领下率先鼓噪,随即渔溪寺的士兵也裹了进来。哗变士卒气势汹汹找到张奏凯,质问主将为什么要烧死马乾马大人?
程卫国对着躺地上的张奏凯吼道,弟兄们之所以拼死奋战,就是为了马大人那句战后加入护国军,并且分田分地的承诺。现在马大人死了,这句承诺也就落了空!
程卫国关心马乾,张奏凯岂能不关心?死了马乾这位四川兵备副使,必然要上报朝廷,他的战功就打了水漂,最终结局是赢是输还需两论呢!程卫国想分田分地,张奏凯岂能不想?只是程卫国想的是自己和家人耕种,而张奏凯按照他的习惯思维,是将世子赐下的土地囊括到自己和少数亲信军官、家丁手中!
所以当程卫国提到分田分地后,被人揭了底牌的张奏凯终于勃然大怒。他不顾自己的伤势,挣扎着爬起来要对程卫国执行军法。
一方要执行军法,另一方却寸步不让。对峙双方立即亮出刀枪,眼见便要火并。
然而,程卫国的主张得到了大部分基层士兵的支持,甚至不少中下级军官也站到了他那边。火并起来,张奏凯的家丁未必能占到优势。况且张奏凯的亲信李祥春在火场中失踪,张奏凯本人在骑兵冲杀中受伤,整个右臂红肿起来,估计伤到了骨头。因此气势上,张奏凯一方迅速落了下方,被希望落空而群情激愤的士兵们用刀枪团团包围了起来。
或许下一秒钟,张奏凯就会被士兵们剁成肉酱。
就在这时,马乾马大人及时出现了。他和杨明时领着坚守核心阵地的几百士卒出现在了程卫国和兵变士兵们的面前。
希望重燃,士兵们迅速欢呼起来,让马乾悬在半空的心放了下来。他和杨明时都希望立即出兵追击溃逃的土暴子,把渔溪场的局部胜利转化为官军对川北土暴子的全面胜利。可是张奏凯的受伤、李祥春的失踪以及目前的官、兵对峙,都让他们意识到追击的主将必须得到士兵的支持和拥戴。
最后,马乾利用自己的权利和威望,指定杨明时为追击部队的主将,程卫国和守卫渔溪寺的一名王姓千户为副将,率领约千名自愿参战的士兵连夜出营追击,而剩下的愿意继续追随张奏凯的约七百名家丁和士兵留守渔溪场。
渔溪场大捷,张奏凯的楚军营就此分裂,各自走上了不同的人生之路。
张奏凯损失了大部分身经百战的老兵,但他也并非全无收获:战场上那上万具的尸体都成了他的战功。尤其是在场中某处废墟的人马尸堆中,士兵们找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这具焦尸周围的地上,映出了一大块清晰的油渍痕迹。根据焦尸身上残留的刀鞘和玉佩,俘虏辨认出,这具焦尸正是夺食王王友进。
第四百三十三章 雨中博弈(四)()
崇祯十五年二月初二早晨,暴雨已经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绵绵的丝丝细雨。铅灰色的天空按压着大地,濛濛的雨气中充斥着水雾,好像随便伸手一抓,便能在手心里拽出一把清水来。
巴州的守将王祥,便是在这样的天气下上到了巴州城头。昨日的一场大雨,让他的反击计划全部落了空。
南城下的小河突然水位暴涨,从不能没过脚踝的涓涓细流变成了齐腰深的浊浪。土暴子不可能在这种条件下涉河攻城,因此费尽千辛万苦拉上城头的大炮也成了摆设。
“将军,土暴子今天不一定来。不如让兄弟们解甲好生睡一觉!他们前天打了一天,昨日又等了一天,早就乏了!”王祥的副将吕年玉劝道。他的左手臂被一根麻绳吊着捆在胸甲上,免得扯到伤口。
也活该吕年玉倒霉。前日的守城战中,一支狼牙箭不偏不倚,正好从他左臂的皮护臂和护腕之间的缝隙射进,大角度斜穿透大臂上的肌肉。营里郎中用刀把箭杆斩断,这才把箭头拔出。郎中还道,这一箭很可能伤了吕年玉的筋腱,弄不好这条左臂就废了。不过万幸的是,箭头上没有喂毒,他的生命没有危险。
听见吕年玉的话,王祥轻轻转过身来。自从吕年玉受伤,王祥看他的眼神便柔和了许多。
“不管今天土贼来不来,只要守住了这巴州城,世子说了,本营这头功跑不了。哎,你和弟兄们都辛苦了。如果将来世子记着我们的功劳,兑现了赏赐,你和其他受伤的弟兄们就分了吧!”
“将军,这可如何使得……”
“哎,无需多言。本将在这里盯着,你们先下去休息,让弟兄们好好补一觉,不过依然不准解甲!”王祥的手轻轻摆摆,不再理会吕年玉。他的目光,停留在雨雾笼罩中的南龛山,又停留在城下那条小河上。他的目光不能透过浑浊的河水,但能一眼看清河道的宽度:
小河的水位依然没退。
……
大坝河边。冯如豹蹦下了马,把缰绳扔给护兵,大步踏上了岸边小坡。
山风习习,河水汤汤。冯如豹的头颅微扬,贪婪地吮吸着雨后空气中泥土和植物气息,感觉这一刻就是最美妙的。真是老天开眼,想不到世子竟然把这样一个冯家十代祖宗做梦也想不到的美差赐给了自己!这一刻,冯家祖传的桀骜不驯的血液在冯如豹的体内沸腾起来。他真想跪下来,给老天和世子都磕上三个响头!
杨天波小心从上下晃荡的竹桥上走过来,打断了冯如豹的自我陶醉。杨天波禀报道,迄今为止,土暴子没有与二连接触,更没有向渡口发动攻击。前锋一排已经前出了近三里,仍然没有发现土暴子。
“土暴子跑了?”冯如豹的心立即沉到了了谷底。
“不会!”杨天波一口否定了这种可能,“如果铜城寨解了围,贾将军会立即遣人报信。”
贾登联没有向后方报平安,说明贾登联与后方之间隔着土暴子。
信息屏障!冯如豹明白了。
世子曾经讲过,在与骑兵交战中,常常出现信息屏障。己方派出的探马发现敌骑,只能依靠马匹向后方传递信息。然而敌人是骑兵,运动速度很快。发现探马,敌骑会紧追不舍。己方大队发现敌骑之时,就是大规模战斗的开始。因此,己方往往准备不及,很是吃亏。换言之,与骑兵作战有一道移动的信息屏障,且与骑兵的运动速度一样快。
一条漫过山洪的大坝河,也是一道信息屏障。土暴子误以为烧了桥,他们过不来,护国军也过不去,所以安全得很。土暴子不知道这道河流屏障之外发生了什么,对马超部的全军覆灭更是一无所知!
然而,这一点小小的失误,让土暴子的后背赤裸裸地暴露在护国军犀利的兵锋之下。
冯如豹压抑住激动的心情,缓缓问道。
“过了桥,距离战场还有多远?”
“最多十里。”杨天波迅速回答。
十里,也就是半个时辰。但是一旦开始攻击,必须集全军之力,一击必杀!
冯如豹的目光离开杨天波,转向桥头两岸的部队。
除了押送俘虏和缴获返回新政坝的南部县一中队,步兵四个连、两个排和一个中队,已经过去了一半。骑兵、炮兵和辎重兵正在等待过河。各部队正集结成一块块的长方阵,等待参谋的过河调度命令。
步兵过河较快。麻烦的是骑兵、炮兵和辎重兵。
骑兵营前面几场战斗有些损失,只剩两百多人马。他们必须牵马鱼贯而过,防止马匹见水受惊。
炮兵的马也不少。因为川马矮小,驮上炮身、炮架、弹药箱,每门炮要用七匹驮马。加上备件和修理工具,六门炮的炮连拥有五十匹驮马。
最麻烦的是辎重连。辎重一连有七十二辆鸡公车和十辆双轮平板大车。每辆车一人推,一人拉。好在车上的弹药在天堡寨消耗了不少,也没有时间捡回来。但是剩余的兵器、粮食和火药依然沉重,从深深的车辙印子就可以看出来。
一条窄窄的单层竹桥,要把所有的部队渡完,至少会到中午。辎重虽然影响行军速度,但却是持久作战必不可少的基础。况且土暴子眼红的便是这些辎重,留给敌人那是万万不可的。
“沉住气,老天爷会保佑我冯如豹的!”
冯如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他强压下心里的焦躁,对杨天波道:“你的前卫连立即向前两里展开,掩护全军过河!但要注意,绝对不能暴露!”
“是!”
“五营第四连已经全部过河。他们是火铳连,归你统一指挥!”
“是!”
冯如豹看着杨天波走远,把八瓣盔颈下的带子松开,让自己更自由地呼吸。
“别急躁,再等等,”他对自己说,“皇天不负有心人!”
……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蜷在湿漉漉的草丛中,透过草丛间的缝隙,查看远方的动静。
红甲兵们昨天上了关帝庙所在的山坡,并以关帝庙为核心,把鸡公车大车头尾相连,串成了一道简易的防御工事。仔细看,还能发现车辆缝隙间隐藏的虎蹲炮。现在,一些红甲兵正在拔掉树枝做的鹿砦,另一些在拆收三角形的帐篷,更多的人在防御工事后的树荫间集合整队。看来,红甲兵很快就会拔营出发。
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便是巴山土暴子中以善战出名的陈琳。陈琳领着他的喽啰已经在三庙驿附近潜伏了三天。他的目标,正是增援渔溪场的官军。
陈琳与其他土暴子最大的不一样,便是他用的是本名,没用浑名。
陈琳的爹娘是好些年前从河南那边逃到兴安府的难民。逃难途中,他的爷爷、奶奶乃至族人都饿死了。所以他爹带着他妈在镇巴县附近的山寨落了草,后来生下了他。
陈琳生下来便是土暴子,长大后还是土暴子。别人眼中的十恶不赦之行,在他眼中乃是最平常不过之事。前几年,陕西连年大旱,官军趁机进攻,陈琳爹妈在一场惨败中双双献了人头,于是陈琳带着剩下的老兄弟逃到四川来发展。最近,他与同为陕西人的争天王袁韬合营。袁韬善谋,他善战,渠县之战便是两人合作的成果。
草丛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想必有消息传来。
果然,陈琳身后有人轻声禀报:“掌盘子,三庙驿的老黄头上来报了信。他说仔细数过了,王府兵至少有一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