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轨道技术并不复杂,机器局有现成的可做参考。规格也很简单,就是沿用机器局的轨道标准。轨距五尺,车宽一丈。据说这五尺的轨距与安文思和王工正造的大马车一模一样,是所谓“标准化”的结果。
环城双轨,一条正转,一条反转,百姓可以便捷搭乘。
拱桥两端加上较长较缓的引桥,既可让马车轻松上下,也可方便航船通行。马车四周设上车跳板,可以让路人在行驶中自由上下车。
三人埋头于新的事业,全然不知时光飞逝。转眼间天色变暗,跑堂的借着掺茶机会进来提醒,三人这才觉得腹中饥饿,于是又叫上几样清粥小菜大快朵颐。
三人吃着,便聊到了最现实的资金筹集和项目启动上。
宋显珠道:“鄙人明日便将机器局的股票全部出手!奶奶的,如今一股超过十二两,实在有些高处不胜寒!卖了股票,这修路的银子便有了着落!”
郭世骧也嚷道:“我家的那万亩水田也可以抵押给汇通钱庄,光是田皮一项,也可筹集十数万!”
“也省得我俩夏秋两季去收租了,倒落了个清闲快活!”郭世喻一面往嘴里塞饭,一面咕噜着嘲笑他三弟。
不过,郭世喻的嘲笑并没有引来回应。等他悄悄抬起头来,才发现另外两人正在用眼色激烈地交锋。
怎么了?两个大男人还搞眉目传情?
他三弟终于熬不过宋显珠的坚持,把脸转向了他二兄:“二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何将王府拉下水,你……”
“莫不是让本秀才求见李崇文吧?”郭世喻说完,继续埋头吃饭。
“正是!二兄,他是王府的副总理……”郭世骧眼巴巴地望着他哥。
郭世喻明白他小弟死缠烂打的德行,于是假装矜持道:
“去见李崇文,倒是无甚难处。他还欠着本秀才的人情呢!上次在仁寿县,他说请我吃马肉。结果呢,马肉没吃二两,马腿骨倒是啃了一根!只是听说他政务繁忙,正在忠州公干……”
“郭兄有言,不妨明说。”宋显珠放下碗碟,正色道,“鄙人是生意人,我们亲兄弟明算账!”
“钱财分账,自有父兄做主。只是吾有一事不明:宋兄于蜀藩宗亲也是熟人,何必借吾一用?再说表舅乃廖抚姻亲,我们何必舍近求远?”
一听这话,宋显珠的脸色顿时沉下数分。
“郭兄不暗内情,吾固知也!世子为君,廖抚为臣,以臣谋君,为臣者大忌也……至于个别蜀藩宗亲,近日……恐有大难!”
“为何?”郭世骧好奇地追问。
“听见什么声音没有?”宋显珠问道。
外面的声音倒是不小。
窗外是街面的喧闹,门外则是跑堂的脚步。隔着一堵青砖厚墙,还能听见隔壁酒客猜拳行令的嘻嘻哈哈。
“南边文翁石室那边的声音越来越大,难道你们听不见?”
“我是真的没听见!”郭世骧闹道。
“宋兄之意,乃是你想听便听得见!若不想听,那么等于捂住耳朵当聋子!”郭世喻恍然大悟道。
宋显珠还没有来得及答复,就听见门外走廊传来了急促的呼喊:“二少爷!二少爷!”
是自己书童的声音。郭世喻离座拉开了雅间的门。
“二少爷!”那书童满头大汗,看见郭世喻,像是见到了救星,“二少爷,赶紧回府!老爷……老爷……”
“我爹怎的?慢慢说!”郭世骧闪出房间,冲着书童嚷道。
“原来小少爷也在!”那书童松了一口气道:“舒师傅杀到了我们府上,说二少爷跑到府学闹事。老爷夫人一听就急了,分遣家人来四处寻你。小的寻到了这南渎庙池边,方才在楼下见到了府中马车……”
“舒师傅来的正好!”郭世骧大喜道,“这事不如请二兄向舒师傅通融。世子尊师重道,想必舒师傅的话,比李崇文的话还管用……”
“二少爷、小少爷!”那书童着急地打断了郭世骧的话,一脸后怕的样子,“你们千万别承认去了文翁石室!知道舒师傅的脸色吗?沉得直掉冰渣……知道老爷的脸色吗?家法已经请到了前院!”
书童口中的郭府家法,乃是根祖传的五尺长的蘸水皮鞭。
“你无须多言,本公子自有分寸!”
蘸水皮鞭没有吓住郭世喻。他突然信心百倍。
第五百一十二章 潜流暗涌(七)()
经济离不开政治,商人也离不开官府。
作为官员预备队的书生们是对国家政治最敏感的一个群体。而商人因为自身利益的考量,也时时刻刻将鼻子凑到了政治圈里,感受着那一股股散发着各种味道的空气。
宋显珠作为王府产业链中的一个供货商,对郭氏兄弟的警告当然不是空穴来风。事实上,他有根有据。
郭世喻和郭世骧两兄弟抛下了他们尚未成型的宏大蓝图,飞似的逃向他们的老窝。
他俩不知道,舒师傅是如何得知郭世喻去了府学,更不知道为何一贯和气生财的老爹竟然祭起了从未动用过的家法。
不过,宋显珠的提醒已经明明白白,四川大乱之后,表面上已经平息下来,但下面的暗流仍在涌动。或许在某一天早晨,又会见到一场大规模的腥风血雨。
两兄弟在路上匆忙对了口径,想了说辞。既然想把蜀王府拖下水,在政治上与蜀王府和四川官府保持一致那是必然的。而舒师傅作为世子傅,自然首先要与他老人家保持高度一致。
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出主意想办法,决心大拍马屁,把老人家的每一个毛孔都拍张开了。
这时郭世喻才暗自庆幸,若去年初在仁寿县为了那千亩无人耕种的土地与王府交恶,今日哪能得到舒师傅亲临示警的待遇?
舒师傅既然在意鄙人,那鄙人不是机会大大的?
……
文翁石室的几百学生集会,并没有立即在成都府的街面上掀起多大的涟漪。
在那个晚上,成都府一如平日的繁华与热闹。
华灯初上,行人如织,大慈寺南面的下莲池进入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在野三关失手被擒的东厂大档头邹政纲穿着一身普通的青蓝箭袖短打,肩上一副褡裢,装作是一名游山玩水的远足行商,挤在来往的人群中。
他时而驻足于池边四面观看,时而流连于路旁商铺眼花缭乱的商品中。一把镶银牛角梳,一柄娟秀仕女团扇,一件寿纹花扣掐金线的对襟大衫,成为了他今晚的收获。
是不是在给家里那调皮混蛋的小子再买一件玩意儿?邹政纲站在一家玩具铺子门口,正在犹豫,那热情地有些过分的老板娘已经瞧出了他的心思,几步跨出门来拉住了他:
“啊呦!这位客官,瞧您大老远跑来,也不给小公子买件喜欢的东西回去?老娘、老婆和女儿都有了,您家小公子该说您偏心了!”
褡裢里没有银子和钱串子摇摇坠坠的感觉,让邹政纲很不习惯。说白了,那就是一种出远门没带钱的不安全感。
邹政纲身上并非没有银子,相反还不少。只是这银子化成了几张粉钞,藏入了袖袋中,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存在感。
想到了粉钞,邹政纲又想到了野三关和腿上的箭疮。他心里默算了今日的花销总数,心里一横,便抬脚走进了玩具铺子。粉钞既然是蜀王府发下来的所谓办差经费,那么不花白不花,花了也白花!
风车、摇鼓、瓷人……邹政纲一件件看过去,仔细检查着做工与质量。儿子的模样和喜好,在他的脑中一幕幕闪现。
“既然是位小公子,一定喜欢那打打杀杀的玩意儿!”
老板娘生怕放跑了生意,有如跗骨之蛆一般紧紧跟随着邹政纲,嘴里不停说着挑逗他购买欲望的话语:
“客官请看,这里有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这是卖得最好的,孙悟空的金箍棒和猪八戒的九齿钉耙!哎呀,这儿还有皇上身边锦衣卫佩戴的绣春刀……”
“绣春刀”一词,突然触发了邹政纲敏感的神经,他的双眼瞬间冒出了凶光,把起劲推销的老板娘吓了一跳。
“哎呀,原来公子是位小秀才!”
老板娘迅速重估了形势,做出了她认为最正确的估计。
“小公子将来一定会光宗耀祖、金榜题名!店里有状元公带的乌纱点翠银花帽!还有状元公穿戴的皁色(注一)圆领袍和素银带!喔,还有状元公游街时肩上斜披的红锦!”
那套全身状元公的装束倒是不错。
邹政纲看着老板娘手里展开的圆领袍和点翠银花帽,想象着儿子将来这身打扮,披红挂彩骑在高头大马上,在京师的大街小巷里穿行……作为他的老子……不行,东华门外的东厂衙门一定要去逛逛的……
邹政纲想着儿子高中状元,那凶巴巴的目光渐渐柔和,嘴角也扯出了几分笑意。
有门!精明的老板娘立即明白自己压对了宝。她将手里的东西塞进邹政纲伸来的手,正待好好自夸一番,孰料眼前的大汉已经问起了价钱。
“不贵不贵!从头上的帽子到脚下的鞋子,一整套只卖五两银。”老板娘轻描淡写地说道。
“什么?五两?还不贵?你这是在打劫么?”邹政纲睁大眼睛,狠狠盯着老板娘。
说到银子,老板娘这下没了方才的谦和。
她抓起衣服帽子,从设计用料到针脚缝制,从深远寓意到现实意义,认真地与邹政纲撕掳起来。老板娘一对翻飞的嘴皮,说得邹政纲一双指节粗大的拳头顿时卸了劲,心里早就举了白旗。
可邹政纲毕竟不是一般的人,他不会这样甘于认输,他得找个理由将情面赢回来。他的眼睛一瞟,见着货架上一个铜光闪闪的马车十分精致,便对老板娘道,这套状元衣服他不要了,换成那个玩具。
邹政纲当然是故意作怪。他掂量着一个小小的玩具不值几个钱,所以假意买个便宜的货让老板娘心痛一番。邹政纲估计,那玩具到了他儿子手中,寿命不会超过一刻钟。
孰料邹政纲再次判断错了行情。那老板娘一听客官要买铜马车,眼角都笑得弯起了,连连赞扬邹政纲是个识货的高人。她一面吩咐伙计赶快包起来,一面将手板往邹政纲面前一摊:
“五百两!”
什么?五百两?难道不是赤铜,而是纯金?
老板娘中气十足地回答邹政纲:“听你外地口音,像是京师来的。本店是百年老号,只做实诚生意,从不欺生!
实话告诉你,这马车模型,乃是比照世子爷和罗姑娘的大马车做的,每个零件都可以拆装,只是去掉了龙凤纹饰。
谁买了去,谁就可以放大照做,那发财可是百千个五百两!
我家那混账小祖宗,光是为了看上这马车一眼,便在广智门外整整等了三天三夜!回家后又熬更守夜做了整整半个月!
所以说了,只卖五百两银子,那是太便宜了。若你不是京师的商人,别说五百两,就算一千两我也不敢往外卖呢!”
邹政纲最后还是为儿子买了一套状元服饰。
价值五百两的马车模型,邹政纲想买也买不起。他将褡裢换了一支肩膀,向身后盯梢的人发出约定信号,告诉他们这家玩具店有问题,然后心安理得地继续逛街。
蜀安局的韩文斗让邹政纲每日上街钓鱼,他也装作很配合天天出动。自己今日发现了一个盗窃世子创意的店铺,那么购物的费用是对得起了。
邹政纲心安理得,继续缓缓前行。
天色越发暗了,灯火越发璀璨。下莲池的游人摩肩接踵,仿佛这不是在崇祯十五年,而是在某个太平盛世。
邹政纲的脑海中将京师的萧条凄凉与比对蜀都的热闹繁盛相比对,心里一阵感慨。就在这时,一个拐角处墙壁上的某样东西突然吸引了他。那是一个白灰笔写的篆字:
“拽”。
按照离京时的约定,见着这个“拽”字,说明另一组约他见面,而且就在附近两三里以内。
邹政纲的职业本能瞬间复活了。
他并没有左右张望,而是迅速将褡裢前后对换,再次向身后的某个人发出信号。做完了这一切,他依旧保持着刚才逛街时的节奏,不紧不慢地走着。
只是,这时他的目光,已经从街边那些繁花迷眼的商品和美女,转到了他要寻找的目标。那还是一个普通却非常难写的篆字:
“豪”。
……
天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天上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也没有任何可以指示前进方向的参照物。
一个暗影在山间弯曲起伏的小路上奔跑,时而跃入草丛,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