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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有股衣甲服饰奇特的数百唐军,并未缘路而上,而是借助飞爪和绳索,如群猿猴,灵活地在崎岖的山石上攀岩。
他们悄悄摸到了靠北的小方台下,想要利用绳索登上城墙,偷袭守军。
幸亏机警的獒犬嗅到了敌人的气息,那股唐军正在城墙上攀爬,转瞬间就被小方台守军用羽箭悉数射杀。
昨日黄昏,唐军再次丢下数千尸首退却后,铁刃悉诺罗前往小方台巡察,发现被羽箭射死的数百唐军全是党项部士卒。
“该死的党项奴,不顺从吐蕃也就罢了,竟然还敢为唐人卖命,实在可恶!”铁刃悉诺罗对党项部为虎作伥的行为不屑一顾。
百余年前,党项部在青海九曲一带游牧,后吐蕃兴起,一部分党项人成了吐蕃人的奴隶,其余党项部落则向北窜逃,成了唐人的附属部族。因此,铁刃悉诺罗非常瞧不起孱弱的党项人。
“唐人今天还会如此强攻吗?视士卒如尘埃,唐军主帅的心可真狠!得派人提防党项奴,那群懦夫,打仗马马马虎虎,爬山却如猴子般灵活。得多派几只獒犬到小方台那边,以防范党项奴偷袭。”红日已升,铁刃悉诺罗开始琢磨今日的战事。他虽未曾见过唐军主帅,却从前几日的强攻中,感受到了敌将的铁石心肠。
扪心自问,铁刃悉诺罗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毫不怜惜手下的性命。
想到这里,铁刃悉诺罗回首望了眼疲惫不堪的守军。开战以来,虽然杀死了数倍于己的唐军,但吐蕃的勇士们也在唐军连绵不断的强攻下,疲惫不堪。石堡中储存的滚木礌石也已消耗近半。
“援军出动了吗?什么时候能够抵达?”铁刃悉诺罗盯着腾空而上的狼烟,盘算着还能坚守多长时间:“三日,最多三日。若是援军不来,单凭堡中的辎重,无论如何也应付不了唐军如此激烈的进攻了。”
想到石堡可能在自己手中丢失,铁刃悉诺罗一阵畏惧。吐蕃军法之严苛,败军之将丢掉的不仅是荣誉和性命,还肯定会连累整个家族抬不起头。
“即使全军覆灭,我也要尽可能多地杀伤唐军!还有三日时间,最不济也要杀伤唐军四五万士卒吧!”铁刃悉诺罗自我安慰道:“我倒要唐军准备用多少士卒的白骨来换取这座坚堡!”
晨曦缕缕炊烟袅袅。
赤岭山脚的唐军大营中,麻木的士卒们正在火长和队正的催促下吞咽肉粥。
开战以来,军中的伙食较平日更为丰盛。可连日来的惨重伤亡,让唐军将士食不知味难以下咽。
不少士卒失去了朝夕相处的袍泽,还有的士卒失去了兄长或幼弟。而今日依然强攻的话,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如此心绪,众多将士实在吃不下饭。
可是,士卒们也知道,军令如山。既然主帅哥舒翰定下来强攻的策略,那士卒们只能顶着滚滚而落的木石奋力向前。
中军大鼓咚咚作响,节帅哥舒翰不待将士用完餐饭,就急不可耐地要召集众将军议。
河东同兵马使张守瑜策马前往中军大帐的路上,气呼呼地对河东别将高秀岩埋怨道:“这几日打得什么鬼仗?我军河西军和党项部成为攻坚主力,顶着吐蕃的木石强攻,折损了那么多士卒。陇右军却躲在我们背后,不痛不痒攻打几下。陇右军兵力远超其余诸军,死伤却与我军持平,实在气人!”
“慎言!慎言!”高秀岩低声劝道:“哥舒翰有圣人的支持,大权在握。我们处于屋檐之下,也只能低头服软。”
“我们河东张氏虽不算名门望族,却也一门忠烈。如今却被一个突骑施人骑在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张守瑜恨恨道。
张守瑜的长兄乃是官至南阳郡开国公的张守珪。开元年间,张守珪任幽州节度使时,屡屡击败契丹和奚族的进犯,曾被圣人赋诗赞扬。
不仅如此,如今恩宠正盛的安禄山,也是张守珪镇守幽州时,从边塞攫升的。
当时,安禄山只是混迹于幽州的浪荡子,整日和同乡史思明一起干些不三不四的勾当。
一日,胆大包天的安禄山竟然去幽州军的城寨里偷羊,被守将抓住。守将本欲棒杀安禄山,恰逢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巡视军寨。安禄山见机大呼:“节帅不欲灭两蕃耶?何为打杀禄山!”
张守珪见安禄山虎背熊腰,壮其言而释之。任命安禄山和史思明为幽州军的低级军官。
安禄山虽然人品低劣,投军以来,作战倒是骁勇异常,也十分懂得讨好张守珪。
在张守珪的照拂下,安禄山屡立战功,官职节节攀升。为感激张守珪的再生之恩,安禄山曾拜张守珪为义父。
虽然张守珪已经去世数年了,可张守瑜自信,凭借长兄的余烈和安禄山的奥援,他完全可以和哥舒翰抗争一二。
“张兵马使,那河西节度副使董延光官高权重,却被哥舒翰收拾得服服帖帖,我们是不是谨慎点好。”高秀岩并无傲人家世,行事要沉稳得多。
“董延光,贪鄙小人,吾羞与之同伍!”张守瑜对董延光更为不屑:“当年就是他为争宠而最先攻讦大帅。若非如此,我们又何必顶着木石强攻石堡呢?”
见张守瑜提到了王忠嗣,高秀岩一时也沉默了。王忠嗣在河东任职甚久,毫无靠山的高秀岩之所以能够升到别将,完全得益于王忠嗣赏罚分明。
因此,对于董延光,高秀岩也特别厌恶。只是他不会也不敢像张守瑜那般大喇喇地表现出来。
沉默间,两人来到了哥舒翰的中军大帐前。替他们掀开帘幕的,是哥舒翰的牙兵校尉李晟。两人知道李晟曾是王忠嗣的牙兵,对他格外亲切。
高秀岩正要和李晟寒暄几句,却见李晟向大帐里使了个眼色。
高秀岩一惊,还未想明白李晟的意思,张守瑜已经大步跨进大帐之中。
“张守瑜!高秀岩!你们二人作为大军先锋,带兵攻打了数日,为何迟迟攻不下石堡!某在兵马和钱粮上可曾亏待你们?”帐中传来哥舒翰的咆哮声:“同罗部来报,两万吐蕃援军已逼近大非川。若是你们今日再拿不下石堡,就提头来见吧!”
“哥舒节帅,石堡地形险峻,山路狭窄难攀。我军空有数万雄兵却无法施展,众多攻城器械也搬运不上赤岭。久攻不下,并非吾等懈怠。”张守瑜不满地反驳道。
“哼!”哥舒翰不置可否,转而问道:“董节度副使,你怎么
“哥舒节帅,我军兵强马壮,吐蕃守军人数寥寥。久攻不下,分明是张兵马使和高别将不尽心。”董延光对哥舒翰甚是畏惧,也厌恶张守瑜平日里冷眼,毫不犹豫选择了投井下石。
“来人,将张守瑜和高秀岩押出去!”哥舒翰令道。
“哥舒节帅,吾等并无……”不待高秀岩分辩,陇右牙兵队正刘破虏就带着数名牙兵依令上前,用力按住了张守瑜和高秀岩的肩膀。
“高别将,何须哀求。”张守瑜止住了高秀岩,在他想来,最多也就是挨几军棍,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推到辕门外,斩了!”哥舒翰轻轻挥了挥手,仿佛在驱赶几只蚊蝇。
第七十七章:坚堡苦战尸骨寒(二)()
“啊?”高秀岩大惊,连忙跪倒在地:“哥舒节帅饶命!哥舒节帅饶命!”
“斩?!”张守瑜也惊呆了:“哥舒翰,我是河东同兵马使,你凭什么斩我?”
“凭什么?”哥舒翰冷笑道:“圣人有旨,许我节制所有参战兵马。 敢有违逆者,可军法处置!”
董延光幸灾乐祸地守瑜和高秀岩,为自己的机灵得意不已。
战前,董延光也曾因不满哥舒翰的军纪过于严苛,嚷嚷过要上表弹劾。可河西节度使安思顺通过密信告知董延光,哥舒翰此人心狠手辣,从不畏惧挥刀杀人。若是和他发生纠纷,吃眼前亏的肯定不会是哥舒翰。
而无论哥舒翰有多么专权和跋扈,只要他率军攻下了石堡,就会博得圣人的恩宠。那时,之前被哥舒翰斩杀的人都将如烟散去,在圣人心中留不下丝毫痕迹。
董延光知道,三年前,安思顺和哥舒翰同在王忠嗣麾下为将时,两人就势同水火关系不睦。董延光深信,对一个人认识最深的,往往是他的敌人。因此,接到安思顺的密信后,董延光立即见风使舵,像驯服的猎犬,对哥舒翰摇头摆尾低头服软。
见刘破虏等牙兵还押着河东二将未动,哥舒翰怒道:“陇右牙兵,还等什么?将张守瑜和高秀岩推出去,斩了!”
刘破虏一愣,飞快地瞟了李晟一眼,见他轻轻点了点头又旋即摇了摇头,就急忙和牙兵们推着二将往帐外走。
李晟冷眼望着哥舒翰和王思礼,心里早已大致猜出他们要折腾什么。
全神贯注盯着张守瑜和高秀岩的王思礼并未注意到李晟讽刺的目光,他一直在计算什么时候出言求情效果最好。
党项部首领拓跋守寂被哥舒翰突如其来的立威之举吓了一大跳,但见惯风雨的他在心里盘算一番后,理智地选择了沉默。
强攻数日后,拓跋守寂更心疼的是惨死在小方台之下的数百族人。至于河东二将的死活,拓跋守寂自知党项部弱小,并不愿卷入浑水之中。
“哥舒节帅,饶命!再宽限数日,我们一定能攻克石堡。”大帐外,高秀岩凄厉的求饶声和张守瑜的怒骂声越来越远。
“节帅,张兵马使和高别将苦战数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节帅饶他们一命!”王思礼见火候差不多了,不慌不忙跪了下来,替河东二将求情。
“哼!死伤近三万士卒都拿不下石堡,这也能算苦劳吗?”哥舒翰似乎怒气未消。
“节帅,昨日我也带了数千陇右健儿进攻。山路狭窄,我军确实施展不开。”王思礼急忙分辩道。
拓跋守寂眼珠一转,也从坐榻上站起,跪在哥舒翰面前求情道:“节帅,昨日我部勇士已攻到了小方台之下,距离拿下石堡只有咫尺之遥,最终仍未能竟全功,惨死在城墙之下。由此可见,张兵马使和高别将已然尽力了。若节帅宽限几日,定可攻克坚堡!”
拓跋守寂的话让哥舒翰面色稍豫,他点头叹道:“拓跋都督辛苦了!昨日之战,贵部出力最多。战后请功,某必禀明圣人。”
“多谢哥舒节帅!鄙部有机会为天可汗效力,实在是三生之幸。鄙部虽有微功,可兵力有限,伤亡也不过数百。苦战数日,河东兵马伤亡更重,还望节帅宽宥张兵马使和高别将。”拓跋守寂趁热打铁道。
帐中其余将领见状,纷纷跪倒在地,恳请哥舒翰饶恕河东二将。
董延光深知张守瑜甚是轻视自己,本想借机推波助澜杀了他。但他见众人都出言求情后,也不得不跪了下来,附和几句。
李晟跪在地上,想着哥舒翰和王思礼演得这场戏,心情愈发阴郁。他给王忠嗣当牙兵时,从未见大帅玩弄如此手段拿捏麾下将领。
大帐外,刘破虏一边押着张守瑜和高秀岩慢慢向辕门处走去,一边焦急地望着中军大帐,等待哥舒翰回心转意。
方才李晟先点头后摇头,已经明明白白告诉刘破虏,此事是哥舒翰为了逼迫各军奋力强攻而精心安排的。所以,要先听从哥舒翰的军令,但绝不能真的将河东二将斩杀了。
“既然诸君求情,某便饶他们一次。”哥舒翰摆出宽宏大量的样子:“李晟,传我军令,将张守瑜和高秀岩带回帐中。”
高秀岩回到大帐中后,倒头就跪,磕头不止:“多谢哥舒节帅不杀之恩!”
张守瑜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后,也不那么强硬了。他不情不愿地跟着高秀岩跪了下来,却一言不发。
哥舒翰居高临下地问道:“张兵马使高别将,你们还需多少时日,才能攻下石堡?”
高秀岩望了张守瑜一眼,连不迭地喊道:“节帅,再给我们五日,定能拿下。”
“五日?!”哥舒翰冷哼道:“吐蕃援军已然逼近大非川,就算某答应,恐怕同罗部的奉信王却不会答应。”
“四日?”高秀岩小心翼翼地讨价还价。
“高别将,某的中军大帐什么时候变成长安城的西市了?”哥舒翰冷冷讽刺道。
“三日!”张守瑜忽然喊道:“依某估算,吐蕃守军的木石也消耗不少了。若同罗部和陇右骑兵能够拖住援军,最多三日,我军必可攻陷石堡。”
“好!三日就三日!”哥舒翰猛地站了起来:“若是三日后石堡依然在吐蕃手中,无论何人求情,某必用军法惩处两位!”
“多谢节帅!”高秀岩连连叩头。张守瑜却怒气冲冲地甩开大帐的帘幕,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