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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更加惊叹的是,金马在飞到了抛物线的最高点之际,竟然还有劲力在空中轻轻一转,径直向殿前落来。走廊上的马群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威压,顿时骚动不安。阿史那旸立刻吹了个唿哨,并上前安抚了一下领头的白马,马群才慢慢安静了下来。
鲜于向只觉得一刹那的功夫,走廊上的马群就自然而然地从中分开,而天上的黄马已经前蹄着地,潇洒地落在了马群刚刚分出的通道上。黄马大摇大摆地向前走了两步,满不在乎地朝周边的骏马打了几个响鼻,吓得其他马匹纷纷避让,然后才不偏不倚,恰好在圣人面前停住了脚步。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只见黄马腹下穿出了一个武士,跪拜在圣人面前:“北庭牙兵队正马璘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马爱卿平身!”圣人朝身旁的高力士瞥了一眼,高力士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操控天马若等闲,真乃勇士也,马卿之英姿,令朕难忘!”圣人和颜悦色地夸了马璘一句,让鲜于向又嫉妒又不解:嫉妒的是一区区队正,居然得到圣人的赞誉;不解的是,这马璘究竟何德何能,能够让圣人不吝赞赏。
“启禀陛下,天马乃马中之王,非陛下不能骑跨,末将不敢僭越。只因顾虑天马性骄,不加拘束恐冲撞陛下,故不得不紧贴于天马腹上,以防万一!故末将不配陛下之赞誉,唯乞陛下赦免末将冒昧之罪!”马璘按照事先排练好言辞,中规中矩地完成了自己的表演。
“汝一片赤诚之心,何罪之有?平身吧。”圣人对于马璘甚是和蔼:“若是非要寻卿之罪,确实有一条罪,那就是,尔等皆小瞧朕了!区区畜生,岂能惊到朕!朕骑马扬鞭,大胜吐蕃马球队的时候,汝曹还未出生呢!”
“微臣惶恐!此皆微臣安排不当之故,于马队正无关!”阿史那旸立即跪倒在地,替马璘求情。
“阿史那卿谦谦君子,只是未免有点古板了。朕不过是眼热马卿技艺高强,想起朕年轻时罢了!”圣人看了高力士一眼,高力士立刻俯下身来,将阿史那旸和马璘同时扶起。两人岂敢真得等名满天下的高翁来扶,赶忙站了起来。
“朕知马卿在碎叶一战中救下了前来朝拜大食国的公主和使者,立下奇功,故赐勋武骑尉,升职为校尉,仍在北庭节度使辖下效力。李相国,朕越权了,替你决定了个七品勋爵的任命,汝可得多包涵啊!”鲜于向发现圣人见了天马之后,心情非常好,不断和臣属开玩笑。
“臣更加惶恐了!勋爵官职,皆出自陛下,也均应由陛下裁定,臣平时不过经陛下授命,替陛下分忧而已!天下只有越权的臣子,而从无越权的君父,陛下言重了!”李林甫笑着回应了圣人的玩笑。
“那马卿的事就这样定了!有了相国的背书,马卿就不是斜封墨敕的了。”圣人对李林甫的回答很满意。
马璘正要再次跪谢,却被圣人打断了:“马卿勿急,朕还有一赏。王卿和阿史那卿都说汝骑射无双,而骑射之威,离不开宝马良弓。朕知汝已驯服飞霜,故将飞霜赐予马卿,并许你在兵部武库中挑拣一套趁手的兵甲。”
鲜于向这时才听明白,原来刚才领头的白马早已被驯服,刚才想必是这个叫马璘的武将,躲在马腹下操控天马的同时,指挥着白马带领马群,营造出一幅万马奔腾却又敬畏天子之威的情景。
“阿史那旸看起来温润如玉,居然也心机百出!争圣宠果真不易啊!只是不知道安禄山那边还会有什么花样。”鲜于向感到自己需要更深入地认识阿史那旸这个看起来温和质朴的人。
圣人对满脸喜色、跪拜在地的马璘笑而不语,然后走向金马,摸了摸灿若锦缎的鬃毛,大声喊道:“跨上这匹天马,朕还能再战胜吐蕃的马球队一百次!不,一万次!!”
“吾皇威武!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纷纷跪拜。鲜于向俯下身子的时候叹了口气,自己花费心机折腾出来的灵犀望月,还是被北庭的天马给比下去了。不过,多少总算得到了圣人的肯定,倒也没有一输到底,站起来后,鲜于向再次平复了自己反复躁动的心绪。
“恭贺陛下喜得天马!”肥胖的安禄山拨开人群,又跪拜在圣人面前:“臣想趁着龙颜大悦的东风,讨个巧,印赵俑菹孪赘霰Α!
“轧荦山,汝也是一方节度使了,怎么还如此粗鄙无文!”圣人被安禄山的插科打诨逗得哈哈大笑。
“陛下,小臣本就是目不识丁的胡人,心里只有对陛下和贵妃娘娘的一片赤诚之心,确实没有什么文墨!”安禄山顺着圣人的话大拍马屁。鲜于向心里骂道:“无耻之尤!”
“那就献上你的宝贝吧!”圣人也放心了威仪,和安禄山开起了玩笑。安禄山朝后挥了挥手,一个小黄门急忙拎着个罩着薄丝锦的鸟笼走了上前。
安禄山左手接过鸟笼,右手开始将丝锦罩向上提。锦罩尚未提起,就听见鸟笼里发出了幽幽的女声:“某这是到哪里了啊?”众人大惊,圣人也愣了一下。
锦罩揭开,只见精巧的鸟笼里有只白羽通透的鹦哥,鲜于向见了浑然不解:“一只鹦哥怎么能和天马比?”
只见安禄山打开了鸟笼的小门打开,白鹦哥一展翅,飞了出来,在走廊上盘旋着,然后落在了圣人的肩膀上。高力士大急,挥着手里拂尘准备将鸟挥走。
“陛下金体万安!臣妾有礼了!”白鹦哥在圣人肩上频频点头,仿佛在叩拜。
憨态可掬、嘴舌灵巧的白鹦哥将威震天下的九五之尊逗得乐不可支,伸出手抚了抚白鹦哥的羽毛。
“谢谢陛下!谢谢陛下!”白鹦哥巧舌如簧:“怎么不见贵妃娘娘呢?臣妾还要服侍娘娘呢!”
“轧荦山,你这宝献得好!朕就借花献佛,把这鹦哥送给贵妃!”圣人听到鹦哥不断叫“贵妃娘娘”,更是开心。
“这天下万物都是陛下的,是臣等借陛下的花献给陛下了,还讨了顿赏,算来是臣沾便宜了啊!”安禄山的巧舌更胜白鹦哥。“夜明犀不但比不过天马,看来连只鹦哥也比不上了,胡儿真是可恶!”鲜于向对安禄山频生恶感。
“恭喜陛下!连得重宝!先贤有云:天赐珍贝以飨圣君!如今珍宝频现,臣再次恭贺陛下!”右相李林甫见圣人笑得开怀,就锦上添花了一把,也让鲜于向见识了什么叫“老而弥辣”。
在众臣的朝贺声中,圣人率先回到了殿内。户部尚书念毕,礼部尚书开始诵读藩国贡献。鲜于向对于藩国进献已经毫无兴致了,心情的频仍波动,让他倍感疲惫。
“……拔汗那国进献狮子一对,南诏国进献白象一对,渤海国进献东珠三十颗,大食国进献宝刀十把……”抑扬顿挫的唱诵,伴随着越升越高的朝阳,传遍了含元殿的每一个角落,也将大唐的威仪展现得淋漓尽致。
含元殿里的衮衮诸公,在盛大的元日大朝会的熏染下,都坚信大唐的荣光,将如日月之辉,永存不坠。只有极少极少的人,看透了繁华背后的黑色漩涡,开始苦苦思索。所幸的是,在此时空中,稚嫩的蝴蝶已经开始扇动动美丽的翅膀。
第十九章:功高难抵诽谤生 上()
冬日正午的太阳,遥遥挂在九天之上,无力地发出惨淡的白光,毫无温暖可言。年过六旬的骠骑大将军高力士,站在大明宫紫宸殿外的走廊上,感觉入骨的寒冷。
元日的长安,北风瑟瑟,天寒地冻,若是无御寒衣服自然是相当难熬的。好在天下升平已久,长安城的居民,穷披厚麻、富穿皮裘,总不至于受寒受冻。
身着内侍省用安西都护府进贡的西域特产白叠布和棉花精心缝制的棉袍,高力士自然知道这无可躲避的寒冷其实是自己不安的内心在作祟。
想起刚才喧哗热闹的元日大朝会,各地节度使为博圣颜一笑而无所不用其极,高力士总是有种小时候和婢女阿花一起去湖边看流星的感觉。银色的流星瞬间划破夜空,坠落到远方黑魆魆的湖面上,绚烂却又短暂,在片刻繁华过后就陷入无边的冷寂和落寞。
想起阿花,想起湖边的流星,权倾内外朝的高大将军不由心神微荡,严肃的脸上浮现了流星一样灿烂而无奈的笑意。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眼已离家五十余年,虽已功成名就,但回想当年,自己最大的理想,不过是继承冯氏一族在岭南高州城的家业和娶阿花为妻吧。
不料天不如人愿,则天大帝在神都洛阳的一个小小猜疑,穿过千山万水,降落到遥远的岭南,就变成了抄家灭族的大祸。父死母散,自己也被阉割入宫,改名换姓为高力士,从偏僻的岭南,卷入长安纷纷扰扰的朝局动荡之中。
幸而自己得遇明主,逐渐被当时还只是普通宗室子弟的李隆基所信任,成为其贴身的得力助手,一起诛韦氏、灭太平,闯出偌大的事业。
五十多年来,自己忠心耿耿地辅佐圣人,而圣人也一直对自己信任有加,将贴身侍奉的内侍省交给自己打理。作为岭南望族冯家的子弟,高力士从小也饱读诗书,深知自古为寺监者,留骂名得多、得令名者少,故常常诫勉自省,并约束自家子弟切莫跋扈张扬。高力士深深期望,自己能够和圣人一起,在青史上留下君臣相得、宦官有为的美传。
高力士望着愈加阴冷的天空,觉得自己的理想像那城南的终南山一样,看着总觉得很近很近了,却还是总差着那么一截子的路程。而令高力士感觉恐惧的是,这几年,理想感觉越来越远了,且不是因为自身的缘故,而是圣人越来越难以琢磨和把握了。
遥想当年,韦氏专权,勾结武三思、上官婉儿,伙同安乐公主,掌控了南北衙禁军,毒杀中宗,扶植幼帝李重茂登基,妄图步武瞾的后尘,成为第二个君临天下的女帝。
适时,除太平公主外,李唐宗室上上下下噤若寒蝉,无人敢发不满之声。唯圣人不惧韦家权势,争取到陈玄礼、王毛仲、葛福顺等万骑营校尉的支持,破釜沉舟,夜袭太极宫,一战诛韦氏、定天下,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诛灭韦氏之后,太平公主自持为睿宗之妹、圣人之姑,结党营私、玩弄朝政,欲废圣人的太子之位。圣人则先下手为强,果断出兵囚禁太平公主,逼其自杀,断了所有企图成为第二个则天大帝的野心家的迷梦。
登基以来三十多年来,圣人宵衣旰食、励精图治、梳理政制、整顿吏治、任人唯贤,先后启用了姚崇、宋璟、张说、张嘉贞、张九龄等名相,开创了这万民称赞的煌煌盛世。高力士想来,伴着这样的圣君和盛世,自身必将能留名青史。
但近几年来,高力士感到圣人越来越喜怒不定,且日益松懈了。在国本之事上,纵容李林甫攻讦太子,先是通过韦坚案和杜有邻案,赐死了太子妃的长兄韦坚和时任河西节度使的皇甫惟明;现在又借争夺石堡、防备吐蕃的大义,打压曾同时担任陇右、朔方、河西、河东四地节度使的王忠嗣,基本剪除了太子在长安和地方的主要支持者,让各皇子骚动不已,有动摇国本之危。
久经剑雨风霜的高力士当然明白,天家无亲情,历代皇帝都对太子有抱有深深的戒心。尤其是本朝太宗剑逼玄武门,迫使高祖禅让,更是加剧了圣人与太子之间的不信任感。敲打太子是应该的、必须的,但敲打需掌握一定的度,适度敲打是鞭策,过度打击就是摧残了。高力士隐隐担心,圣人从天宝五载开始的一系列举措,恐怕是为废太子而准备的。
在朝政上,圣人已无刚登基时的勤勉,放手让右相李林甫决断朝政,自己则躲在深宫里和贵妃赏花品月、轻歌曼舞。当然,高力士知道圣人只是让李林甫代劳,而不是荒唐到爱美人不爱江山。但李林甫权力的急剧膨胀,依然让高力士感到担忧。
不过从前年开始,圣人开始重用杨国忠,可谓一箭双雕,一方面讨贵妃的欢心,一方面则能分右相之权,尤其是十分紧要的财权。只是杨国忠肤浅无文、为人油滑,无重臣之风,让高力士不太放心。
如果说朝政上问题不算大的话,在军政上,圣人近几年的方略则让高力士十分焦虑。强干弱枝,乃防止地方尾大不掉的根本所在,故本朝开国以来,三分之一强的府兵皆聚拢在长安附近的关中地区,保持着对天下任何地方的强大军事优势。但开国一百余年后,府兵制渐已败坏,关中几无可战之府兵。而圣人开边之心却越来越炽,十大节度使皆招募囤积重兵,形成了枝强干弱、太阿倒持的局面。
幸而圣人君威隆重、李林甫擅用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