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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郡王殿下!”王正见上前,欲行稽首大礼,却被李倓扶住。
“小王何德何能,不敢受都护大礼。”李倓闪过一边:“听闻都护宝眷一同进京,不知都护可否引荐。”
“多谢殿下挂怀。”王正见虽有点奇怪,却无法拒绝,遂介绍道:“拙荆裴氏,侧室张氏崔氏,犬女王绯。”
谦和的李倓一一见礼,并令家仆送上早已备好的贵重礼物。
当王正见介绍到王绯时,李倓的目光多停留了片刻。
“见过殿下!”王绯微微有点不耐烦,她急于和阿史那霄云叙旧,却没料到建宁王非要逐一见礼。
“本王如此不堪,令小娘子厌烦吗?”李倓察觉王绯的心思,忽然开口点破。
张夫人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正琢磨如何救场,却听王绯凝眉道:“吾并未觉得殿下不堪,只是觉得殿下如此郑而重之,有点无趣。听舍弟言,众皇孙中唯殿下行事最为豪爽,有太宗之风,酷似圣人年轻时。今日得见,不意殿下如此严肃,故而小女子有点诧异。”
“哦?原来霨郎君对本王评价如此高?实在难得!”李倓爽朗大笑:“其实某也厌恶繁文缛节。听素叶郡主言,汝马球甚佳,不知何时有幸见识一番。”
“殿下别听霄云瞎说,她比我强多了。”王绯开始觉得李倓有点意思。
“那就约上素叶郡主及汝在长安的庭州故友一起玩,马球场由本王来找,如何?”李倓似乎对王绯很感兴趣。
“那自然好!不过若吾打得不好,殿下可不能嘲笑。”王绯彻底放松下来,巧笑倩兮。
王正见瞥了眼李倓,皱眉不言;裴夫人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李倓和王绯,又喜又惊!张夫人早已如坠云雾中,脸上写满不可思议;崔夫人则始终盯着王霨,根本不曾在意其他人的惊愕。
李倓与王绯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之时,王霨和王珪则齐齐向精光内敛面如冠玉的阿史那旸拜去:“见过阿史那节帅。”
“珪郎君太客气了!”阿史那旸笑道:“数年不见,珪郎君俨然如松如玉,成为朝堂栋梁。”
“节帅谬赞!”被压抑许久的王珪心花怒放,忽感天地一片辽阔。
站在母亲身侧的阿史那霄云见父亲有意冷落王霨,心中黯然;阿史那雯霞不解父亲为何如此,她既乐见姐姐难受,却又担心王霨受委屈;王霨心中泛苦,面上却如古井无波,凝视着如铁塔一样守在阿史那旸身侧的李定邦。阿史那霁昂则对微妙的气氛一无所觉,只顾兴奋地把玩着父亲送他的一把布满花纹的大食镔铁短匕。
“阿史那旸为何对霄云如何苛刻?”数年的时间足以让王霨清醒意识到,阿史那旸从一开始就将长女当做可资利用的工具:“不过,无论你如何打算,我都会拼尽全力守护她!”
“夫君,天色已晚,城门即将关闭。我们不若在此地休憩一夜,明早再进城。”李夫人打破尴尬的沉寂:“霨郎君的客栈甚是舒适,店里的火锅也令人食指大动。我们两家多年分居长安庭州拓枝三地,难得今日齐聚此地,虽少了阿史德妹妹,略有遗憾,但也应该热闹热闹。”
“霨郎君果然大才。”阿史那旸不咸不淡夸了一句,然后低低道:“那建宁王……”
“父亲大人,建宁王因出城狩猎与吾等偶遇,并非特意等候大人与王都护。”阿史那霄云出言解释。
“若某估算不错,建宁王很快就会辞别。”王霨笑道。他自然不信世上有那么多“巧合”和“偶遇”,与去年自己抵达若兮客栈时一样,突然出现的李倓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东宫太子的意思。广平王李俶喜静不喜动,身份也更遭人瞩目,故李亨将这些需抛头露面的事都托付给次子李倓。
王霨和李俶有数次接触,但这位全面继承或有意模仿太子阴沉性格的皇孙实在不投王霨的脾气,因而两人的交情始终淡淡。何况王珪视未来可能继承大宝的广平王为自己的禁脔,决不许任何人染指,王霨就更没有兴趣去结交李俶,反而和英毅豪壮的李倓甚是投契。
“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身为边将,皇甫惟明殷鉴不远,不可不察也。”阿史那旸叹道:“珪郎君为东宫属官,自当一心一意辅佐圣人侍奉太子;霨郎君任职翰林院,也当谨守慎独之道。”
“多谢阿史那节帅赐教!”王霨明知阿史那旸话里有话,还得行礼致谢。
果如王霨所料,李倓与阿史那旸客套数句后,就带着家将仆役驱马如风,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简若兮早已令人安排好筵席和酒菜,并让伙计招呼庭州河中牙兵到客栈后院休息。
轩窗外冬雪落湖膳房内异香扑鼻。
一觞一咏一酬一酢,丰盛的晚宴因久别重逢的喜悦愈发醉人。因是家宴,王霨特意交待简若兮安排张大圆桌,方便所有人围桌合餐。
筵席上,王正见畅谈回京任职之愿阿史那旸则细述出兵敲打黑衣大食的经历;王珪得意洋洋炫耀自己与广平王如何亲密,阿史那霄云则讲了几个无伤大雅的宫廷秘闻;阿史那雯霞乘兴挥剑而舞,赢得一片喝彩,阿史那霁昂欲说一下对匠作之技的思索,却被李夫人喝止。
裴夫人见爱子攀附上凤子龙孙,面有得色,不过当她发现丈夫的目光始终不离小杂种时,愤怒的火焰再次压过了喜悦;张夫人满脑子都是建宁王与女儿闲聊的画面,根本无心聆听筵席上的高谈阔论,她凝视着自家女儿,越喜;崔夫人一向恬静淡然,在筵席上浅斟低酌悠然自乐,可当她离席在走廊上听王勇耳语数句后,眼泪顿如玉珠零落,弄花了铅华……
王霨见阿史那霁昂有点闷闷不乐,便有意将话题引到高仙芝高云溪身上,迅速让阿史那霁昂忘却了被母亲呵斥的烦恼……
曲终人散余音犹在。
筵席散后,强掩悲痛的崔夫人不顾裴夫人阴毒的眼神,强拉着王正见来到自己房间。很快,室内就传出幽幽的哭泣声。
“贱人!没羞没臊的狐媚子!”裴夫人低骂数声后才拉着王珪离开。
“崔妹妹今日怎么如此猴急?”念头一闪而过,张夫人却懒得去计较,她本为膝下只有一女而憾,今日却蓦然发现“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之谣是如此恰当。
“绯儿,你晚上就和素叶郡主一起住吧,记得打听一下建宁郡王的家眷。”张夫人悄声叮嘱道。
“阿娘放心,你不交代我也会和霄云一起住,我们有说不完的话呢。”王绯并未听出母亲的弦外之意,蹦蹦跳跳如小鹿一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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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拔剑何叹行路难 八()
夜色深深,烛泪成堆。
王霨躺在床上听窗外雪花簌簌而落,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转眼进京已近一年,在外人看来自己周旋于朝堂重臣之间,搅动长安风云,可谓意气风发。可其中苦楚,又有何人知呢?若在家中,他还能向阿伊腾格娜倾述一二,可在如此寂寞如雪的夜晚,王霨只有将所有的孤独和痛苦独自咽下。
回望一年来的日子,王霨最恨者有二:一为低估李林甫的手腕,导致“出将入相”的提议被其利用,险些功亏一篑;二为拖累父亲,导致其不得不用玉石俱焚的手段替自己挽回颓势。因此,数月来,王霨心中常郁郁不乐、忧心如捣。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行路难!行路难!”王霨低吟着诗仙李白脍炙人口的名诗,感慨万千。他偶尔甚至会有点怀疑,单凭一己之力,能否扭转乾坤、改变大唐盛极而衰的历史趋势。
“改变一场战役容易,拯救一个国家实在太难!”王霨正长吁短叹时,外面传来低沉的敲门声。
“霨儿,睡了吗?”王正见的嗓子有点嘶哑。
“父亲大人!”王霨急忙披衣开门,并转身剪了剪烛花。
“听王勇说你最近心思郁结,莫非是因败于李林甫之故?”王正见的语气略显严厉。
“即便屡战屡败,亦当屡败屡战,某岂会轻易气馁。只是连累大人,吾心不安。”王霨不愿让父亲看轻。
“好一个屡败屡战!”王正见抚掌而叹:“吾儿不必过谦,汝进京一年干了不少惊天动地之事,只输给老狐狸李林甫一场,不算丢人。放眼天下,斗得过他的又有几人呢?某些人被逼的连刺杀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全怪儿子轻敌!”王霨羞赧不已。
“霨儿,你已然多智近妖,难道还要独孤求败?”王正见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吾知汝孜孜以求者,乃避免节镇尾大不掉。汝心大公无私,为父岂能以功名为重。再说了,吾早就欲图摆脱东宫之掌控,你出将入相的提议,倒是恰好给某一个抽身的契机。”
“韦坚案后,东宫羽翼被圣人裁剪一空,在军镇中硕果仅存者唯有父亲一人。故而太子将大人紧攥手中,生恐父亲改换门庭。”王霨叹道:“所以父亲大人选择放下兵权,以无用之身换取自由,只是代价未免有点大。”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不材之木,无所可用,故能终其天年不受斧斤之苦。若某之退让,可换得天下诸边镇用不生叛逆之心,夫复何求?”王正见肃然道:“非吾不欲报效圣人,实因东宫逼迫太紧,不得不出此下策。你可知太子又将主意打到绯儿身上。”
“怎么把姐姐也牵连进来?”王霨大吃一惊,但他旋即反应过来:“难道是建宁王?他尚未婚配,而明年就是姐姐的及笄之年。”
“霨儿,你与建宁王交往匪浅,觉得为父该如何应对?”王正见问道。
“圣人诸皇孙中,建宁王乃数一数二拔尖者。只是天家子弟自幼见惯争斗与血腥,向少天真烂漫之徒,建宁王也不例外。但难得他尚有赤子之心,为
本章未完,请翻页)人也豪爽大方,不类太子。若其非东宫皇孙,可称得上良配。”
“东宫行事环环相扣,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某刚流露出脱身之意,天罗地网已然布好,静待某入瓮。”
“父亲大人打算如何应对呢?”
“任其千变万化,某退意已定,不知太子是否舍得用建宁王换某这颗无用之棋呢?”王正见早有计较:“不过,某也会问问绯儿的心思。父母之命虽重,但儿女的心思也不可轻忽。霨儿,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某去阿史那家提亲呢?”
“啊?!”王霨一愣,脸顿如蒸笼中的虾蟹,红彤彤一片。
“不过,霨儿,阿史那旸城府极深,你可琢磨透了?”王正见首次在儿子面前吐露对“挚友”的猜疑。
“阿史那节帅无端偏爱次女,某百思不得其解。他对某似乎也有点敌意。”
“霄云郡主身上流有大唐皇室血脉,而阿史德氏与阿史那氏代代通婚,乃突厥王室至亲。”王正见一语拨开重重迷雾:“幸好阿史那雯霞并非男儿,阿史那霁昂又文质彬彬,否则某担心阿史那旸将若脱缰野马,更难掌控。突厥狼血,终究是不屑与鹰犬为伍。”
“既然如此,如何能让他独掌河中?”王霨大急。
“当年李相急于打压东宫,而阿史那旸与吾同在北庭,乃监视、压制某的最佳人选。他连女儿一生的幸福都能牺牲,李相自然要投桃报李。怛罗斯一战他冲锋在前、军功累累,朝堂势必要有所酬劳。好在天子圣明,李相也并未全然信任阿史那旸。高舍屯担任河中节度副使、高仙芝收拢谋剌逻多部,均是对其的牵制。”
“素叶水北岸的沙陀部当是父亲的妙笔。”王霨豁然开朗。
“若其忠于大唐,种种布置绝不会发动;但他一旦有反心,移拔可汗就是前鉴。”
“盛世煊煊,看似海晏河清,其实内忧外患不断,实在令人心忧。”
“既然如此,霨儿你又何必感慨行路难呢?既已拔剑,就当一往无前。你放心,为父永远都会站在你的身后,为你遮风避雨!”
“父亲!”羞愧难当的王霨泪水涟涟。他不料父亲竟听到他的牢骚之语,更未料到父亲对他寄予如此厚望!
更深夜静,雪落无声。
许久之后,王正见清了清嗓子,似乎下定莫大的决心道:“霨儿,你还记得某之族兄王忠嗣吗?”
“当然记得!”平静下来的王霨揉了揉眼睛:“今日父亲抵达前,某先后见识了剑南崔副使、陇右哥舒节帅、朔方李副使和河西安节帅。令某吃惊的是,哥舒节帅、李副使和安节帅都曾是忠嗣大帅的部将,而李晟、王思礼、刘破虏和荔非兄弟等将领竟然都当过大帅的牙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