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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杀戮多了些许迷茫。
李晟下意识地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自己也琢磨不明白的思想抛出去,重新变成一个单纯的武士。
但很明显,甩头没有太大的作用。李晟只好转移话题,引着王思礼走向刘破虏:“三郎,你也好久没有见破虏了吧。对了,你怎么突然出现在应龙城呢?”
沉浸在与故友重逢的喜悦之中的李晟忽然发现,自己忘了问这个最关键的问题。王思礼作为陇右节度使哥舒翰最亲信的别将,应该陪着哥舒翰在陇右节度使驻衙的鄯州(今青海乐都县城)啊,怎么忽然出现在西海应龙城附近呢?
李晟还没有听到王思礼的回答,就听到王思礼来的方向响起了密集的破空声和持续不断的惨叫声。
“王三郎!是谁跟在你的后面?他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杀这些西海羚!”李晟大急,双手像铁钳一样夹住王思礼的双臂不住摇晃。
“四郎!你真是失心疯了!不就是点羚羊吗!你干嘛像爷娘一样供着!”王思礼对李晟的态度十分不解,感觉自己昔日的小兄弟真的变得有点不可理喻了。而刘破虏以及周遭的轻骑兵们,已经见识了李晟对西海羚的奇怪态度,但依然觉得莫名其妙。
“眼睛!那双眼睛,那么黑,那么像大帅的眼睛!”李晟忽然跪倒在地,像被抽走了三魂六魄一样呢喃道。
王思礼和刘破虏闻言大惊,望着像孩子一样无助的李晟,都默默无言。他们知道,李晟说的大帅,自然不是现任陇右节度使哥舒翰,而是已经被圣人贬斥到汉阳的王忠嗣王大帅,只有他,才当得起大帅的尊称。
而战功赫赫的王忠嗣,确实长有一双黑得发亮的双眸,而单看那双眼睛的话,里面殊少贪念和私欲,而更多的是一种慈悲和怜悯。
“是谁在射杀西海羚!?某要和他们拼了!”李晟怒火中烧,翻身上马,拔出横刀,双腿夹。紧青海骢,就要上前和人搏命!这时候,李晟早已将佛经中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扔在一边了。
“四郎!不可冲动!是……”王思礼的声音迅速地被雪花卷走,而李晟压根没有听见王思礼的劝阻,心里只有那双深黑色的双眸在闪动。
李晟胯下的青海骢颇通人性,它感受到了主人如火的怒意和战意,便撒开四蹄,不断加速,将厚厚的湖面敲得冰屑飞溅。
青海骢身后,王思礼的枣红马和刘破虏的黄骠马也都开始准备加速,以帮助主人阻止前面的青海骢。
青海骢越跑越快,浑然不顾湖面上越来越多的西海羚尸体。很快,右前方出现了几个模糊的剪影,粗粗望去,这些人还在不断地张弓发箭。
李晟腰部发力,对着前方的身影就挥了过去。但他并没有完全丧失理智,所以并没有用刀锋,而是将横刀的侧面向右前方挥了过去。
只见一窜火星闪过,李晟和前面的人影已经过了一招。李晟在交手的一瞬间,发现对方居然也没有用刀锋,而是用刀背猛拍了一下自己的横刀,然后横刀顺势向前,荡开了自己的攻击。双方虽然都没有用致命的刀锋,但却都使出了全力,两柄横刀在碰撞的瞬间,居然激起几星火花。
但就是这几星光亮,顿时让李晟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在刹那间认出了和自己对刀的武士是谁了。他就是陇右节度使哥舒翰!
之前李晟在王忠嗣帐前担任牙兵的时候,本就对陇右的诸位将领甚是熟悉,而时任陇右大斗军副使的哥舒翰,又最喜欢和大帅的牙兵们聚在一起弯弓斗猎、胡吃海喝,故在对刀的一回合间,李晟就认出了哥舒翰。
李晟急忙勒住青海骢,翻身下马,跪倒在铺满西海羚尸体的哥舒翰马前:“不知哥舒节帅亲至,末将死罪!”而跪下谢罪的一瞬间,李晟刚好看见那双深黑色的眼珠,正是刚才那群西海羚的首领。
“李晟,你这混小子!是把本帅当成吐蕃人了吗?王思礼没有给你交待是本帅在后面吗!”身材高壮的哥舒翰傲然坐于马背之上,一边收刀回鞘一边责骂着李晟。
一众张弓射猎的牙兵亲卫刚从突变中反应过来,急忙拢在哥舒翰四周。
李晟尚未想好该怎么回答哥舒翰,王思礼和刘破虏已经催马赶到。
枣红马还未完全停好,王思礼就飞身从马鞍上跳下,跪倒在哥舒翰面前:“大帅,这都怪属下。某刚才只顾着和李校尉叙旧,忘了告知他大帅在后面射猎。李校尉听见弓弦声响,以为是吐蕃军来袭,故奋不顾身冲了过来。大帅,这都是因为属下办事不周造成的误会,不是李校尉的错!”
哥舒翰对王思礼的解释置之不理,而是拨开身前的牙兵,严厉地质问李晟:“李校尉,事情是王思礼所说的那样的吗?”
李晟挺起头,看着曾经十分熟稔的哥舒翰,郑重回道:“思礼兄为某脱责心切,所言不实!”
“哦!?”哥舒翰黑黢黢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打趣的神态:“那你给某说说,实情为何?”
李晟不顾王思礼满脸的焦急,一字一句说道:“末将奉命巡逻应龙城周边,偶遇大群西海羚和一头捕猎的雪豹。末将误伤了几头西海羚和那头雪豹,心中正在懊恼之际,思礼兄忽然出现,责备末将心肠太软。而末将正在和思礼兄叙旧之时,忽听见身后有人捕猎西海羚,故而前来阻止。不料是大帅牙兵在此射猎,因而冲撞了大帅。此皆末将之责任,甘愿受罚,不敢有所隐瞒。”
“这样啊!”哥舒翰皱了皱眉头,忽然转颜笑道:“你这小子,起来吧。倒是没有编谎话诓某!不过你若是顺着王思礼的瞎话往下胡编,某必斩了你以正军法!”
哥舒翰的表态让王思礼和刘破虏疑惑不解,李晟则依旧低头沉思,并没有站起来。
第二十二章:雪海阑干万丈冰 四()
“王思礼,你还不赶紧扶李校尉起来以便将功赎罪!你这小崽子,一向口无遮拦、谎话连篇,现在居然敢骗到某头上了,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吧!”李晟听出来哥舒翰放过诸人的意思,也就顺势抓住王思礼的手臂站了起来。
“李四郎,可知某为何不责备汝失礼之处?”哥舒翰也跳下了战马,笑着问道,戏谑之情溢于言表,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和李晟他们一起厮混的哥舒长兄。
“末将不敢妄加揣测,想来不过是个‘诚’字。”李晟回答的不卑不亢,并未刻意和哥舒翰过于亲密。
哥舒翰对李晟的回答笑而不语,转而问王思礼:“三郎,可知汝之谎言破绽何在?”
“下属每句谎言都有破绽,只是别人常常听不出来,而大帅却总是能够留意到。”王思礼立刻顺着杆儿往上爬。
“想当年王大帅尚在陇右的时候,某常与尔等嬉戏,对诸位的性格倒是略知一二。”哥舒翰抬起头,朝无边无际的雪花长长地呵了一口白气:“三郎嘴巧智急、作战果敢,却拙于将兵;破虏潇洒自在、用兵诡异,却不喜拘束;四郎沉默寡言、做事沉稳,故最擅阵战。若方才若真如三郎所言,四郎必不会单枪匹马前来突破吐蕃军队,而是会列阵包抄,且一定会留一队人马作为后应,如此方是某所熟知的李四郎。故某知三郎之言必有诈矣!”
李晟三人不由俯身作揖,感慨哥舒翰的识人之明。想来当年哥舒翰和牙兵游猎之时,早就将每个人的脾性都摸透了。
“四郎方才言不欲捕猎西海羚与雪豹,某虽不赞同四郎的想法,但却深知此言深符四郎仁慈之天性也。某虽甚爱田猎,但却并非嗜杀之人。只是西海羚甚是罕见,皮毛之贵远胜狐裘,故欲制羚裘一件以献圣人,为我陇右军争取更好的支持,非为一己私欲也。故而四郎阻拦之举,某并不怪罪。”哥舒翰说的十分坦诚,虎目闪闪,在遮天盖地的风雪中显得格外明亮。
李晟听了之后,心头一动,之前恼人的弓弦震荡声听起来也不再那么嘈杂刺耳了。
李晟本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踌躇之间忽然低头看见了那双格外黑沉的羚目,心中又变得和这天气一样迷茫不清。
哥舒翰发现李晟的脸色忽青忽紫、变了又变,就上前抓住李晟的右臂问道:“四郎心中还有什么不解之处?”
哥舒翰的亲昵让李晟一瞬间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在大帅麾下自由自在的日子。这温暖的回忆让稳重的李晟打开了心防,说出了本不适合在新任陇右节度使面前说的话:“这西海羚的双眼酷似大帅的眼眸,某实不忍伤之。”
“大帅的眼眸?”哥舒翰一愣,旋即低头搜寻了片刻。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满是郑重之色:“四郎真乃忠义之士也!某本常自得于识人之能,不料仍低估四郎之心志了。论及大帅所遭遇之变故,此事牵涉甚广,某不敢随意窥测。当时事发突然,大帅奉旨入朝觐见之时,忽被圣人怪责,迅交三司审讯,并传闻有杀身之祸。吾泣血为大帅辩解,亦难消天子之怒。幸而圣人耳目聪慧,渐知大帅之清白,仅贬斥官职而已。圣人对大帅恩义深重,他日起复或未可知。吾知四郎对大帅蒙冤心有不甘不解之处,吾亦知,好男儿都爱纵横闯荡、快意恩仇。然四郎需知,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种种牵绊阻碍总是难免。大丈夫者,需上不负天恩,下无愧自身,于艰险崎岖之处,立不世出之功业;而不能畏首畏尾、作茧自缚。吾深知王大帅不愿攻伐石堡之心,亦知其怜悯将士之意。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人开边之心已定,吾等大唐将士,只能拔刀向前、手刃敌酋。且石堡地势如此险厄,实乃兵家必争之地,石堡归我,则西海、日月山、大非川一线尽在我军俯览之下,不复有吐蕃侵扰之忧;若石堡在敌,则陇右道东线处处吃紧,鄯、肃、兰诸州随时有被吐蕃破边入寇之危、生灵涂炭之险。故吾虽敬佩大帅之仁心,但不敢拂逆圣人之意,愿以此身为先驱,为圣人、为天下夺取石堡城!”
哥舒翰的慷慨激昂之词深深震撼了李晟,而王思礼和刘破虏早已经听得目惊口呆了,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了。
“难道是大帅错了吗?难道大帅的不惜以死相争全都毫无意义吗?”李晟的胸中仿佛亦有百万玉龙在飞卷嘶吼,只觉得浑身憋闷。
他只好再次低头凝视着那双黑色的双眸,希望从中得到答案和解脱。
哥舒翰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晟,却见他低头沉思如故,不由轻微皱了一下眉头:“既然四郎如此珍爱这头西海羚,某便将之交付于你,以满足汝心中之所思。”
李晟似乎并未听出哥舒翰话中的淡淡不满之意,依旧紧盯着地上的西海羚。忽然之间,李晟心中一紧,急忙抬头喊道:“三郎,速请哥舒节帅去应龙城中主持大局,附近恐有吐蕃兵妄图偷袭!”
王思礼还未反应过来,哥舒翰已经语如连珠地问道:“四郎何处此言?汝怎知有吐蕃兵来袭?这些吐蕃贼子,不畏寒冷,说不定真想趁着风雪之际试试手气。”
“哥舒节帅,适才末将心神恍惚之际,忽忆起适才有熟知西海地理的老兵言,隆冬时节此地甚少见西海羚,暴雪之际,西海羚应在避风之处藏匿。而此群西海羚突然出现,冒雪奔驰,显然是为外物所惊。某本疑心是雪豹追逐之故,然雪豹瘦骨嶙峋,又不善长途奔跑,应当是半路伏击了奔羚,而非惊吓西海羚之因。由此推断,最大的可能则是,有支军队在不远处活动,惊动了羚羊群……”
不待李晟禀报完毕,哥舒翰已翻身上马,掏出腰间的令符抛给王思礼:“三郎,带队牙兵,速去应龙城,命火拔归仁立刻派4团骑兵出城来自与轻骑兵团汇合,其余士兵全力守城备战!”
王思礼一把抓住令符,如疾风般朝应龙城策马奔去。
“四郎,速速探查吐蕃军所藏匿的位置!有消息即刻来报!”哥舒翰转眼已恢复了指挥若定的名将本色。
李晟朝刘破虏使了个眼色,刘破虏一踢黄骠马,立刻前去传命了。
李晟则再次禀道:“请节帅前往城中指挥,外面有末将在即可……”
“四郎不必再言!某知汝一片赤心!”哥舒翰摆了摆手,打断了李晟的话:“但汝可知,某三十岁之前,曾在灵肃、西域、河中之地任侠游历多时,不知遇见过多少危险,从不曾退缩。区区些许吐蕃人,还吓不倒某!莫非四郎自负年轻少勇,而轻贱某乎?”
面对哥舒翰半真半假的责难,李晟也不敢再坚持,只好答道:“某早知节帅之英姿,唯不愿节帅履险地耳。既然节帅不愿入城,便乞由某代替三郎,守护在节帅马前。”
“不必在某马前碍事!”哥舒翰一挥马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