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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马嘶咸秦,烟尘相驰突。
“节帅负伤了,王军使,速开城门!”边令诚声嘶力竭叩关欲入之时,西门外的滚滚烟尘,浑身是血的火拔归仁一手挥鞭、一手牵着匹神骏的青海骢,狂吼不休。
“节帅!?”王思礼一眼瞥见趴在坐骑奄奄一息的哥舒翰,慌忙抛掉弓箭,怒声问道:“火拔兵马使,是何人伤了节帅?”
“叛军!”火拔归仁气喘如牛道:“数千曳落河不知从哪里找了个缝隙,钻进京畿,偷袭节帅。我军本已抵住叛军的冲锋,正在追杀敌军,不料曳落河带有北庭猛油火,一把火烧的儿郎们四散而逃,哥舒节帅偏偏这会儿腿疾发作,某拼死拼活,总算救下节帅。倒是边监军,还未接敌,一溜烟跑了……”
“某是回关搬救兵去了!”边令诚狡辩道。
“好在曳落河是奔着长安去的,某与节帅才捡了条性命。”火拔归仁不屑于搭理边令诚。
“叛军……”王思礼扫了眼衣甲残破、须发皆焦的火拔归仁,又瞥了眼趴在马背的哥舒翰,不再犹豫:“开门,迎节帅进城!速找医师来!”
风云突变、枝节横生。
火拔归仁和边令诚抵达潼关西门时,尾随他们先后抵达的数百溃军尚未全部进入瓮城,火拔归仁忽然举槊捅死正费力开城门的潼关守卒,然后扭腰跳到青海骢背,弃槊抽刀,横在昏迷不醒的哥舒翰脖子。早火拔归仁数步进入门洞的边令诚听到异响,猛踢健骡,闪入关城街道,逃过一劫。
乔装成陇右溃兵的曳落河则如下山饿虎,弯弓挺槊将瓮城城墙和城门里的守军扫荡一空,迅速占领潼关西门。王思礼躲过数羽雕翎,在牙兵的护翼下退守早已筑好的街垒内。
潼关城西,在冲天火焰照耀下,数千兵马滚滚而来,源源不断涌入瓮城,彻底控制西门楼,并顺着城墙向两侧进攻,驱赶、屠戮乱作一团的守军。
城西的火光吹响了进攻的号角,潼关城东叛军阵,一百余台配重投石机此起彼伏,将一枚枚火球、石弹射向天空,对厚实的城墙发动铺天盖地的打击。
内乱不休的关城内,守城士卒四分五裂、毫无战意,本该操纵配重石砲居高临下发动反击的士卒却稀稀疏疏、人手不全,无法抵御叛军的狂轰滥炸
。
“火拔归仁,节帅待尔不薄……”王思礼绝未料到他会从贼,又气又急。
“王思礼,哥舒翰把你当儿子养,他可没给某一星半点好处。”火拔归仁冷哼道:“当年吾在龙驹岛应龙城受寒挨冻,难得他过来一趟,却是为了探视李晟。”
“火拔兵马使即便怨恨节帅,也不该投靠安贼!”王思礼竭力收拢士卒、重整军阵,无奈哥舒翰被擒、西门失守,守军士气低迷,节节败退,竟无一战之力。若非东门外的黄巷坂“车不得方轨;马不得成列”,更有数道深不见底的壕沟横在关门之前,叛军主力恐早已趁乱破门而入。
“王思礼,你是营州高句丽人,吾乃河西突厥,在唐人眼里都是低贱的蛮夷。以前天可汗还想着借我们的勇力四处征战,现在北平郡王起兵,一路从幽州杀到东都,皇帝老儿以后还会信任我们吗?”火拔归仁嗤笑道:“王思礼,某知你惦记着节度副使的官位,可也得先保住命才行!”
“可恶!”王思礼被人道破心思,愈发焦躁:“前有狼、后有虎,节帅陷于敌手,破虏远在蒲津渡,这可如何是好?难道潼关要在吾手沦陷……”
雄关焚于火、胡马一何骄。
潼关城西,崔乾佑得意洋洋地望着厮杀声不断的潼关,仰天大笑:“潼关西门已破,东门一时三刻便落入我军之手,天助我也!”
田乾真率一千曳落河在河兵马使李定邦协助下从蓝田关混入京畿,袭华州大营后与崔乾佑内外夹击攻克蓝田关,阵斩安西节度副使席元庆。
两人本欲依计统领一万五千精兵直扑潼关,孰料在蓝田城遭遇据城而守的安西兵马,死伤数千方在平卢别将史朝义的襄助下射杀封常清、重伤高仙芝。可即便如此,凭空出现的剑南军还是令他们功亏一篑。
田乾真见已惊动京畿各路兵马,提议见好收,退守蓝田关,毕竟打开进攻长安的通道已然是大功一件。“侵掠如火”的崔乾佑却担心从陕州通往武关的山道过于逼仄,不利于大军行进,单凭一万孤军未必守得住蓝田关,一旦蓝田关失守则前功尽弃,不若赌一把,趁剑南军忙于收复蓝田县城,不管不顾北,伺机夺取潼关,打开杀向长安的通衢大道。
田乾真虽佩服崔乾佑的气魄,但其素来欣赏田承嗣难知如阴的用兵之道,无法赞同崔乾佑孤注一掷的冒险。兼之史朝义急于离开京畿这块是非之地,田乾真遂以维系幽州平卢两军之谊为名,领一半兵马退往蓝田关,崔乾佑则精挑细选五千铁骑径直北,战力最为强悍的两千余曳落河皆划拨其麾下,从武关、蓝田关收刮而来的猛油火也悉数带走。
行军途,斥候发现不久前曾有大队兵马潜伏在蓝田城北,后向西北方离去。崔乾佑隐约觉得正是他们暴起发力火烧素叶战车,但一时也猜不出其身份。好在他们并未前往潼关,所
以也无关大局。
行至华州城附近时,正冥思苦想如何敲开潼关西门的崔乾佑发现一股兵马正急匆匆奔向长安城。曳落河设伏偷袭,误打误撞竟抓了一尾大鱼,生擒受伤昏迷的潼关防御使哥舒翰,其部将火拔归仁则弃暗投明。
用飞奴告知节帅自己的打算后,崔乾佑急令曳落河押着火拔归仁和哥舒翰诈开潼关西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向东门。
用兵刚猛的崔乾佑满脸虬须,看起来甚是粗犷,心思却颇为细腻。他深知此行深入虎穴,极其凶险,必须万分谨慎。故他纵兵猛攻潼关之际,仍不忘广派斥候,并留一千曳落河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崔乾佑对潼关地形了若指掌,最担心安西、剑南兵马尾随而来,其次便是防范镇守蒲津渡的兵马顺流而下,故他严令斥候紧盯西北二方,并用猛油火暗布下数道陷阱,静待猎物钩……
烽火连城战不休,一语成谶天意幽。
潼关城内,叛军以悍不畏死的曳落河为箭簇,沿着东西主街横冲直撞,锋芒直指关城东门。为与城东主力相呼应,曳落河所过之处,燃屋焚帐,叛军主力则根据火光位置的变动,及时调整配重投石机的角度与方位,用火球、石弹掩护在敌群劈波斩浪的曳落河。与此同时,叛军挥刀驱赶成千万的民众扛着云梯、沙袋填埋关前的壕沟。
潼关眼下守军约有七万余人,其战力最强的当属哥舒翰麾下的一万两千陇右军,吞并来的一万多河西兵马和五千龙武禁军。其余四万多皆是来自洛阳和京畿新募兵,只能打打顺风仗。本来三千于阗骑兵也算得精兵,不过华州大营遇袭时尉迟胜已被哥舒翰支走,此刻并不在关内。
从纸面看,潼关城内兵强马壮、实力雄厚。然东西二都承平日久,百姓久不闻金鼓声,新募兵难堪大任;龙武禁军拱卫圣人,在长安城内横行无忌,但未经沙场磨砺;陇右、河西皆百战精兵,无奈因哥舒翰陷害安思顺一案,两军势若水火。哥舒翰虽借王霨之手除掉河西节度副使董延光,并掺沙子、挖墙脚,收买分化河西层军将,但毕竟时日有限,嫌隙犹存。
故一旦遭遇变故,内部矛盾随即激化,新募兵无所适从、慌不择路,龙武禁军不耐恶战、急于逃命,河西军或聚众自保、或结阵南撤,但并无几人甘愿救助遭曳落河穷追猛打的陇右军,甚至有人浑水摸鱼、趁乱报复。
众志成城泰山移、人心涣散反生乱。其实若双方单打独斗,一万两千陇右军足以战胜崔乾佑的五千精骑。可惜幽州军以有心算无心,本夺了先机;侥幸俘虏哥舒翰,诈开城门,又占尽便宜。反观陇右军,主将被擒、骤然遇袭、友军添乱,能跟随王思礼抵御曳落河的兵马寥寥无几。故潼关城内才出现令人错愕的一幕,数千幽州铁骑如狼入羊群,追着数倍于己的唐军打,步步逼向潼关东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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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力扶将倾不顾身(十一)()
率千余心腹在潼关东门前做困兽之争的王思礼苦笑连连:“人可骗,天难欺,哥舒节帅为谋从龙之功,故意熄了平安火,不料竟弄假成真。更可笑的是,为防范远在河东的北庭军插手,节帅还特意命破虏不得擅离蒲津渡……”
“王思礼,投降吧,北平郡王最喜勇士,凭你的本事,别说个节度副使,弄个郡王也容易”火拔归仁揪住哥舒翰腰间的丝绦,高声劝降。
“投降,某投降!”不待王思礼回应,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边令诚尖声喊道:“北平郡王顺天意、兴义兵,伐无道、清君侧,诛不义、反奸佞,某虽为刑余之人,也愿跟随郡王,以浩然正气涤荡天下!”
“不知廉耻的阉人!”王思礼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可放眼望去,身边的心腹皆眼巴巴地看着他,似有所期。
“都降了吧,打开东门恭迎北平郡王!”边令诚尖声大叫:“诸君,听吾一言,方能保住身家性命!”
捻箭搭弦、霹雳如电。
边令诚正嚷嚷间,一羽长箭呼啸而来,正中其喉部。他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握住尾羽,欲要喊疼,却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
“厚颜无耻之辈,见一个杀一个!”北边传来令王思礼惊喜的声音。
“破虏,是你吗!?”
“三郎莫慌,某来也!”刘破虏一挥长弓,数百羽箭疾若流星,射落数十名正围攻王思礼部的叛军,行将毙命的边令诚身上也多了几羽雕翎,当即气绝身亡。
“陇右从无降敌之将,受死吧!”刘破虏再度张弓,长箭直奔火拔归仁而来。
“刘破虏?!”火拔归仁猫腰躲开羽箭后,急忙将哥舒翰拉到身前:“刘破虏,你为何擅离蒲津渡!”
刘破虏收弓换槊,振臂怒吼道:“儿郎们,随某杀敌!”
三千健儿跟随着英勇无畏的主将,呼啸着杀向叛军。在冲天而起的火光照映下,转战千里仍战意熊熊的曳落河与乘舟百里以逸待劳的陇右骑兵猛烈地撞击在一起,弯刀圆盾的撞击声、长槊入骨的断裂声和临死挣扎的嘶吼声交织重叠,在暮春关城里奏响一曲死亡悲歌。
“好兄弟!”热泪盈眶的王思礼趁刘破虏争来的片刻喘息之机,急将身边士卒分作三部,一部进入东门瓮城,监视叛军主力动向;一部收拢各处溃兵,汇集到东门附近;剩下的则随他跃马冲锋,与刘破虏部合攻曳落河。
干戈交错;火星四射。
一马当先的刘破虏挑翻数名叛军后,挺槊刺向火拔归仁。火拔归仁左手紧攥哥舒翰为盾,右手则挥刀格挡。他本以为刘破虏会顾忌哥舒翰的性命,动作会收缓些,孰料对方的马槊来得又急又快,擦着哥舒翰的铠甲捅向火拔归仁的左肋。若非火拔归仁眼疾手快扭腰闪开,恐一个照面就要被扎落马下。
“刘破虏,你不怕伤了哥舒节帅?!”
“卖主求荣的狗贼,汝心中可还有廉耻?”刘破虏一槊疾于一槊:“归仁,归个屁仁,你知仁字有几笔吗?”
“欺人太甚!”火拔归仁左手放开哥舒翰,弃刀换槊,拨开刘破虏的马槊,转而扎向哥舒翰的后心。
“吾乃大唐军将,杀贼为先,顾不得其他。”刘破虏浑不管即将刺入哥舒翰后背的马槊,舞槊袭向火拔归仁的咽喉。
“难道你不顾及节帅的生死!?”讶然失色的火拔归仁急回槊阻拦,堪堪挡住。
“国有危难,人人皆可死,唯潼关不能丢!”刘破虏双目如电:“河北、东都死了多少人,若潼关丢了,黄河水都要变红!火拔归仁,尔可知犯了天大的罪孽!”
“破虏,快救节帅!”拍马赶来的王思礼眼中唯有哥舒翰。在他马后,陇右士卒越聚越多,士气稍涨的他们嘶喊着挥刀舞槊杀向叛军,人数占下风的曳落河鏖战整宿,气力已衰,渐不能抵御陇右军的反击。
火拔归仁正犹豫该如何是好,西方夜空闪现点点火星。
“崔乾佑是疯了吗!”火拔归仁连忙催马向南,他刚离开数丈远,密密麻麻的火箭铺天盖地而来,不分敌我造成一片死伤。而在火箭落地之前,王思礼已将驮着哥舒翰的青海骢拉离羽箭覆盖范围。
“三郎,叛军有……”刘破虏话未说完,驰马而来的七百曳落河便将一袋袋黏稠的液体泼洒而来,关内的东西长街顿时变成一条火河,守军和叛军皆死伤无算。
“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