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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脖子一缩,这才猛省过来,退后一步蹲一边画圈圈去了。
刘健几人彼此对视一眼,心下有些了然。只不过这会儿却是不急着表态,总要听听厂卫那边查察的结果再说。
牟斌和萧敬对视一眼,那意思就是,你来说还是我说?萧敬微微一笑,略略后退半步。前番牟斌帮了他,这便是回还个人情了。
牟斌也不迟疑,微一颔首,这才上前一步禀道:“启禀陛下,臣与萧公公查察结果,大致与太子殿下所言相符。昨日,太子与……张真人之女张符宝,相游万岁山,恰逢督造毓秀亭李广李公公手下也在巡视。后来太子殿下被陛下召唤离开,留下那张符宝和太子身边刘瑾,两方因言语不对,就此冲突起来,相约以道法比试……”
书房中,牟斌沉着清晰的将事情缓缓道来,众人也随着他的解说,终于是弄明白了事件的始末。
刘瑾倒是没撒谎,当然除了那些他自己臆想中的夸张修辞之外。六丁六甲什么的当然是没有的,什么雷霆霹雳、山河崩塌更是全没半分影子。
牟斌身为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的威名可不是单单在民间朝臣们传扬,昔日一桩桩一件件血淋淋的案列,又有哪个比那些个大内内侍更清楚的?
所以,一看到这位修罗头子亲自查问,哪有人敢有半句虚言。很快便一五一十的将昨日的情形和盘托出。至于说夸大什么的,好吧,毕竟如刘瑾刘公公那样的奇葩,整个大明也就一个。而且说实话,当时也是刘公公彻底讲嗨了没刹住,这才有了那番鬼扯似的说法,不足以常情度之。
故而,最终的实际情况便很快清晰起来。两方斗法,一边抛洒出大片的符箓,更在其中暗藏杀机偷袭。另一方则直接以秘法掌心雷轰之,以至于雷火引燃了符箓。
再之后,两方在相互忌惮之下罢斗,各自离开。但是一些被引燃的纸符随风飘散,时值东南风,于是便大都落入了位于东南方的清宁宫附近。
而正好在这之前,为了驱散夏日蚊虫,宫内侍曾刚刚在整个清宁宫外洒了些硫磺粉之类的东西。结果,当尚未完全燃尽的纸符落在其上后,便由此引发了大火。
硫磺易燃,又时值夏末秋初,风干物燥之季。故而一点火星子,最终使得这场大火一下子便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
等到牟斌洋洋洒洒说完,房中众人不由的都面面相觑。之前他们未尝不像弘治帝那般,设想过各种可能。然则谁也不成想,事实压根与什么阴谋啊、谋逆啊么关系。就只是两个相互不服气的术士,随便比斗了一场造成的。
只是事儿算是清楚了,可接下来这究竟该追究谁的责任呢?要真个说起来,那张符宝算是罪魁祸首了。毕竟,纸符不会自己燃烧,都是她那个所谓雷法引起来的。若是没有她不知轻重的在大内施展这种道法,后面就根本不会有这么多事儿。
而且宫内早有规矩,火器督管极严,绝不容许轻易在宫中使用。不见连大内侍卫都只是在使用冷兵器吗?好吧,当然这也是此时的大明朝,对火器的威力并不太重视的缘故。但规矩就是规矩,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可要说就此这样追责的话,且不说那边太子殿下早有刻意招呼过了,此时也正恶狠狠的盯着大伙儿,一副谁敢胡说八道就要扑过来的架势。
单就说真个追究起来,总要推本朔源吧。那么好了,事实是真的如小太子之前说的,是那李广的手下没认出太子的身份,不但满嘴淫词秽语,还是率先动了手的。
既如此,那人家小姑娘正当防卫,总不能说错吧?更何况,后面李广出面,也是李广使诈,以言词主动挑拨张符宝比试的。比试的内容更是李广要求的“道法”,还刻意点出要张符宝施展龙虎山的看家本领。
这样一说,那人家符宝小姑娘用掌心雷这事儿,没毛病。至于说后来的大火,也实在是各种巧合碰到一块儿了。讲真,若不是恰好正赶上内侍抛洒药物驱蚊,便是几张烧着的纸符,根本不会有任何事儿。
话说这皇宫诺大的地方,每日里这样的事儿不知凡几。谁也没见的那丁点儿火星子,就烧了哪哪儿的。说到底,其实就是一个寸了的事儿罢了。
好吧,符宝姑娘那里不能追究。至少,不能一味的去单方面追究。这既是太子的面子使然,也是事实确实如此。
那还能去追究谁?追究李广?这还真追究不着啊。你总不能凭着人家扔几张纸,就把一个火烧清宁宫的罪名给扣上吧。道理真心说不通啊,构陷都没这么构陷的。
那要么说是那些抛洒硫磺粉的内侍……咳咳,这个更是提都不用提。且不说真这么搞法,怕是首先太皇太后那边就要爆了。谁活腻了,敢去触那个老太太的霉头?
这真是……纠结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都开始郁闷了。特么明明很简单的一件案子,谁成想竟成了这个结果。简直如同一只刺猬,全身都是刺儿,哪哪儿没地儿下嘴啊。
“哼,众位卿家,可有结论了吗?”上首处,左等右等没等到有人开声的弘治帝不耐烦了,轻轻敲了敲桌案,淡然哼声道。
众人都是一脸的为难,只得纷纷请罪。弘治帝愈发不满,眼光扫视了一圈下面,最后扭头看了身边的杜甫一眼,闭上眼睛不置可否。
杜甫心领神会,上前一步轻声笑道:“几位都是陛下信重之人,亦当有一说一,不可隐晦。便有些小小不当,只要是对陛下有益,对社稷有益的,陛下自也不会怪罪。杂家只是个奴才,说学问什么的,自是不能与诸位比的。不过杂家只知道一点,这世事往往都是相通的。只要确定了目标,东方不亮西方亮,总是能找到跟脚的。嘿嘿,各位以为如何?”
下面几人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露出若有所思之色。杜甫是谁啊,这可是整日跟在天子身边的人。往日里,其人从不曾多言半句,甚至很多时候,他在大家眼里如同个影子一般。
但是谁也不能否认,若是要说这个世上,哪个人跟天子最亲近,那么怕是除了皇后和太子、公主这些人外,再没有谁能比的上这个老太监了。
而现在,这个老太监忽然开了口,而且言中之意,分明是意有所指。那是不是就代表着,其实皇帝心中,已然有了指定的目标了?但是这个目标,又究竟是哪一个呢?
结合着之前进来听到的、看到的,难道……。几个人不约而同的心中都浮起一个名字,但同时又都露出迟疑之色。
真的要那么做吗?且不说由此算是彻底得罪了太子,更也让几人心中有些不安啊。
杜甫老眼微微一扫,将几人的神情看在眼中,不由微微摇了摇头。有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人精儿?可就是因为如此,才会被察言观色的习惯给误导了。所谓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是不是说的就是眼前这样子?
罢了罢了,老太监暗暗撇撇嘴。左右早跟那人定下了章程,这会儿也正好是主子心中所想,自己便顺水推舟,再加把劲儿就是了。否则,过了这会儿,再想找这种机会,可就难说了。
“唉,诸位也快些决断吧。早些决断了,也好让陛下早些往仁寿宫那边去请安。话说这几日太皇太后那边已经很生气了,总说今个儿那谁谁谁,明个儿那谁谁谁的,每个消停,甚是可恶。唉,这可莫再惹得她老人家着恼了……。”
他絮絮叨叨的,似只是在随意的牢骚。然而听在下面几人耳中,却是猛地一惊,霎时间如一道黑夜中的电光一般,点亮了端倪。
第907章:劾李广()
明白了,全明白了。到这个时候了都,要是哪个还不明白的话,那可真就是猪了。
所有人齐齐的把目光看向刘健。
为啥要看刘健呢?因为刘健在这里官儿最大,除了皇帝和太子外,身份地位最高。所以大家一旦明确了目标,那就需要有这么一个人站出来扛旗,这就跟大合唱的时候要有个人起头一个道理。
“咳咳。”刘健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这才轻咳两声,开始发言。“陛下,臣以为,此事推本朔源,还是要归为吏治上面……”
刘健一开口,包括弘治帝在内,所有人都是一愣。这咋说着清宁宫大火呢,怎么就忽然扯到吏治上去了?正有些懵的当头,却听刘健又继续慢条斯理的说了下去。
“……内侍撒药驱虫,所用之物既然有引发火灾的隐患,那为什么事后没人专门巡视看管?若有人专门负责巡视看管,那即便有零星火苗出现,也可第一时间发现扑灭,何来的后面这场祸事?此为一也;
其二,宫内下人以势欺人,嚣张跋扈,竟然连太子都不识得,还差点对太子动武,这岂不也是管理不当之过?倘若上面管事尽心职责,认真做事,如何能有后面的相斗?
再有其三,若非某些人恃宠而骄,嚣张跋扈惯了,怎敢在宫内引发私斗?岂不知这乃是重罪吗?那张氏女虽然是引发火灾的源头,但其一来年纪幼小,或许不知此节,倒也情有可原。更不用说,此女还是受人逼迫侮辱,才不得不愤而出手,殆其所始,若再罪之,实为不公……”
我去我去,厉害啊我的首辅大人!听着刘健不紧不慢的一条条掰扯出来,众人不由的纷纷在心中暗挑大拇指,狠狠的给点了个赞。
什么叫高屋建瓴,什么叫大局观,这才是!首辅大人哪怕一个字儿都没提及任何确切的人名儿,但却句句都分明指向该指正的那个。这且不说,一起始就直接将根由锁定为吏治二字,大义法理已然是占了个十足十,任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高明,真是高明!要么说人家才是首辅呢,这不得不写一个服字啊。
既然首辅大人已经给大伙儿竖好了大旗,那么接下来,大伙儿就要接好接力棒,彻底锁定胜局便是。
萧敬第一个站出来,恭声禀道:“陛下,刘阁老所言一针见血,可谓直指根源。宫中各监、局虽为皇家私仆,然则亦是各有职司,归根结底饶不过一个吏字。正如方才刘阁老所言,负责撒药驱虫的内侍,便是属于李广负责。若不是他懈忽怠职,但凡多仔细一点,哪有后面的大火?还有那冲撞太子、骄矜狂嚣,进而逼人邀斗,种种劣行,亦全指向李广。故,老奴斗胆,今日便要弹劾李广三大罪!一是藐视皇室、冲撞太子,此为大不敬之罪;二是嚣张跋扈、仗势欺人,擅自寻衅逼人私斗,此乱我大明法度、蔑视朝廷之罪;三,其人处事不周、懈怠渎职,以至导致清宁宫大火,并使得太皇太后受惊,此玩忽职守之罪!三罪并罚,老奴请陛下斩之,以儆效尤!”
萧敬沉声历数李广三大罪,洋洋洒洒,算是彻底将具体的人点了出来。冲锋号,这就算吹响了!
牟斌不甘落后,随即也踏前一步,抱拳禀道:“陛下,臣牟斌,亦有言劾之。臣掌锦衣亲军,缇缉天下,监控四方。据京畿数处密探所报,李广依仗圣宠,对外矫诏,私授传奉官以勒索地方。各地官员怒不敢言,苦其久矣。广因此得利无数,并与城中修建美宅,其奢华程度,不下王府。民间更是怨声载道,民怨沸腾……”
忽而一朝风起,霎时泥沙俱现。弘治帝原本不过是无奈之下,才作出了舍弃李广的决定,哪知道这一开了口子,竟突然发现事情远不是自己所能想象的程度了。
一直以来,多有朝臣弹劾李广,每次弘治帝都是不言不语,将所有奏章一概留中不发。那些奏章中,未尝没有各种李广的罪名,然则弘治帝认为,其中或有属实,但夸大其词应占大半。
李广一个阉人,贪些财物原是预料之中。他身为帝王,广有天下,些许财物能值几何?权当是对李广尽心为自己效力的赏赐便是了。和一些稍稍过头的贪鄙小罪相比,关乎自己的性命才是重中之重。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李广之罪竟然到了这个地步。矫诏私授传奉官?勒索地方进奉?这……这不可能吧?李广他,焉敢有这般大胆?
可要说不信吧,下面站着的可是锦衣卫的指挥使,干的就是监察百官的差事,又是同为皇家私奴,若不是真的,他牟斌敢这么明白直言吗?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说出来,早干什么去了?还是说,其实这些个奴才根本也是在一直蒙蔽自己,隐瞒下了许多事儿?若如此,他们还有什么是瞒着自己的?
这些该死的奴才,全都该杀一百遍!他想到这儿,不由的怒发勃然,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悲凉。可笑自己一直以为掌控天下,什么也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