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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负责外围警戒的沙船迎了上来,拉开了遮挡的油布,露出了甲板上粗壮的卡隆炮,硕大的炮口让人不寒而栗。有人在船头喊话:“什么人?现在鹿儿岛戒严,未经允许不得擅闯内港,尔等立刻表明身份,否则就要开炮了!”
郑鸿逵暗自咋舌,感情现在鹿儿岛港口被文登营全面接管了?能在萨摩藩的地盘上越俎代庖,说明文登营和岛津家的关系非常紧密,同时也能证明陈雨的手腕高明。要知道,郑家实力这么雄厚,也没法在平户这么干。
他赶紧命人喊话:“我们是福建郑家的人,从平户来,有要事求见驻留此地的陈指挥使,还请代为通报。”
对面似乎早有心理准备,丝毫不惊讶,回答道:“在此等候,我们去禀报。”
沙船调头返回了港口,过了一刻钟,又再度返回。
“跟我们的船进港,按照指定地点停靠。”
郑鸿逵的座船老老实实跟在沙船的后面,慢慢地驶进了港口。进了港湾之后,看见了停泊在岸边的大船,郑鸿逵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他虽然曾经远远地见过这些战船,但是近距离观察的感觉又不一样。
只见几十艘船沿着岸边井然有序地停靠,两边是清一色四百料以上的沙船或者福船,大多在甲板上配置了刚才看见的那种短粗大炮,中间五艘大夹板船更是桅杆高耸入云,侧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炮窗。或许是为了郑家一个下马威,所有的炮窗都是打开的,露出了黝黑的炮口,似乎只要一声令下,这数以百计的火炮瞬间就能将郑鸿逵的船炸成齑粉。
郑家人都是识货的,吃过红毛夹板船的亏,知道这些炮窗代表了怎样恐怖的火力,难怪郑芝虎夜袭会一败涂地。当初在料罗湾,为了对付红毛的船队,郑家几乎动用了所有的船只,以十几倍的数量优势,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战胜了对手。可想而知,要想对付实力不亚于红毛的文登营船队,郑家势必也要发出江湖令,再次倾巢而出而行,但是失去了家门口作战的优势,胜负也是难料。
在周围战船士兵不怀好意的注视中,郑鸿逵强作镇定,在引路沙船的带领下,停泊在一个偏远的角落。
上岸之后,在一处当地商人的宅院内,郑鸿逵见到了久闻其名的陈雨,对方比他想象的还要年轻。
郑鸿逵经常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比几位兄长圆滑得多,当下恭敬地行礼:“福建安平郑鸿逵,见过陈指挥使。”
陈雨微微一笑:“贵兄长郑芝龙的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郑四爷来得不是时候,要是早来几日,还可以看到文登营大破海寇火船夜袭的精彩戏码,真是可惜了。”
郑鸿逵尴尬地回答:“居然还有海寇胆敢袭击朝廷命官,真是胆大包天。”事情因己方而起,对方不说破,自己当然也不能当面承认。
“是啊,本官也很意外。”陈雨狡黠地说,“这次顺便还抓了一个海寇头目,瞧眉眼倒是和郑四爷有几分相似,难道是巧合?”
第四百零二章 合则两利,斗则两伤()
郑鸿逵心中骂道:撒你母,仗打赢了,人也抓了,差不多得了,还如此做作,真当是自己猫戏老鼠吗?
可是心里这么想,口中却不敢说,毕竟二哥的性命捏在人家手里,真要以海寇的名义处决,郑家吃了这个哑巴亏都没地说理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郑鸿逵深吸一口气,挤出笑脸:“海寇头目与鄙人有些相似?要是方便的话,陈指挥使不妨带来瞧瞧如何。不瞒您说,郑家家大业大,手下兄弟也多,偶尔有一两个不争气的族人误入歧途,和那些江湖人物混在一起,也是有可能的,如果真是郑家族人,您不妨高抬贵手,把人交给我们处置,郑家必会重谢。”
陈雨摆摆手:“人就不忙着看了吧?先说说郑四爷的来意吧。只要文登营和郑家和谐相处,个把人是否移交都是小事。”
郑鸿逵也是长袖善舞的人物,听出了对方的意思。只要两边能谈得拢,郑芝虎的性命就能保住,否则就会面临“撕票”的风险。
他打起精神,正色道:“此次奉大当家之命,前来和陈指挥使商议日本生丝买卖的事情。关于贵部和幕府签订和约的事情,我们也有所耳闻,其中关于限制福建商贾生丝数量这一条款,对郑家很不利,希望陈指挥使能收回成命……”
陈雨不置可否,继续问:“除此之外呢,郑游击还有什么要求?”
郑鸿逵皱了皱眉,好像对方并没有让步的打算,看来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顺利。他小心地说:“另外,大当家希望贵部安安稳稳呆在对马岛,除了生意上的事情之外,不要插手平户、长崎这边。当然,郑家也只会集中精力经营平户,不会干涉对马岛那边的事……”
陈雨接上话头:“是不是井水不犯河水,文登营和郑家就能和平相处,否则海寇夜袭的戏码就会再三上演?”
郑鸿逵呆了呆,尴尬地回答:“大当家和陈指挥使同朝为官,有事也只会摆在台面上讲,至于海寇的事情,郑家是不知情的……”冒充海寇的事情,即使双方心知肚明,但是郑家绝不会亲口承认的。
陈雨摆摆手:“这样吧,你开出了郑家的价码,我也开出文登营这边的价码,求同存异嘛,如果能谈得拢就罢了,谈不拢就各凭本事做生意,按自己的门路赚银子,到时候擦枪走火就别怪事先没说清楚。”
郑鸿逵点点头:“愿闻其详。”
陈雨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与幕府的和约是绝不会改的。本官麾下的文登商行主要就做生丝和人参,其余的货物基本上没有涉及,这一块是文登商行的根本,不能动摇。而郑家从大明的丝绸、药材、书籍到南洋的香料,无所不包,样样都赚钱,生丝售卖的少点不会伤筋动骨。如果郑家这一点诚意都没有的话,也就不必谈了。”
然后他伸出第二根手指:“文登营在对马岛驻军,有自己的考量,以你们郑家商贾的格局很难理解,本官也没必要解释,但是文登营驻军在日本是否采取行动,绝不受别人摆布,包括郑家在内。我们是否和西部藩国来往,是否和幕府叫板,都与郑家无关。本官可以保证,无论军、商都不会轻易涉足平户,但其余的事,郑家管不了,也不能来管!”
郑鸿逵瞠目结舌,没想到这个年轻的指挥使如此强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怼回去吧,怕把两家拖入战争的深渊,而且还担心郑芝虎的安危,一口答应吧,郑家的脸面没地方放。
陈雨继续说:“如果郑家能接受本官的底线,那么本官可以保证:文登商行不会插手生丝和人参之外的大宗货物买卖,同时文登营愿和郑家结盟,联手厘清洋面,一南一北镇守大明海疆。”
“这个……”
郑鸿逵犹豫起来,对方的态度固然坚决,但也并非贪得无厌,这几项条款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尤其是郑家和文登营结盟这个提议很有诱惑力,郑家庞大的船队和人力加上文登营精锐的战船和大炮,数量和质量都有保证,这大海之上哪还有第三家说话的余地?不管是穷途末路的刘香,还是没有彻底死心的红毛,即便卷土重来,也抵不过两家的联手打击。
陈雨意味深长地说:“郑家在福建根基深厚,还有熊总督等官员鼎力支持,从地方到官场人脉都不差。本官不才,与登莱陈巡抚、京城的左都御史唐大人、司礼监的方公公都有些交情,在当今圣上面前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咱们两家,合则两利,斗则两伤,结盟就是强强联手,互相斗就是两败俱伤,让别人捡了便宜,何去何从,相信郑四爷和你大哥都会有一个明智的选择。”
郑鸿逵一听,这位在官场的人脉比在福建呼风唤雨的大哥还要强上一线,不管是登莱巡抚、左都御史还是司礼监公公,无一不是实权人物,更别说对方能直达天听了。这几句话,既可以算威胁,又可以算筹码,就看郑家如何做了。
想到郑家得到熊文灿鼎力支持后风生水起的风光,再联想一下借助陈雨官场人脉更上一层楼的美妙前景,加上两家联手在海上无人能敌的场面,郑鸿逵无法淡定了。
他完全抛下了临行前郑芝龙叮嘱的话,双眼放光地问:“陈指挥使此话当真?若是如此,鄙人是极为赞同的,只是兹事体大,还得回平户告知大当家才行,不能擅自做主。”
陈雨点点头:“我在鹿儿岛最多还呆两三日,如果郑家同意我的建议,那就请尽快下决心,否则过时不候。”
“一定一定。”郑鸿逵连连点头,“不过,能不能让鄙人见一见那个被抓的海寇头子,辨认一下是否是郑氏族人?”
“可以。”
一间昏暗的房间内,郑鸿逵见到了被五花大绑的郑芝虎。他克制着没有脱口而出叫一声二哥,讨好地对旁边几个士兵说:“军爷,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和这位说几句话?”一边问一边递过去一锭银子。
士兵将银子推回:“就一炷香的时间吧,否则我们很难做。”然后端着刺刀走到门外,将门关闭,守在外边。
郑鸿逵看着胡子拉碴的郑芝虎,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下。
“二哥,你受苦了!”
第四百零三章 垄断联盟()
郑芝虎呜呜呜地哼了几句,郑鸿逵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拽掉了他口中堵着的白布。
“呸!”郑芝虎吐了一口唾沫,愤愤地说,“爷在海上混的时候,这个姓陈的还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今日受此奇耻大辱,只要不死,一定要讨回来!”
“二哥慎言!”郑鸿逵连忙阻止他说下去,安抚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形势比人强,陈雨官比咱们大,炮比咱们厉害,两家的较量不能摆上台面,玩黑的又奈何不了他,大哥也是很为难。二哥现在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了,现在尚未脱离危险,万万不要惹怒对方。”
郑芝虎斜眼看着他:“他能来同意你来看我,是不是郑家已经屈服于他了?我跟你丑话说在前面,如果因为顾忌我而损害郑家的基业,我宁可顶着海寇的名头去死,也不担这个罪名。”
郑鸿逵连忙解释:“郑家虽然明面上动不了他,担真撕破脸,却也不怕他,咱们几千条船、几万兄弟可不是吃素的,二哥大可放心。只是此次行动失败,大哥又顾忌官面上的忌讳,一时不知道怎么对付他才好,所以才派我过来探探风声。”
郑芝虎这才悻悻地说:“那就好。这次虽然输了仗,但不能输人。”
“二哥是亲身经历了战事,对文登营的实力最清楚,到底他们有多强,强到什么地步,不妨跟我说说,回去转告大哥,也算知己知彼。”
提及那晚的行动,郑芝虎沉默了下来,过了半天才开口。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文登营是郑家遇到过最强的对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泄露消息,让他们有了充足的准备,但是如果真刀真枪动起手来,这伙人比红毛和刘香都难对付,栽他们手里也不冤……”
郑鸿逵不解地问:“文登营也不就是红毛的那种夹板船吗,数量还不如当初红毛的那支船队呢,而且没有刘香这样的巨擘相助,怎么就比红毛还难对付呢?”
郑芝虎正色道:“红毛除了领头的旗舰之外,其余大多是商船改造而成,要论炮的数量,还不如文登营。他们这五条大夹板船,似乎就是为了海战而建,没打算用于装运货物。而且他们有两种火器,就连红毛也没有:一种是又粗又短的大炮,专打那种散炮子,只打人不管船,比实心炮子厉害多了,一炮过来,那家伙,乌央乌央一大片,火船的兄弟们避无可避,都成了筛子,全尸都留不下;还有一种,跟咱们的一窝蜂、火鸽子倒是有些相似,可是强上太多,一旦射出,方圆几里都成了火海,管你有多少船都不够烧的。有这几样大杀器在,就算郑家把福建的家底都拿出来和他们拼,也没有多少胜算。”
郑鸿逵吃了一惊:“本以为红毛的船炮就已经够厉害了,郑家要靠人命堆才勉强取胜,却不曾想文登营犹在红毛之上?”
郑芝虎叹了口气:“我蟒二从不服软,但是经历了那晚的一战之后,心气也被打没了。当然,涉及郑家的基业,文登营再厉害,只要我能回去,大哥一声令下,照样还会披挂上阵,眼都不眨一下。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也只是拼上这条命罢了,没有获胜的把握……”
“我明白了。”郑鸿逵面色郑重,“连二哥都忌惮三分,足以说明文登营的强悍,这件事我会如实禀报大哥的。只是两家还没谈妥,还得委屈二哥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