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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话陈应元很开心,笑呵呵地捋须,频频点头。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学士之位在向自己招手。
走出巡抚行辕的大门后,陈雨停下脚步,往北面看了一眼,心想:崇祯不愿得罪既得利益的群体,指望他出手镇压惩治惠世扬之流是没戏了,有些事情还得靠自己。
重新出海后,陈雨在登州长岛一带找到了苏大牙等人,然后交代了接下来的安排。
“我带着一部分千户所的兵士回威海卫,留下三队人帮助你压阵。你领着人继续留在海上,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尽量引导商船主动往刘公岛来缴纳银子。这件事做好了,本官再保荐你把官职往上提一提!”
苏大牙拍着胸脯说:“请大人放心,属下就算绑也要把这些人绑来。”
交代完毕后,陈雨乘船沿着登州海岸南下,回威海卫了。苏大牙则带领三支船队继续在海上巡查。
午后未时,一支商船队出现在了苏大牙船队的视线中,望斗上的了望手拼命喊话:“北面方向有大鱼,六条!”
这是海寇之间的黑话,意思是有北方有六条四百料以上的商船,是高价值目标,可以宰。
苏大牙喜滋滋地来到船头,望了望海平面上逐渐靠近的船帆,大声下令:“迎上去,干了这一票大的,今晚找地方上岸,老子请客,兄弟们该吃吃、该喝喝、该逛窑子的逛窑子!”没了陈雨在身边,他不再拘谨,当日的海寇大龙头做派又回来了。
桅杆望斗上、甲板上、舱底纷纷传来了声音:“谢大龙头!”
旁边的苏颖咳嗽了一声,让苏大牙从得意忘形中醒悟过来,看了看不远处的王有田,对左右喝道:“告诉兄弟们,咱们现在是官兵,以前的称呼都要改,这条船上哪有什么大龙头,叫副统领!”
左右连忙改口:“遵命,副统领。”
陈雨虽然离开了,但是在每支船队都留了一个队的兵力,也就是一百人左右,各由一名队官带领。而王有田作为老资格的军户,跟随陈雨的时间仅次于张富贵等人,已经升为旗官了,他是作为这三个队的指挥官留在了苏大牙的座船上。
苏大牙也不傻,这三队兵士名为助力,实际上就是监视他的,防止他乱来,而王有田就是这些人的头目。要不然整个船队都是他的老部下,收了银子后,贪墨一些并私分,陈雨也未必知道。对于这一点,苏大牙并没有意见,换做谁都会这么做,人之常情。
船队升起了帆,逆风朝六条“大鱼”迎了上去。沙船吃水相对更浅,逆风的航行速度比福船之类的船型要快一些,很快就与对面的商船队相遇了。
让苏大牙意外的是,这六条船完全没有其他商船的仓皇失措,看见来势汹汹的水营战船,连方向都不变,甲板上的水手也是好整以暇,似乎不把这当一回事。
苏大牙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正狐疑不定时,旁边的苏忠提醒他:“义父,对面的船上挂了一面旗,好像不是商船”
“写的啥?”苏大牙上了年纪,眼神不如苏忠这样的年轻人好了,眯着眼盯了半天,也看不清。
苏忠能识几个字,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天津海道(注1)钟。”
“天津海道?”苏大牙有些意外。
根据他的经验,这支船队是商船毫无疑问,除了水师,普通官家的船出海办差不会一次派这么多,而且看吃水的深浅,分明是载了很重的货物。不过是悬挂了海道的旗帜罢了。这种套路他懂,专门用来对付沿途各种水师、水寨官兵打秋风的,一般看到这样的旗帜,那些兵油子多半调头就走。
王有田从甲板的另一头走了过来,询问道:“苏副统领,已经靠近了,为什么还不动手?”
苏大牙解释:“王旗官,对面挂了天津海道的旗帜,有些棘手。”
王有田是底层军户出身,哪里懂这些,疑惑不解:“天津海道是什么来头?”
他不懂,可是苏大牙懂。在海上混,对于水师、海道这些与海防相关的文武官职不说门清,至少是知道个一二三。当下向王有田解释:“这海道来头不小,听说是按察使司派来巡视海防的,专门监视各处水师、水营、水寨,以文制武,简而言之,就是管咱们水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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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此处所称海道是明朝主管海防的文官,属于监察系统,全称是提刑按察司巡视海道副使,隶属于各省的按察使司,是国家监察系统和海防体系中,省级主管海防的按察“外台”长官,简称巡视副使或者海道。需要说明的是,当时朝廷只在浙江、福建、广东常设按察司巡视海道副使,在登州、青州、莱州设立过分巡道,笔者并未查到在天津设立过专门的海道副使或者分巡道的资料,文中出现天津海道只是为了情节需要。)
第一百六十三章 破窗效应()
王有田听得似懂非懂,可是他靠着农民式的狡猾找到了关键点:“听着很厉害,但是天津海道,管不到咱们威海水营吧?”
苏大牙叹了口气:“王旗官说的没错,要管也是登州海道来管,天津卫管不到威海卫。但是大明文贵武贱,咱们总不好轻易得罪对方。”
旁边的苏颖一直默不作声,现在忽然开口:“有登莱巡抚撑腰,登州海道也不敢管咱们水营的事,何况是个外地的海防官。”
王有田转头望着她,希冀地问:“苏姑娘的意思是”
苏颖看着对面的旗帜,笃定地说:“先登船查了再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说了,万一是假冒的呢?”
苏大牙迟疑片刻,用力拍了一下大腿:“闺女说得对,先查了再说。无论如何,水营巡视洋面、缉查不法是职责所在,没人能挑刺。”
水营的船逼停了前进的商船队之后,苏大牙、王有田、苏颖、苏忠等人都悉数登上了对面的船。除了在其他地方巡逻的另外两个掌柜,水营的头目都到齐了。
船上居然是熟人,曾经向陈雨磕头求饶的李贵。
李贵的神情和上次完全不同,一脸的得意。看着苏大牙等人,笑眯眯地问:“几位军爷,截停咱们的船,有何事啊?”
苏大牙跟着陈雨狐假虎威,对付海商毫无心理压力,可是碰到正儿八经的官,就有些露怯。他清了清嗓子,酝酿好情绪,正想把陈雨教的那一套海禁和缉查的说辞搬出来镇场子,却见对面走来一个青袍文官。
这人轻蔑地扫了一眼众人,然后慢条斯理地说:“吾乃天津巡视海道副使属下佥事杨建,奉海道刘大人之命,赴江浙一带公干。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拦住我们的船,耽误了差使,你们担待得起吗?”
苏大牙把到嘴边的话都吞了回去,莫名地呛到,剧烈的咳嗽起来。毕竟是海寇出身,面对官员有一种天然的心理劣势,对方十分倨傲,他却不知道如何应对。
王有田倒没有给吓着,他眼里最大的人物就是陈雨,对其他的官员没有什么感觉,也不知道害怕或者胆怯,站出来问:“我们是隶属登州水师威海水营的官兵,奉命巡视海域,现在怀疑你们船上装载货物,想私自出海,所以特来盘查。”
杨建瞥了他一眼,不屑地说:“威海水营?没听说过,只知道登州水师,但是已经名存实亡,只剩下个壳了。就算是登州水师满编的时候,也不敢动咱们天津海道的船,你们又算什么东西,敢说三道四?”
苏颖忍不住驳斥道:“你们如果公干,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船,吃水还这么深?分明是打着海道的名义,夹带私货出海售卖。敢不敢让咱们检查货舱?如果真没有货物,立马就放你们走。”
杨建冷笑一声:“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娘们说话了?再说了,我们出海公干,有几条船,带什么东西,管你们屁事。刘大人命我们带些土产送到江南去,有问题吗?”
苏忠见有人怼苏颖,心头火起,把手放在刀柄上,沉声说:“你嘴巴放干净点!”
李贵见状,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位军爷,对杨佥事恭敬些。不过是办差而已,别昏了头,海道衙门不是你能得罪的。”
一时之间,从苏大牙到王有田、苏颖等人,都被怼了个遍,偏偏还不敢发火。他们半路出家,官场经验非常浅薄,不清楚所谓天津海道的人,他们得不得罪的起?会不会给威海水营、陈雨带来麻烦?
这一迟疑,气场就彻底被压制了下去,杨建鄙夷地看着他们,说:“识相的就赶紧离船,别耽误咱们赶路。”
苏大牙想了想,最终还是说了一句:“打扰了。”然后拉着气鼓鼓的苏颖、苏忠等人离开了商船,回到自己的座船上。
等他们走后,李贵谄媚地对杨建说:“杨佥事威武!小人上次在同样的地方,被这些人逼得无路可走,整整五船的货全部被扣,今天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杨建轻轻笑了笑:“好说。惠大人交代下来的事情,自刘大人以下都不敢怠慢,再者兵备道潘大人和本官也是相识,这些都是应该做的。”
李贵回头昂首挺胸地吩咐:“前方再也无人敢阻挡咱们了,慢慢地走,让这些丘八眼睁睁看着咱们,却无能为力,哈哈哈”
水营的船上,苏颖气冲冲地问:“爹,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欺负到咱们头上,却当缩头乌龟吗?”
王有田也说:“这些人明显是挂羊头卖狗肉,打着海道的旗号走私,要是就这么放过,陈大人苦心立下的规矩不就完了吗?”
苏大牙皱眉道:“你们说的我都懂。不过这件事不是我们能定夺的,现在马上追上陈大人的船,请他示下。”
众人纷纷点头,陈雨是他们的主心骨,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找大人就对了。
第二天,陈雨的座船上。
“所以呢,你们就被一个五品佥事骂得灰溜溜滚蛋了?”陈雨勃然大怒,“我才离开半天时间,你们就差点把我几个月的心血毁之一旦!”
苏大牙唯唯诺诺:“属下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
旁边的顾彪小心翼翼地劝道:“大人息怒,也没这么严重吧?”
陈雨没好气地说:“这几个月我两度出海,言必行行必果,没有多收一文钱的罚银,但是也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人,慢慢地把规矩立起来。现在正是巩固这一政策的关键时刻,如果让一个手下败将打着天津海道的旗号就能招摇过市而水营却无能为力,那么这规矩谁还会遵守?”
作为穿越者,陈雨知道着名的破窗效应。
西方的政治学家威尔逊和犯罪学家凯琳提出了一个“破窗效应”理论,他们认为:如果有人打坏了一幢建筑物的窗户玻璃,而这扇窗户又得不到及时的维修,别人就可能受到某些示范性的纵容去打烂更多的窗户。久而久之,这些破窗户就给人造成一种无序的感觉,结果在这种公众麻木不仁的氛围中,犯罪就会滋生、猖獗。这个现象,就是犯罪心理学中的破窗效应。
第一百六十四章 降维打击()
这个破窗理论套用到天津海道这件事上同样成立。
本来陈雨用苛刻而严厉的缉查行动震慑了所有海商,为此不惜得罪有大佬撑腰的李贵等人,而且有很大的希望引导这些人来刘公岛主动缴纳罚银。如果就这么放过卷土重来的李贵,那么就有越来越多的人效仿,毕竟能做大买卖的,谁背后没几个官场的靠山呢?虽然背后的大佬爱惜羽毛,不方便赤膊上阵,但是指使几个强力衙门出面站台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要有人开了头,整件事就会滑向陈雨最不愿见到的方向,刚刚起步的缉私大业就会半路夭折。
“此风绝不可长!”陈雨下了定论。
“可是天津海道毕竟是货真价实的,人家赤膊上阵给海商撑腰,难道真撕破脸?”顾彪忧虑地说。
陈雨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和刑部左侍郎隔空扳手腕毕竟是暗地里的较量,虽然双方不在一个量级,但是并未面对面,一切都有回旋余地。而天津海道虽然权势不如前者,但是他们撸起袖子亲自给李贵等人站台,加上又是主管海防的官员,大有一言不合撕破脸的架势,还真不好对付——当然,陈雨估计,这天津海道也是在惠世扬等人的授意下站出来的。
现在对方的棋子落下了,自己该怎么应对?虽然骂了苏大牙,但是陈雨知道,只要对方打出海道衙门的旗号,而且又是公干的名义,理论上巡视海道副使还是水师的上级部门,一物降一物,从官面手段上看,还真不好处置,苏大牙等人束手无策也是情理之中。
陈雨来回踱步。慢慢的,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