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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场支吾得很辛苦,最后不得不尿遁,回头就派了个亲信悄悄求见云剑,吞吞吐吐诉说族长的难处,求云剑高抬贵手。
云剑笑着叫那亲信捎话让老族长放宽心:“族长过于宽厚、有欠威仪?这才是让族长长威仪的时机呢!”
亲信不是傻子,听了就懂了:族长这时候正该拿乔摆架子,让几房奉承他。谁奉承得好,族长就支持谁。这就叫长威仪的时机嘛!
可是支持了一方,其他几方都跟族长翻脸怎么办?摆不平啊……
“有我在。”云剑一语定乾坤。
亲信乐颠颠回去复信了。
林氏族长听完,心里真像有猫儿轻轻的挠:一时不知是欢呼解痒、还是该叫痛!
他牙一咬:横竖横了!反正也没别的路可走,老夫就赶鸭子上架、摆摆这个架子吧!
却有人比他更聪明,且不来奉承他这边,悄悄去走了云剑的路子。
那时已是黄昏。
有两个仆人给云剑捧了个东西来。
云剑的随从之一,那异族大汉,果断拦在他们身前。
这汉子,个子这么大,动作却矫健得似只豹,行动起来,声息俱无,更似只豹了。他不说话,比说话还吓人,一个仆人差点没跌倒。
另一个仆人心智坚强一点、嘴也甜滑些儿,赶紧道:“我们是飞老爷下头差遣的,奉老爷子命,给大公子送一点儿心意来。不知这位仁兄如何称呼?”
异族大汉瞪着眼,似完全听不懂他们的话。
云剑的随从之二,那尖胡子、小个子的男人,笑嘻嘻凑上来,替他们分解:“哦,这两位飞老爷子座下兄弟?”一番“久仰久仰”、以及“拱手拱手”,明明是糊弄人的场面话,做得那般热络,把人心儿都捂热了。飞老爷子的两个仆人满面堆笑,请问他的名姓。他满不在乎的样子道:“啊我!姓张,名字都忘了。人家叫我张神仙。不高兴了,叫我张三、张某也使得的——神仙手段?嘿嘿那哪儿能会。不过测字看相,摸骨解梦,倒也得过高人指点。两位仁兄的相貌么?——啊,两位仁兄不是送东西来的?”
两位仆人被拉回正题:“可不是!”亮一亮那红木的拜匣,“大公子在否?还烦请张兄通报则个。”
“哟!”张神仙笑嘻嘻捻着胡子,“大公子规矩可严。咱们是奔丧来的,不能收礼。”
“瞧您!”甜滑那个下人就给他塞了个信封进袖子里,“瞧这天,该用膳了吧?大公子少来离城,饮食还习惯不?还不许我们奉那么一点儿、点心点心、心意心意?说出去也不怕什么的!”又斜瞄着那位异族大汉,毕竟畏惧,没敢把第二个信封直接递过去,只问张神仙,“这位——”
张神仙飞快地接道:“这一位么,你们也看到啦,不是中原人,也不会说咱们的话,咱们的话他也听不懂。对我们大公子倒是忠心得很。他叫什么名字?怪里怪气的发音,难学得很。我们五公子笑话他,说是我们大公子的影子。后来里里外外都叫他‘剑影’了。”
甜滑下人一边听着,一边点头,一边把第二个信封递给了张神仙。张神仙倒也收下,便答应进去通报。
不移时,传出回音:大公子请两位进去。
两个下人毕恭毕敬抬着红木拜匣,进得房去,但见里头已收拾过一番,更见齐整。有微风,窗外的花木影子轻轻的摇。房间本不大,分二八开。分界那儿做了一道垂花门,刻着大朵的番莲,垂下萱草黄的缨络。门上是可以挂帘子的。两个下人记得上次来,这儿挂着鸱鸺花草纹莤红地的绢帘,分隔里外。如今帘子撤了,能见到窗下一张紫榆木雕鱼嬉蛟腾纹杨妃榻,配了张同式样的榻几。几上一只古铜盆蓄了满把的白菖蒲,边上叠了几本新旧不一的书。
那位甫进本城、便引得满城风雨的公子,正倚坐小几边,手头一卷书,刚刚放下。两个下人乍眼望去,但见他仿佛也随和得很。无冠无幞,满头漆染般的黑发,只用一支赭沁涡纹青玉簪束定,身披件家常大菱纹踯躅色(纟秋)衣,足上一双雪白袜子,曲一足,另一足就伸在榻边。
两个下人只敢用余光瞄了一眼,立刻低头。竟似上头有龙踞虎卧,六丁六甲护卫、压着他们脖颈不叫他们抬起来似的。
“这才叫贵人!”他们心中只有这一句话,都在垂花门外立定了。门后一炉茶铛,徐徐溢着清香。他们放下拜匣,恭恭敬敬道:“小人蒙飞老爷子派遣,小小心意,替公子略洗途尘。”
便将拜匣头一层盖子打开,
里头四样菜,一样鸭圭燕唇、一样红烧鱼皮、一样芙蓉车螫、一样鲜虾酿豆腐,都是料不厌粗、烩不厌细的酒楼大菜,拿天女散花五彩瓷盛装,并当中的酒具,是一套。凤头酒壶里盛的,是正当令的玉髓酒。
两个下人报了菜名、酒名。张神仙在旁和和气气的应过,进去回了云剑。云剑温言对两个下人道:“难得你们老爷子想着。其实不必如此。”
两个下人胆气渐壮,又开下一层。
这一层比上层深,里头装了一整套象牙制镶真珠九柱戏滚球、一小盆珊瑚树、一对掌长的水晶如意。一打开,真是照眼生辉。根据两个下人都转述,这都是飞老爷子准备给云剑:“房中摆设,并把玩消遣的。”
他们吸一口气,准备开第三层。
十八 一段**弧()
拜匣一共三层,数中间的第二层最高,最底下的第三层最低矮,然而里头的东西显然比前面两层都更贵重。两个下人手伸向这一层的盖子,脸上的表情都庄严起来,简直到了“顶礼膜拜”的境界。
里面装的是什么?黄金。**裸的黄金装在里头,就像学者穷其一生追求的**裸的真理,或者**一生都没见过那么美的**裸的美女,那份魔力简直可以令天地变色、人伦颠倒。这世上,能抵抗它魔力的人很少。
很少,不是没有。
两个下人手指还没有真的碰到第三层拜匣盖子,云剑扬声,向两个下人道辛苦,叫从人拿点小小的礼物给两个下人。
两个下人连声价推谢。张神仙已经把那“小小的礼物”递到他们手里。是两对儿瓷罐,一作三多,一作九如,铜胎珐琅彩,好不沉重可爱,里头装的不知是什么,香气扑鼻。两个下人不敢收。云剑已道:“罐子不值什么,原是玩艺儿,我们家五弟用过的,当时也是托相识的去京里奉宫府的铺子中订做得来。如今盛了丁香煎粉,看天快热起来了,听说给小儿女使着正好。你们拿去罢!”
旁边张神仙只管朝两个下人努嘴。
两个下人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是好东西,半推半就的收了,又要去开那第三层匣子,云剑已截住他们道:“我今遭奔丧而来,姑父这里有饭菜、也有摆设,再多馈赠很属不必,便请两位再辛苦些,担回去罢!”
两个下人一听,竟然全盘拒收!最后一份礼连看都不要看!他们差使完不成,却如何使得?正待说说情,云剑已转脸,持卷看书。面上虽没什么怒色,那一派清峻之气,却叫人不敢开言。
甜滑些的下人,还想转请张神仙呈情。眼光不小心一溜。云剑今儿着的是(纟秋)衣,此衣制,领子斜向后凹裁,顶顶适宜春末夏初家居穿着,很是取凉。云剑文武双才,身体健硕,怕热不怕冷,披了此衣,露出后颈线条,那一段停匀骨肉,竟叫甜滑下人自脑门至心头,“轰”的一声酥了,半声也作不得。
张神仙已把他们和拜匣都一起送出来。
那拜匣,来的时候要两个下人扛,张神仙两指轻轻拎起,如揪个草扎的玩艺儿,送得他们到外头,还是一脸哥俩好的笑容,道:“得咧!劳烦两位再回去。得了那物色,知道什么不?千万别弄丢了,这是得恭喜两位发了利市了。”
甜滑些的下人眼界阔,领了小瓷罐的赏赐,也知道是好东西,却不知好到什么程度,忙要请教。
张神仙袖儿摇摇,须儿飘飘,坦白道:“要说这东西,说来好笑,原是府里头五公子,爱玩个阿物儿。这罐子原是订做了,要养蛐蛐的。别瞧这点子小模样,拿金子都买不着:跟圣上、太后最宠爱的七王爷,用的是同一款儿!托了相熟的朝奉,挨了几个月,才等回来,偏着二老爷知道了——你们可知谢家三代同堂,公子小姐们的辈份是算在一起排,然而大公子是大房里大老爷出的,五公子是二房里二老爷出的?”
两个下人不管知道不知道,先点了头再说。
张神仙便接下去道:“——着二老爷知道了,说五公子玩物丧志,要砸断他的腿,唬得五公子忙把罐子交大公子。大公子也有肩胛,便替他担待了,回头毕竟无用。大公子房里服侍的姑娘,便用来装香粉。说天热了,这粉可以爽身祛痱。大公子不太介意这些东西,随手便拿来赏人。公子教养好,说什么小儿女擦。实话告诉你们二位兄弟,诚然小孩儿皮肤嫩,容易长东西,擦这个是极好的。然而谁舍得就给小孩家用了?这粉哪是外头见得着?也是进贡上用的!岂止这香味贵人们喜欢,常用还能使皮肤白皙光滑……再往下,咱们这种打神仙幌子的光棍儿,就不合适点透了。总之,多少太太小姐们拿着钱没处儿买去呢!你们想好,别糟蹋了,得是合适的姐儿、婆娘,才送出去罢!”
两个下人被一番吹嘘,晕头晕脑,吐舌不迭。片刻,那嘴笨些的忽福至心灵,笑道:“我可不舍得乱给人。我就好好收着。”
张神仙摇头:“也不能收太久。这粉,也就用一季。进贡的,都是外面封着冰,快马运去的。若放个半年以上,色味都败了,我们大老爷们或许辨不出来,京里娘娘们就不使了,倾御河里倒出来呢!那一河都粉腻腻的香了。”
两个下人听迷了,直到回飞老爷子那儿,还迷迷登登的没醒过来,直接把红木盒子往飞老爷子面前一搁。
飞老爷子皱起眉:“怎么把盒子拿回来?好不晓事!”
只因这盒子也贵重,就是想送给谢云剑的。飞老爷子还当这两个蠢材送珠还椟。
两个下人被他一说,才想起正差使,唬得脸都黄了,腿一软跪下道:“回老爷子,这礼……礼没送成。”
“什么?!”飞老爷子蹬蹬几步到盒子跟前,手按盒盖,眼睛瞪着两个下人。
两个下人自知危在旦夕,不管嘴乖还是嘴笨,都连连求饶,竟听不出谁求得更急。
飞老爷子瞪他们一会儿,神气倒放缓了:“你们也算是能干的了,都没把礼送进去。看来这份礼当真是难送。”
两个下人也缓过一口气。嘴乖滑的那个连忙把云剑如何客气、规矩又如何大;底下的跟班一个如何八面玲珑、另一个又如何威武,全学得比真的还真。结论是:官宦世家、旭北道名公子,果然不同凡响。
嘴拙的那个就一直在旁边叩头。
飞老爷子慢慢道:“哦!世家啊!不同凡响啊!难下手啊?”
嘴乖的那个发觉口气不对了,闭嘴把头勾下去。嘴拙的那个这时候居然大起嗓门附和主子:“是!是!”
十九 红尘余波漾()
“是你个头!”飞老爷子提脚就朝那两个不走心的东西踹过去了,“被人玩了你们都不知道!丢人丢到奶奶家去了!滚!”
两个下人连滚带爬下去,记得护紧怀里的金贵小瓷坛……咦,怎么还有点什么东西沙里沙拉作响?
他们躲起来,悄悄一看:每人袖里一个信封。
就是给张神仙“却之不恭”而笑纳了的那俩信封。不知何时,又原样送回到了他们的袖子里!光这份手段,已经够睥睨绿林好汉的了!
两个下人屁股上还留着老爷子赏的脚印,手捻信封、怀揣香坛,心里油然而起这样一句话:老爷子!不怪我们反水。你拿什么跟人家斗?真的……
他们抹去两行眼泪,去靠得住的体己铺子里,把两对小香坛都换成了真金白银,一口气抵过了几个月的工钱。从此他们打心眼儿里已经成了云剑的人。
云剑却暂时还没打算用他们。
目前的局势,他智珠在握,多这两个下人投靠不多,少他们两个不少。之所以还要恩威并施笼络他们,纯属云剑的习惯使然。
一个守财奴,扒惯了财,哪怕不缺这几个钱,也要搂到怀里再说。反正顺手的,闲着也是闲着!
云剑眼里,“人”可比钱更重要。
他是为了钱而轻装简从,快马奔到离城。但这场战归根到底,还是跟人打的战。
先把人打垮了,自然就有了钱;若只盯着钱,迟早会死在人手里。
云剑还没到离城,已经筹划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