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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妇人瞥着他,与丫头交换个眼神,又关心了他两句。唐静轩不愿多说,匆匆告退。那妇人还舍不得他走:“嗳,唐公子是没带木屐来?可惜我们带的也都是女式的,不然很可以借公子一双。”
谁要他借木屐啊!唐静轩狼狈而退。那妇人还要在他后面喊:“晚上我请三姨、福妹妹吃饭,公子也一起来啊!”
唐静轩差点绊一跤!
他支吾着应付完了那妇人,立刻就去福三娘与福珞珞那里。话说村子里屋子不多,福三娘她们好歹分到两间,福三娘、福珞跟细使唤的丫头嬷嬷睡在里间。最好的床位归她们俩人。其他人就从床边到地上不等。美其名为方便服侍主子,实际上很有大通铺的效果。
至于睡在外间的那些粗使唤的,就真的是大通铺了。
唐静轩见福三娘与福珞,不得不越过两个大通铺。为了成全礼法起见,里面居然还挂了帘子隔在他们当中。这帘子还是云舟拿出来的,制作精美就别提了。可福三娘的背就被逼到板壁上去,而福珞几乎要坐到她的怀里了——这屋子实在没多大空间挂出几道大帘子来。只好委屈她们往后靠、挤一挤了。
至于唐静轩,坐在一群下人当中,从来没有觉得被下人簇拥是如此不好受的事情!在烦躁的心情下,他说话的口气就太冲了:“你们晚上去范娘子那儿?”
“……”福珞有那么一会儿不言语。
她从没见过唐静轩这么凶,被吓住了。她又不敢回嘴,怕自己心情也不好,一回嘴就跟他吵起来。这里地方逼仄,瞒不住人,岂不传出去被人笑话?
而福三娘竟被小辈这么冲,也懵了,竟不知是不是该骂回去。(。)
三十二 全因地势高()
唐静轩自己也醒觉自己口气不好,顿了顿,修复了身为文雅公子的人设——不不,是恢复了文雅公子的品性,他用平常的口气、委婉的措辞,先向福三娘、以及福珞道歉,再提醒她们两位:范娘子这样的身份,两位亲自去她那边赴宴,有些栽份儿吧?
由福珞开口,简洁的告诉他:范娘子那儿有肉!
下人们纷纷点头:是啊是啊!范娘子主婢居然有带肉来耶!好香啊!不知是这边肉食太少了、还是她们的肉真的做得特别好,总之就是很好吃嘛!
下人们刚才不是给唐静轩奉茶嘛?就用新烧开的水泡的。这会儿他们把肉汤也给奉上来了。唐静轩很想不屑的表示:肉算什么?
但是口水又流下来了。唐静轩把那碗汤喝得一滴都不剩。
福三娘告诉他:这肉就是范娘子送的。
唐静轩只好表示:那多谢范娘子了。
福珞又告诉他:送的肉也不多,这上下快吃完了。不过她请客,说还有好吃的。
唐静轩很想表示:好吃的算什么?他从来就没有什么庸俗的吃货属性!
但口水比他诚实。而脚步听口水的。最后唐静轩发现自己还是跟福珞一起坐在了范娘子的客席上。
范娘子看来真想巴结他们,连老本都拿出来了:什么人参炖的肉、虫草炖的肉、黄精炖的肉、桂圆炖的肉……
没错,就是各种大名如雷贯耳或者小名希奇古怪的补药用各种姿式来炖的肉!
唐静轩再馋,也不由愕然。
范娘子惭愧的道歉。她也够实诚的,把真相和盘托出:她主婢被困在这里,也没太多东西带过来。就正巧了有那么一大块肉,还有各种补药的小罐子。索性别可惜,大把抓出来炖了!凑了这么一桌子!
她这是下了老本啊!
为什么这么巴结唐静轩、福三娘与福珞?她也说实话了:她现在是得范大人的宠,不过女子以色侍人,岂能久乎?星不掩月、紫难夺朱,外室打持久战。终压不过正室去。她现在的目标就是能光明正大的进范家——做个小妾,同时,最要紧的,是不能让正室敢欺负她!她是要给自己找个归宿的。不是要给自己找个牢监的!
老话说要“内外兼修”,此话诚不我欺!范娘子内里现在是有了范大人爱她宠她肯撑她的腰,外头娘家却不给力——完全无力!她总得再想找个外援。
被困在水中孤村,又见到了福家小姐谢家小姐唐家公子,她觉得这真是天赐她也!谢小姐她暂时巴结不上去。她就先巴结福小姐和唐公子了。
唐静轩松口气:早说嘛!害得他以为她也对他有非份之想。
呃。再一反省,他也挺惭愧的:怎么能把自己当唐僧肉似的,见个女的就怀疑人家想嫁他呢?唉!都怪张绮儿和谢云蕙!前后脚这么一折腾,把他吓得够呛,难免留下后遗症。张绮儿是离开锦城远避了好一段时间,云蕙则干脆死了,他也就不好意思怪她们了。但他这伤还没好,却是真的。
福珞则对范娘子产生了好感——福珞自己装得天真烂漫傻白甜似的,其实心里一杆秤,门儿清!见到真正的嘴上没闩傻大姐。她觉得很安全,油然而生好感。
这好感,再加几碗肉,还不足以彻底买通她的。要她帮范娘子?还得范娘子真有实在的好处到她跟前呢!
范娘子莫非是会读心术不成?立刻就主动奉上她的好处——她开始聊京城各位贵妇和老爷们的八卦了!
福珞太喜欢听这些八卦了!要知道,她这次进京,就是打算找个好夫家的。她也没指望能嫁太子啊、其他皇子啊、或者王爷啊什么的,就在各位高官中间挑一挑,势必身家殷实,公婆善良,姑子叔子妯娌什么的好相处。当然夫婿本人也要相貌人品配得上拿得出。以上条件,并不是说每项都要满分,但综合起来总要过个八十,同时没有单项不及格的。除这一切之外。亲友给力那就更好了!
这些条件全放在一起看,还得能看得上她的,连谢小横都没想起有特别合适的,云舟这次去,是帮她看看,万一有了合适的人选。还帮她拉拉皮条……不不,帮忙周旋一二。
京城还没到,就碰到了范娘子这个“老京油子”,说的那些奇闻逸事,一套一套的,又讲起个将门虎子,是名将余秋山的爱子,叫余和瞬,小名阿逝,生得是如何俊美。在这么多名门、大官、公子们之中,福珞唯独听到这个余阿逝的样子,就不由得心跳加速。可是她也知道,这样的人家,对她来说是高攀了。她垂下睫毛。
唐静轩见识比较广博,在这里他不得不插嘴,告诉福三娘与福珞:其实余阿逝脑子有问题,就像谢云岭。换句话说是个无可救药的白痴。
福珞当时内心os:其实云岭还挺可爱的。
范娘子则来了一句:“阿逝就是永远像个大孩子。”不叫大名,不叫字号,叫小名,透着那股儿亲切!
福三娘一听,丈夫单纯,是个孩子,这也挺好的啊!好拿捏!总比谢大老爷那种永远板着脸满嘴教训的男人好吧?总比谢二老爷那种外头彩旗飘飘、男女生荦不忌的好吧?总比唐静轩这种风雅到了一定高度,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月都得端着累得慌的好吧。
这时候福珞也不是一定想嫁余阿逝,但脸色似乎也不以唐静轩的话为然。
范娘子又说了些东西,似乎东一榔头西一棍,没什么要紧的,却总搔在福三娘与福珞的痒处上。她们越听越想听。
唐静轩则实在听不下去了,很想先走掉。但福珞还在这里恋恋不舍。要抛下女客,他自己先回去?这种事他又是做不出来的。
他只好走到外头先透透气,仿佛看见云舟也站在檐下,他就轻轻的问:“那茶叶铺陈诗句的法子,是你想出来的么?”
定定神,他见那不是云舟,只是一株梅树。他也没有真的问出问题来。叹了口气,他等福珞谈完了,这才护着福珞回去。福珞自己有点不好意思,道:“表哥,我以前错怪你了。”
唐静轩道:“哦?你错怪我什么了?”
福珞心里想的是:原来当你不够男人,就算女人都没你这么罗嗦难办的。但今番落难,觉得你还挺有风度的。
这些话只好想想,不能详说出来。福珞笑道:“我原来当你不好,原来你也挺好的。”
唐静轩“嗐”了一声道:“这是什么话。”又拿出哥哥的款来教训道:“你也不小啦,说话也要注意些,别总跟小孩子似的,当心人家笑话。”说到这里,顺嘴儿就想叫她跟云舟学学,幸亏及时忍住了,不然被笑话的就该是他了。
福珞忽然“呀”了一声。唐静轩也吓一跳:“怎么了?”刹那间还担心别是什么强盗打过来了。
福珞扯着福三娘道:“你们快看那月光。”
“……”唐静轩觉得自己对风、花、雪、月都算关心的了,却也没福珞这么大惊小怪的。这丫头今儿吃错了什么药。
“不是。看那水呀!”福珞说得再精确点。
大水环绕着他们这个孤村,夜里黝黑黝黑的。他们这里地势高,望下去是一圈黑环。但是月亮在水波上的投影,勾勒出了大水的轮廓。唐静轩这样望下去,觉得是跟前几晚有点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呢?
轻纱般的薄云彻底离开了月亮。月光更明了些。唐静轩脑海里“嗡”的一下:这水、这水是——
“水是退下去很多对吧?”福珞先问的还是疑问口气,然后转为感叹,最后恨不能抱起福三娘来就“叭叽”亲一口,又笑又泪的:“水退了!”
上峰汛头后继乏力,水就退下去了。消息传遍孤岛,人声沸腾起来。某个先前有过烟气上升的地方,如今燃起火光,大约是表达兴奋的心情?范娘子一个高兴,也生起了一堆火来回应,只是技术不佳,冒起的烟比腾起的火光多。
能下水去看看就好了!
孤村之所以能成为孤村,全因地势高,结果就是船只不会放到这里来。水性好、懂船务的人倒是有的,就利用现有的素材,自己做了筏子。这筏子性能当然比不上正经船舶。前几天他们只敢在附近略为转悠,稍见水流湍急、水面有大物漂撞过来,立刻躲避回家。如今大水既退,他们也壮了胆子,就推选了这里水性极好的人,搞了这里状态最佳的一条筏子出去看看。到筏边一看,离水边还有丈多远。当初他们停筏时,原停在水边的。这也是水确实退了,才把筏子搁了浅。
就有十多个壮丁,一齐喊号子,很快把筏子重新放到水里,水性最好的跳上了筏子,先不开船,试了试水,觉出下头还有暗流涌动,怕筏子吃不住,就等了等,看安全些了,这才开桨。一群人殷殷嘱托:“早去早回。”(。)
三十三 小姐的下落()
这筏子去了个小半天,看水又退了些,筏子还没回来。有人焦急。老成些的便道:“这水退跟水涨一样,易有急流。他们或者被困在了什么地方,也是正常的。”
性急的便道:“照这样,不必他们先回来,我们这里水都退完了,也不用他们了。”
贪小利的不费功夫跟他们磨嘴皮子消遣,早猫腰到水新退的地方摸索探险,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被撂了搁浅。能有人家柜子里冲出来的金银珠玉那是最好。不过那些东西重,浪头一打,往中心去,流速稍缓就来个定底沉,未必能搁在这里。
金银什么的先且不论,拣几件衣裳、几个小家具也是好的。再不济,抓几条鱼、摸几只螃蟹也不错呀!
这简直等于赶个小海嘛!——啊就是潮水退了,在沙滩上拣个现成海鲜什么的。一个道理。
人家看见他们的榜样,也不费话了,都猫腰赶小海去,赶着赶着就抢起东西来,两双手掐在同一个小镙钿木抽屉上,怒目而视,拉来拉去的如解锯一般,解着解着又都停了,看那边,来了一条船!
又不是放下去的那筏子了,而是条标标致致的小快艇,拍在水皮上像蜻蜓点水般轻捷,懂行的看到都喝声彩,再想:咦,附近哪有驾船这样好的?谁呀?我们认识么?
那艇直朝这孤岛来,搭了岸,岸上高贵女眷们回避,连范娘子都走开了。艇上两个艄夫,一个年纪大些,须发已见白,着深布短打,腰间一杆两尺长的水烟筒,另一个年轻些,一身紧身水靠,身姿挺秀。一足踏定了船头,两手朝岸上抱了拳,给诸人见过礼。诸人也还礼。年轻的便问他们主母可是困在这里?语带焦急,说是已找过不少地方了。要是毕竟找不见人。不知如何向主人回复。
这孤村里的人先是跟他讲,这样大水,脱险的少,打到水里的多,找不到也是正常的。又向他打听各地的情况如何。
两个艄夫约略讲了各地情形。水是都在退了,退后灾情,不消说得。较平整的地方已有善心人收集溺死的尸体,统一埋葬,一来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