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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舟道:“那便请皇上赐我个封邑,着我招赘他便了。”
招赘之后,唐静轩这个侯位消失,依附云舟生存。云舟独立自主,以封地为尊号,如当年朱樱一般。
云剑但笑不语。
云舟提出的,确实是个好办法。但云剑舍不得封地给她作食邑。
封地的税赋是要给封主的,而不是缴入国库。云剑怕这个口子一开,以后更了不得。他觉得他的新国家还太小太弱,经不起几个贵族们瓜分。
云舟从容自若道:“不知枯摩夫人听起来可有气势?”
枯摩山在极西边,泰半被沙漠蚕食,其余在西戎控制中。西戎的势力范围之外,则由离澈顶着。再往东,才是云剑的境地。
云舟要那块封地,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只是一个名份、并替云剑讨个口彩而已。
云剑霍然动容:“谢四妹妹吉言了。”顿了顿,他笑道:“唐静轩那小子,准当自己是做梦呢。”
唐静轩乍听此消息,脸上确实全是迷惘。
他像一个旅人,手无缚鸡之力,就被抛进命运的急流汪洋之中,一个惊涛又接一个惊涛,他本来以为自己要死了,转眼却看人家都吞噬了,独他还幸存。又是一次,仍然如此。再来一次,仍然如此。他完全搞不懂,也只好接受这样的“好运”。那迷惘而呆然的表情,就留在他脸上了。
云舟来时,银杏正黄,如灿然金子,风却寒了。一阵风,便吹落一层金子落在地上。夜来露一打,老叶都粘在地上,也没有人扫。云舟便踏过这层旧金屑。又一阵风吹下新的叶片。
唐静轩忽得句道:“凤羽犹生,虽千秋露泫积寒,终成扇舞;麟踪何觅?枉百丈霜痕铄骨,只见风来。”
“咦?”云舟道,“这是你自己写的?”看见唐静轩脸上的表情,她知道不用问了。
唐静轩脸上的表情,那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吟出这样的好句,受到了惊吓,而欢喜还没有来得及生出来的表情。
云舟向他道喜:“这是好句。”
“这真是好句。”唐静轩自己也啧啧点头,“就算澹台以还活着,写得也不过如此了罢。”
云舟不能否认。
唐静轩张开双袖,低头看看自己,心道:“而我居然还没死。”(。)
第六十九章 坐席读书()
云剑策马往西,先不南下直捣西戎的大本营,却去了画城方向。
在水佐岗附近,他停下来,点了一柱香。
也没有祭品,就那么一柱香,也没有祭词,谁知道是祭谁的呢?人也不敢问。
云剑就自己默默在香前立了片刻。
风来。
疾风冷如刀锋。
刀锋破开疾风。夜风刚掠过刀尖,就已为刀锋所越过。风中只留着刀的冷意,已经没有了刀。
刀扎向云剑的咽喉。如花朵决然的扑下枝头。
刀光映绿了云剑的眉毛,云剑岿然不动。
在刀尖快触到他喉咙的时候,他才轻轻的往后退了退。
退了那么一退,好像只是为了更好的看轻这把刀。
刀缓了一缓。就好像是花朵快触到水面,为风与水气所阻,绻绻的柔缓了。
其实是刀势已老。
越是快、越是准、越是狠,出刀人用的力气就必须精确。云剑不但退,而且退中还有个转折。那刀慢了慢、跟着转了转,是用新力去应付他的变故。应变不可谓不快,但已失却原来的气势。
云剑缷肩,彻底让过刀锋,顺便伸出一只手,就叼住了离澈的手腕。
这是一次刺杀。前来刺杀者是离澈。她手里拿的,便是绿眉刀。
“不智。”云剑啧啧摇头。
离澈冷笑一声,看他眼眉。
他眉毛已经被剃下来几根。
绿眉刀的刀锋如此之利,以至于云剑虽躲得快,须发仍然为刀气所摧,衬着他仍然英俊的双眼,更是怪异。离澈忍不住要笑出声。
云剑眼里也溅出笑意。
离澈心里有某处地方,也跟着柔了一柔。
她慌忙整肃情绪、振作精神,继续专心刺杀。
士兵们在外头老老实实的守着。上头自己搞得定,他们不用出手。
上头甚至叫他们不要去打扰。
他们就听着里头打得乒铃乓啷的,后来,声音就转移了。打到房间里了。再后来,房间里也没声音了。
这一晚风月无边,山花在它的叶丛里静静的开。
次日天明,离澈起来。看外头绿意如绣,当中点缀着簇簇鲜花,有些是清晨才开的。露珠盈盈点缀在上头。旁边有一座峭壁,薛苈牵牵绊绊而下,似山鬼长长的帘。
云剑起床了。
离澈一扭身走开。要找山涧洗脸,却见已有木盆盛着水,奉在墙边了。木盆旁边挂着干净的手巾。
离澈洗好,听云剑也起来了。她扭身让开。云剑道:“不妨,我清晨习惯用井水浇浴。”
这里倒没有井。侍从取山泉水,把它调成了井水的温度。在这个季节,也就是说,比中午的空气凉些,与早晨的空气接近。山泉水一般会太冷,调进一点点热水就好。那么一点。像浸浴的贵妇人调进的花精。
云剑将晨袍解开。那袍子哗然落地。离澈呆了呆,错开目光,很快又移回来。
早晨的新鲜阳光,飞珠溅玉泼下的水,还有那精壮干练的身体。
离澈问自己:后不后悔?答案是不。
云剑又浇了一瓢水,问她道:“对西戎有什么打算?”声音简练、干净,如晨泉中洗出来的白石。
离澈盯着他:“不应该是圣上对西戎有什么打算?”
云剑道:“哦,好,我就让你按原计划行事罢了。”语气里有点笑意。
“等一下!”离澈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你怎么知道我有计划?”
“你在画城,夹在益侈和我当中。要没有一点计划,我也不用在乎你了。”云剑**向她走来,伸开双臂,“哎。帮我擦擦。”
离澈没好气的翻个白眼,真的拿起另一块没用过的手巾,给他擦拭。从背开始。
以前她也这样给栋勋擦过背。只有背而已。当她长到擦背都有点尴尬的年纪,这件事就结束了。
那时候,正好是栋勋被七王爷掰弯了的那年。
也许是早就掰弯了,但直到那年她才听说。
她日子里最主要的内容。就从“哥哥哥哥你听我说”,一变而为“七王爷你个人渣站住别跑我不打死你!”
隔了多久?她的手,又握起了手巾,如此欢欣而且熟练,超乎她的意料之外。擦干了背上的水珠,再往下,没有裤子的遮拦,那腰线,还有腰线下的。
离澈顿住。她想放下手巾,回头就走。
云剑直接把她抓到了身前。
“我是真的想刺杀你的。职责所在。”离澈前所未有的虚弱。她喃喃。
“是的。你已经杀过一次了,尽责了。”云剑道。
“……是的。”离澈闭着眼睛贴着他仍然潮湿的肌肤,听着他的心跳,回答道。她身上的衣服被他身上的水打湿了,贴在她身上。她觉得难受。
这个天气,不管你多健壮,让身体湿太久还是很容易感冒的。除非你做点什么。
他们做了点什么。这样,两个人都不难受了。
后来很多人觉得云剑一夜间收伏了郭离澈,简直是个传奇。只不过没人够胆当面去问郭离澈:为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就像秋阳晒上一树绿叶,就把它们变得灿然如金;冰一路晶莹着到了春,就化成了水,留下一滩酥泥。这个世界的创造者在创造它们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这些变化。
益侈则没觉得这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汉人乱来的又一证明而已。
戎人败退,也不过因为中原太乱了,所以戎人才治不下来。益侈没有学过什么“劣币驱逐良币”之类的理念,但他心里就是这么个意思。他们戎人是良的,汉人是劣的。良的到了太劣的地方,一时适应不了,只好退回来,也是有的。如今回到了自己的地方,那可不怕汉人来打。
他们检点这次战事所得,颇有盈余,比做买卖来得快,于是很开心。就是有些人觉得,这是杀鸡取卵,自己断了以后戎商做生意的路。
这个意见以蓝眼睛大臣为守。
益侈已经算很肯听蓝眼睛大臣的话了,但在这件事上,他觉得:反正中原没个十年八载的恢复不了元气,暂时也不用忙着做生意。只要跟西方诸国、胡人等等做生意就好了。如果中原真的又繁荣起来了,不用汉人皇帝批准,自有汉人会偷偷来跟戎人做生意的,像先前的走私贩们那样。
他还特意问云柯:“对不对啊?”
云柯跟青翘一起,死心踏地在戎人一边,已经回不去中原了。云剑做皇帝之后,他们不但没有去投靠皇亲,反而更不敢回去了。他们还各自给自己取了戎人的名字。云柯叫伍德,青翘叫歌琳。
益侈不耻下问,云柯就赶紧回答:“王说得对!”
蓝眼睛大臣气得仰跌。云柯落井下石,建议边境只有他去镇守才合适。益侈同意了。蓝眼睛大臣倒也没有坚决反对,只是提出一点:他去之后,让小宁侯补上。
小宁侯曾跟蓝眼睛大臣一起同窗学习。不但学西戎种种知识,且涉猎汉学。只不过蓝眼睛大臣是真的学了些汉语、汉字,小宁候却是听人用戎语讲汉人故事而已。
教他们的老师,叫密植。这名字是戎名。看他样子,也偏戎人的多。但他祖上实在是汉裔来的。到他这里,居然还能说汉语、习汉字、且能读汉人的书。西戎不少人的汉学知识,都得自于他。
他曾给小宁侯他们讲荆轲的故事。说到荆轲去刺秦王,要樊于期的脑袋,樊于期就真的自杀。蓝眼睛大臣感慨道:“想不到汉人以前有这等铮铮烈骨!假使他们如今还有这样的气魄。戎人对汉境还有什么指望?”说着悚然。小宁候却大笑道:“真是个呆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刺杀成功呢,就拿自己头颅给人家?当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吗?”
又说到后头,燕王一群人全都提前给荆轲戴孝,一片白花花的给荆轲易水送别,蓝眼睛大臣点头道:“壮士。”不觉堕下泪来。小宁侯却更是笑不可支:“都知道回不来了,还要让他去。就没个别的办法?这群人真是越来越蠢了。”
再后头,荆轲刺杀失败,箕坐高骂,拿了秦王佩囊用剑击打。蓝眼睛大臣涕下沾襟:“事不可为,仍然要做到最后一步。职责所在,是要到这种程度。就算他没刺杀成功,想必秦王也不敢再对燕国掉以轻心了。如果燕人全部都是这样的硬骨头,秦王哪里还敢进攻燕国呢?”小宁候仍然摇头轻蔑的笑道:“失败了就是失败!人家逃的时候,没有追上去刺杀成功,完了谩骂还有什么用呢?”
他还想再说下去,就听“嗤”一声,蓝眼睛大臣已经把他们共坐的那张皮席给割裂了。
“喂!干什么哪这是!”小宁候怒道。
“我不要跟你坐在一张席子上读书!”年轻的蓝眼睛大臣正色道。
“有本事你把我赶出教室啊。”小宁候挑衅他。
“等我有了本事。”年轻的蓝眼睛大臣严肃的回答。
他说到做到。等他上了位,宁王日子就不好过了。蓝眼睛大臣指着他鼻子说他心术不正,要把政事搞乱的。(。)
第七十章 榴林袜带()
蓝眼睛大臣说得有理有据。宁王就一直没能得到重用。好容易在战争时候去管理了锦城,一会儿又被打回西戎了。
如今蓝眼睛大臣被云柯排挤出权力中心,深感云柯包藏祸心,但他没本事揭穿,就想了个以毒攻毒的法子,让小宁候跟云柯斗。
这两人就在戎京暗暗的杠上了。且不去提他。云剑则收了离澈之后,就动身回京了。
雷声大雨点小!亏很多人还以为这次会有中原跟戎人的决战呢!
胡人其实就是这么以为的。他们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来浑水摸鱼的捞一把。可惜没打起来。云剑仍然把北防整治得跟铁桶似的。他们摸摸鼻子,还是留在草原算数。
大家都说云剑回京是明智之举。不但因为胡人在那里蠢蠢欲动、戎人又无大隙可击,而且云剑后院着火了——
二皇子病重快死、唐静轩婚变、雪宜公主跟云诗抢面首、谢二老爷还把手下心腹搞死了结果被人告发了!
这嘟噜一串都什么事儿啊?难怪碧玉、明珠、云舟等人都压不住。云剑回京之后衣不解带马不缷鞍,就开始处理这些了。
唐静轩首先主动的跪到他面前,说什么“都是我的错,不关九公主的事。”之类之类。
谢九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