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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奶娘眼圈通红、悲喜交集地喊道:“姑娘!姑娘醒过——来啦。”
后面一字,被旁边银钗雪裳的夫人眼锋一扫,硬生生憋得弱弱的。
那夫人眼圈也揉得通红,捏着泡过辣椒水的手帕,瞪完了奶娘,目光又剜向榻上刚苏醒过来的孝服弱女,怨毒得恨不能嗖嗖嗖飞出一把刀。
林代眼睫微动,一下子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野兽在面临危机,一时不知如何处置时,有一招,叫装死。
林代把眼帘又垂下,装出气息虚弱、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脑袋里则在飞快搜索:什么情况?这属于什么情况?
现成有两个字叫“穿越”。
然而跟以前穿越者一昧顺风顺水不同,如今的穿越者大概是太多了,命运不再那么眷顾,若掉以轻心,时不时也会踢到铁板,被土著居民灭掉。
以上,林代在穿越司待命空间的小册子里读到过。
小册子里还说,请穿越者详细了解目标地风土人情,结合自身情况做考虑,签署同意书和风险知情书,这才能开启穿越项目。
风土人情图册呢?风险知情书呢??
林代牙缝里抽冷气。
她根本是被乱流直接抛了过来嘛!拜谁所赐就不说了。林代这么多年已经学会,没有能力改变的,就不再去唠叨。她的精力很宝贵,一分一毫都要用在刀刃上。
她微阖双眼,在脑海里搜寻一切有用的信息。
扑进镜子之后、在病榻上醒来之前,她沉在一片黑暗中。黑暗里分明有很多画面闪过去。林代要做的,就是抓住其中的某幅画面……
雪裳夫人根本不给她时间,劈头就训道:“姑娘嫌名字改得不好,连哭丧都没心情了不成?这还不是为了怕克着老爷!换个毓字,笔画简单了,发音一样,有什么好过不去的?姑娘孝顺老爷,有什么看不开的——”
“是了!”林代心底灵光一闪,睁开眼。
她在六异镜中,见到那个吐血而亡的绝美红衣少女,是旭南道离城富商林家的独女,林毓笙。
林家主母林谢氏早死,留下孤女毓笙,林老爷汝海思念亡妻,一直未娶,惹得人们啧啧称念林谢氏好福气、好手段,连死了都能霸着男人。可是两年前,林汝海也染上重病。算命的说林毓笙的名字不好,冲撞了父母,不如把毓字换成“玉”字,再去“笙”添“代”,意为愿意代父亲生病,就能为父祈福。林毓笙因这名字本是亡母起的,开始有点不太乐意,到底改了,却仍没能祈到福祉。林汝海还是病逝,林毓笙却从此成了林代玉,投靠旭北道锦城外祖母谢府,恋上谢二公子云剑,一心待嫁,被谢府李代桃僵,给了个不学无术的庶出三公子,要谋林代玉这花容月貌与万贯家财。林代玉得知真相,呕血而亡。
——这是林代在六异镜中看到的死。
如今却是林汝海新亡的葬礼。林代在林代玉的病榻上醒来。
这才叫代玉重生!而且一下子就回到两年之前。
大陵朝庄敏二十一年春。
林代目光扫向叽叽歪歪的雪裳夫人——
呸!什么夫人?明明是林谢氏生前的丫头,后来做了林汝海的小老婆,蓉波。
什么叫“思念亡妻,一直未娶”?林汝海根本是专宠了蓉波,只因蓉波出身低贱,扶不成正室,于是索性不再娶新夫人,免得拘住了蓉波!
蓉波这人,有两副嘴脸,老爷面前娇柔体贴,暗地里尖酸毒辣,视林谢氏留下的姑娘为眼中钉。就连改名,都是她暗地里串通了算命先生,故意要把毓笙得自于亡母的名儿改掉。毓笙舍不得改,蓉波立刻有借口到林汝海跟前上眼药:“姑娘孝顺么?你看她为了老爷连个名字都不肯改!”林汝海大怒,死前还亲手打了女儿一巴掌。
上一世毓笙空有冰雪聪明,被如此算计欺侮,翻不得身。这一次林代却没把蓉波放在眼里。蓉波故意拿话刺姑娘的心,林代扫了她一眼,冷道:“姨娘在说什么?父亲狠心,抛下女儿去了,我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要不是姨娘提醒,还真想不起。”
言下之意:我当然孝顺!你才没心肝。老爷都去了,你还在纠缠名字的事儿,根本没把老爷放在心上吧!
言辞凛如雪、眼风冽如冰。蓉波有些惊吓到,不由自主后退半步,脱口颤声质问:“你、你这是什么口气——什么表情?”
五 我书读得多,你别骗我()
面对蓉波的放肆质问,若搁在以前的林姑娘,一定泪眼婆娑、委屈置气,几天都吃不下饭了。
可惜今非昔比,软包子已经换了块铁板。蓉波既质问她什么表情,林代正色答道:“家父辞世,我心如死灰,六神无主、双眼泪蒙。难道姨娘不是这样?”
蓉波被噎回去,气焰全消,心中大奇。
原来林毓笙确实自幼聪慧,诗文极佳,被先生夸赞若非身为女儿,出去考个秀才都使得的。只是,这等才华,从来没能用在跟人吵架上,就像礼架上的玉器,秀润、脆弱,中看不中用。这玉器怎么今儿个词锋犀利起来?蓉波打个格楞,结结巴巴,换个话题:“你……姑娘还去不去灵堂。”
林代微抬头,看着旁边的奶娘。
邱嬷嬷,是毓笙身边最忠实的老仆了。林代知道她。
黑暗中闪过去的无数画面中,很大一部分属于邱嬷嬷。
那些画面,大概都是毓笙的回忆。林代坠入镜中时,这些回忆画面就在林代面前闪过,非常快,而且只有一遍。
一遍就够了。
林代历经中考、高考、司考,过五关斩六将,看书从来都只需要一遍。
她向邱嬷嬷点点头,示意邱嬷嬷搀她起身。邱嬷嬷担心她身体,迟疑未决。林代坚持。
既然在林姑娘的身体里,灵堂还是要去的,不然成何体统?林代很识大局。
只是身体实在虚弱。林代骇然:从前那位林姑娘毓笙,到底是有多不注意身体健康?瑜珈啊有氧操啊游泳啊什么的,谅她一个古代小姑娘是不会做了,难道燕窝鱼翅什么的就不能多吃两碗?花园里就不能多溜达两圈?瞧把身体糟蹋成什么样!林代想站起来,两眼冒金星,两条腿直打颤,不得不把全身分量都压在邱嬷嬷肩上。邱嬷嬷用忠诚而壮实的臂膀扶住林代,她觉得心底安定得多。
主仆俩往灵堂去。蓉波猛想起正事,赶着对林代道:“我好歹也服侍你爹一场。老爷的话,姑娘总要听的。到得前面,姑娘唤我一声阿母罢!我总是你庶母,对不对?”
庶——母?!
林代骇笑。
她不是古代人,这不假。可是蓉波别想骗她。她读的书多!
法律司考一共四张试卷考两天好不好?每张试卷都有七到十门科目不等好不好?其中一门科目就叫“中法史”好不好?中法史里头最重要的一章就叫“礼”好不好!
“出礼而入刑”,古代对“礼法”如此重视,害得林代要把“礼”跟“法”一起研读好不好!
庶母诚然是小妾,但并不是所有的小妾都够格能被称为“庶母”的!按礼法,有子妾才能得到“庶母”的尊称,无子的妾,叫声“姨娘”就尽够了。中法史老师当年在课上做知识拓展时津津有味讲了好久,若在期末试卷上出现纯属送分题,林代记得烂熟。偏是当年林汝海独宠蓉波,明明蓉波啥都没生出来,他也对毓笙道:“你母去后,亏得蓉波照顾我起居,对你也掏心掏肺,有什么不周到的,你看在她是你母亲生时用的人,别跟她计较。我怕你受苦,就不续弦了。你叫她一声庶母罢!她应得的,你也别屈了她。”
林代晓得这里头的猫腻,毓笙却不懂。谁让她是深闺弱女、足不出户,母亲又死得早,虽爱看书,父亲给她的书不多,限于《女儿经》、《孝经》这一类,以及有限的几册韵书诗书。再聪明的孩子,耳目被闭塞住,见识自然有限。父亲既让叫,她也就只好偶尔叫几次。因为叫得少了、声音也不够响亮,林汝海还指责她不懂事!
——退一万步,就算认了蓉波是“庶母”,那跟正经的“母”之间也还有很大区别吧!蓉波要让姑娘这般敬称她?真叫蹬鼻子上脸!她上赶着找打,林代也就成全她了,不咸不淡答道:“先母早已辞世,难得姨娘不忌讳,愿意以身相代,真叫人敬佩。”
这句话的意思,翻译成大白话,其实是:我娘已经死了,你还上赶着要当我娘,是想代她去死?我真佩服你的贱啊!
明明一句抢白,用礼貌的措辞,文绉绉说出来之后,蓉波愣是没听懂,还以为:臭丫头这是答应我了?
顿时蓉波脸上浮出笑容。亏得她警觉,赶紧掩去,唠唠叨叨对姑娘嘱咐:“老爷狠心,去得早,留下我们两个。姑娘,你又是个女儿身。外头那些叔伯爷舅们,准商量好了,要给咱们老爷立嗣承继。承什么继?无非欺负咱们家没主母,老爷膝下没儿,就留下姑娘一个不带把儿的,算不得数,他们安了心要贪家产呢!姑娘可得跟我站得紧紧的。我们娘儿俩咬紧牙关,不能让步,把那群贪心鬼都顶回去!让他们别做美梦!”
林代眼一眯:蓉波这番话倒说在了点子上。
丧堂那边,忽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哭嚎声。
六 论女汉子变身绿茶婊的威力()
一个花白头发的半老头儿,对着灵桌上的灵牌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好吧,他撸出来的鼻涕比眼泪多——“汝海呵!我的好四侄儿!想不到白发送黑发。你怎的去得这样早,后代都没留,灵牌都没人替你捧啊!”
林汝海家里的下人们,略懂事些儿的,都打个哆嗦:这不是哭灵,这是叫阵来的!
林汝海有没有后代?有。毓笙是他的嫡亲女儿,他的独苗骨血。
但按宗嗣规矩来说,林汝海无后。因为毓笙只是女儿。
所谓“立嗣必子,所从来远矣”;“无子则以同宗之子承继”。林汝海没儿子,过继也要过继一个,不然他绝后!
林汝海在世时,族人也提过这话,林汝海都嗤之以鼻:抱个别人的儿子,来享受他的家业!他疯了不成?再说,他年纪不大,跟蓉波枕席间甚为欢恰,还有生孩子的希望,身后承嗣的事完全可以缓提。
蓉波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既不赞成林汝海收继子、也没有急着引进别的女人让林汝海播种。她就独自承宠,慢慢儿的期待天赐珠胎——
哪里想到老天无眼,林汝海正年富力强的时候,说走就走!
林氏宗族顿时炸开了锅,不但悼念林汝海,更忙着要塞个嗣子到棺材前,继承偌大一份家业。
然而不论林汝海的幼女毓笙、还是爱妾蓉波,都没接他们这茬儿。拜灵开始不久,毓笙更是在灵牌前哭晕过去,蓉波也跟着到后头,好一会儿没回来。他们当然急了:怎么着?林汝海在的时候,不答应立嗣,他们算是没办法。林汝海都走了,留下的女眷还想打算使拖延战术,挡着继子进门不成?
想得美!
以那花白头发的半老头儿为首,一群人对着灵牌就嚎上了,哪里是哭丧?简直是阵前搦战,逼着对方要出来接招。
蓉波尖着耳朵听,对林代冷笑道:“多不要脸哪!尸骨未寒,他就以为**孤儿好欺负,蹬鼻子上脸了!好姑娘,不要怕,有我在这儿。老爷留下的产业,不能让他们霸了去。我们娘儿俩齐了心,死也死在一处!”
上一世,她这话把毓笙感动到了,出得灵堂外,受族中长辈们逼迫不过、又经黑心妇人在旁诱哄,还真含泪叫了蓉波一声:“阿母!你说句话呀!”
这句话出口,可好!那些贪心族人们一看毓笙太犟、蓉波地位又高,就冷落毓笙、主攻蓉波方向。毓笙被彻底排挤到一边。
林代可没那么蠢。蓉波费尽心思吹耳边风。她只管扶着邱嬷嬷的手臂,坚毅的踏出步去。
邱嬷嬷低头看看姑娘的手、又困惑地抬头看看她的脸。还是这样纤弱的身子,美得似枝头颤颤袅袅、随时会被恶风卷落的花儿。可是里头,却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灵堂里异峰突起,又响起别的嚎哭,夺了那花白头发半老头儿的声势。
蓉波驻足,让姑娘先进灵堂。她在门外侧耳静听着:
“四侄儿,你该有个聪明的嗣子,好把你家业发扬光大哪!”
“汝海哥!你该有个宅心仁厚的孝子,才配捧你的灵牌、看顾你留下的眷属哪!”
两个哭声较上了劲。
林氏宗族里最强大的两个房支,都有各自的候选人,都想自己这房的儿孙吞吃林汝海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