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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翘笑逐颜开:“怎么办到的?”
“自然是我天纵英才——”
“原知道你下决心读书,终归读得起来的……”青翘说到一半。又摇摇头,“算了,你命好,不必非在这条路上挣饭吃。爱怎样怎样吧。偶尔用功一下搏个老爷欢喜就好。”
云柯心头暖洋洋的,仿佛午后的阳光浸透了新棉被。他拖了青翘的手道:“还有个更好的给你看呢!”
青翘左右看看。不见外人,便好奇的任他拖了去,到个柜子前,云柯双手捂了她的眼,道:“猜猜里头是什么?”
“可是七彩线?可是小篆香?可是九尾针?可是水上浮?”青翘一径儿猜下去,全是七夕节得用的小物色。
七夕又称乞巧节。女人的巧,最体现在针线上,所以有七彩线、九尾针,以穿针引线、编织缠绕为种种游戏。又传说织女娘娘全身香气扑人,所以七夕也有品香的游戏。往往是合成各种香粉,用香模打成型,再点燃。最流行的香模是小篆的“心”字,可以一笔连到底,烧起来美观连贯,又称为“心字小篆香”。至于水上浮,则是蜡制的种种小像,如牛郎、织女等应节的人物,又或鸳鸯、喜鹊等灵巧的动物,形制各异。小巧可爱,投在水盆里。那盆里的水又可以做各种应节的游戏,若要细说,写一本厚书都写不完。
青翘猜了这么多。云柯只管摇头。青翘眼虽看不见,凭着他手上牵动的动作、光与影的变化、以及某种无法言说的感触,却也知道他在否认,放弃道:“我可猜不着了。”
云柯便该开柜子给她看了。他手还捂在她眼上,“呃”了一声。
青翘问:“怎么?”
云柯烦恼道:“我想开了柜子让你自己摸摸,但我捂着你的眼睛。怎么开柜门呢?”
青翘道声“嗐”,正想自己去摸着开柜门。云柯忽道:“有了!”身子拦在青翘与柜子之间,放开手,用自己胸膛掩住青翘的脸,低头,绵绵密密亲在青翘的额上。
青翘腰肢发软,双眼虚闭。云柯回过一只手,把柜门打开了,嘴唇仍在亲吻。青翘两只手搂过他的腰侧,绕到他身后。
她要紧紧贴着他,手才能够到他身后柜子里的神秘宝物。
他们贴得那么紧,连最细小的风都无法从当中吹过去。青翘指尖摸索着,忽尔眼睛就睁圆了。
“是啊。”云柯的声音很宠很宠,“你喜欢的嘛!”
他身体让开了。青翘见到柜子里,是那座纸宫殿。有铃铛和回廊,每一扇门都可以开合,比真的还精致华丽的,本该供在二老爷书房里的,那座纸宫殿。
“怎么会的?”青翘太过惊奇。
“因为我功课好啊!”云柯继续表功,“老爷夸奖我,问我要个什么赏赐。我捉摸着,要这座宫殿,不知他会不会肯?说实在的也没把握,偏生又有人给老爷回话。老爷出去了一下,再回来,心情不要太好!我赶紧的提了要求,说七夕都乞巧,我读书人,就拿这纸器乞个口彩罢!老爷臊了我一句,说我哪算读书人,不过还是把这纸殿赏我了。这真是我们运气好,洪福齐天!”
青翘掩嘴而笑,将柜门合上了,道:“自是有人运气好!”
这话暗有所指,云柯没听懂,也没多想。
一行姊妹兄弟会合,就同往福府去了。
福府那一晚的七夕,差不点没被挤破门板。多少人想来看看传奇的林姑娘,林代玉哪!
“我们该卖票的。”福府小厮抵着门板,抱怨。
“你以为是戏台子给蝶老板卖票啊?”同僚立刻驳嘴。
“切!他的票还用得着我们卖?”第一个小厮再驳回去。这倒是真的,蝶笑花的戏票从来一票难求。不但要钱,还要面子!
“嗯……哎,再过几天,我们都可以看了!”有个小厮提醒。
顿时每人脸上都露出憧憬。
如今是七七节,再过几天,到七月半,是盂兰盆节,蝶班要在水中搭个台子,款待父老乡亲。那时候,就算无权无钱也无票,蹭在江边,也能听到个声儿、看到个影儿的!
多么好?
一时人人恍惚,手里差点没封好了门,毕竟有个人钻了进来:“哟!林姑娘在哪儿呢?”
“阿嬷!”小厮对这街坊婆子简直无语,“你以为你真能见着啊?我们都见不着。”
“你们不一样。你们是男的!我是女的。我这把年纪了,老人,该敬重的!我给她送去,对,就说送七彩线,你说太太也不好说我什么吧——”还真往里走。
“阿嬷!”小厮真无语了,推她转身出去,“您回去将养将养身子骨罢!”
至于那些有幸能见着林姑娘的有头有脸眷属们,都叹值得了!
她还在丧中,这日不过素色衣裙,饰物仅限青白玉、银子、本色珠子而已,却是淡极始知花更艳,那清涟涟的容颜真叫人眼目一新。
见着她的人,不由得将她将谢云诗并比同拟。
当年谢云诗自是如神仙妃子,如今果然有福份伺候皇帝去。而今这林姑娘,却清美如月中谪仙,不知更会是个什么结局?
当年太太们见了云诗,无不想“我们配得这么个媳妇么?”然后自己丧气:“怕是不行罢!没那个福份。”
如今她们见了林代,仍然想:“幸亏我们小子没见她,不然怕是要叫我来求亲!咱们难道养得起这么个媳妇么?”然后自己摇头:“怕不行罢!大气都不敢吹她一口、怕折了她。也就看看、养养眼罢了。经年累月的,咱们寻常人家、寻常人物,如何伺候得起。”
却又有人心存厚道,再替林姑娘加个分:不过看她坐着,很知稳重呢!或者品性不像相貌那般纤怯罢!
林代垂眸端坐,有时作专心聆听状,有时点头作乖巧附和状。
这种场合,她很知道自己扮演一只娃娃就够了。有什么展现聪明美德的机会,只管让给云舟,那却是不必争的。
譬如摆弄了喜蛛盒、卜了水上针、再看生花盆。这原是七夕的传统节目。所谓生花盆,也不过就是个盆景儿,号称看谁的手巧,其实也多半是家里能干的下人代做、或者到外头定做了。不过盆里事先播下栗米之类的种子,在七夕这日都抽芽了,要看谁的嫩苗茂密整齐,却还有点意思。
林代的盆也不过是跟谢府其他大小姑娘差不多,泯然众人。若搁从前的林毓笙,绝受不了,会担心被人耻笑了去。林代倒不在这点上争竞,便让园艺出名的云舟出一头地——
云舟的生花盆却也不是最巧的。
最巧的要属谢大太太。
大太太面上有光,笑得盈盈的,搂着云舟向人夸赞道:“都是四囡给我安排的。”云舟则谦道:“大太太苗出得好,这是安排不来的。”
正一团喜乐,有丫头赶来,朝福太太禀了句话。福太太“哦?”了一声,满脸是笑,对大家道:“回头还有位贵客要来哪!”(。)
第四十五章 南人重巧夕()
天都快黑了,福家三娘回来了。
福家的三娘,嫁到了唐家。唐家与福家算姻亲。福珞第一个去向云舟咬耳朵道:“我那长孙表哥哥也伴着来了!”
唐长孙静轩,算起来是福珞的表哥。
云舟黝黑的眼眸中,有幽光流转。她斜下睫毛,睨了福珞一眼,嗔道:“你的表哥哥,关我甚事?真真……”话未完,已立起身,站向一边,拿起晚上要点的一盏花灯,同福太太把玩赏鉴去了。
福珞干瞪眼没法儿。这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对于表哥静轩,福珞的观感不错;对于表姐云舟,福珞就更翘大拇指了!只可惜啊,这两人,都跟她熟,两人彼此之间,却不熟。照福珞说句大白话,这也要怪两个人都是闷骚的性子——好吧,所谓骚,也是“骚人墨客”的骚,属于表扬话——总之闷是真的。管肚里有多少货色,面子上都只管端着架子!要叫这两人热络起来,难上加难。
不热络又怎么办?张家绮儿上赶着要嫁唐静轩了!福珞可不想管张绮儿叫表嫂。她宁愿撮合云舟和唐静轩。
撮合这事儿吧,也不是这么好办的。说媒拉扦,三姑六婆的勾当,好好的姑娘家做起来,那叫欠尊重。福珞只好暗暗的来。
前两天,她去请云舟等人到自己家里过七夕,一边就问三娘:七夕回来过不?能不能把表哥也带来?
那三娘也是个妙人儿,踏踏尾巴头会动,极灵醒不过的。福珞一问,她把目光一搭,笑道:“尽力而为!”
结果还真把唐静轩带来了。
福珞大乐,看云舟却躲到旁边去了,急得干跺脚,也没法子。云蕙倒是今日打扮得格外雅艳,冲着福珞笑,笑得那般娇羞。福珞有些儿莫名其妙。敷衍一下,去拉着三娘问:“人呢?”
说是来了,怎么又不见?
三娘打了个哈哈:“你这孩子,规矩都忘了?”
规矩。男女终有礼教之防。除非极亲密的通家之好、或者年纪很小,才可以聚在一块用餐说笑。譬如福珞可以跟唐静轩面对面聊天。云柯也可以跟云舟等人一起上福家,跟福太太、福珞等人打打趣儿。但人一多,就好比福三娘等人都来了,云柯也不便只管插在里头。还是往男宾的那厅里去了。
易澧则不舍得跟姐姐分离,只想跟着林代再聊聊先前那没说完的趣文。林代却说要看他早日成为个像样儿的男子汉,希望他跟云柯他们一块儿去,又拈朵夜来香在他袖里,自己也拈一朵佩了,劝道:“我们如今一样的香,分开也不怕。真有什么事,你找得着我,我也找得着你,信不信?”
易澧对林代无有不信的。
——唐静轩之守礼敦厚。更是云柯、易澧两人不能比。他早知今日福家有异姓的极多女眷共参巧会,根本就不朝后园来,直接朝厅中坐了,只派丫头到后面来向太太姑娘们致意。
“真是长孙公子好教养。”二太太道,“我们家五小子能学他一半便好了!”
福太太自然拿“您过谦了”什么的场面话,与二太太周旋几句。话题又转向家长里短。
福三娘在旁边悄问福珞:“闻说有个林姑娘,不在么?”
福珞在自己人面前也不用刻意隐瞒,嘴角都往下垮了:怎么唐静轩是为林代玉来的吗?
福三娘拿指尖推了她一把:“你看你个小丫头!静轩什么脾气,你不知道?他不会说这话!我就听说林姑娘诗文也是好的,就怕真写出什么好的来。有干人等凑趣风传,那——”
福珞松口气:“听说她昨天受了风露,今天能来做客就不错了,不能提笔了哪!”
林代昨天招待了几个小朋友。倒是云舟等人都知道的,说来很自然。
福三娘听了也觉得轻松点。她也是跟福珞一样,想撮合唐静轩与谢云舟的,才不打算便宜了外来的林姑娘!
唐静轩么,以前也该认识谢云舟,但也没表示过什么。还是如今年纪大了、逼婚紧了,福三娘觉得可以试试看了。但林代玉美名实在太盛,福三娘毕竟怕出岔子。她跟福珞商量,得把林代玉支开,再叫两个正主儿见见。
最好的时机应是举灯时。
七夕拜月,要从三更拜到五更,最早是自己家里举灯火,后来渐渐演变成通宵赛灯的盛会。此风又以旭南道为盛。曾有个西戎诗人见识了旭南的七夕晚灯,感叹道:“瓜果跽拳祝,喉罗朴卖声。南人重巧夕,灯光到天明。”情境可见一斑。
那一晚,照例放开城禁,举城同乐,男女之防也不是那么严。例来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天上的牛郎织女度没度鹊桥且不论,人间却趁此成就了许多佳偶。
张绮儿母女原是想趁这一夜,灯下弄巧,打动唐静轩。
唐静轩却避了出来。
他确实太有教养了,心里不满,避开已经是极限,不会宣之于口。连他自己的亲生爹娘都对着他恨:“臭小子!心里想什么呢?怎么猜不透!”
唐静轩为什么对张绮儿不满?说给人听,人都不会信:他不是讨厌那些笑话张绮儿丑陋的歌谣。他知道张绮儿不丑陋,歌谣牵强附会、粗鄙可笑,完全可以忽略。但后来赞颂张绮儿的歌谣出现后,他反而对张绮儿生厌了!
那些歌谣,把张绮儿和唐静轩拉成一对,说得太露骨了。唐静轩觉得一个字:俗!
他理想中的伴侣,应该如梅花躺在幽谷中,承着风,静静的落下了第一片雪。再不然,也该是一掬竹绿,融在清泉里,幽然动涟漪。怎么能——怎么能是流着鼻涕的顽童穿着开档裤在街头巷尾口齿不清的拍手唱出来!
这太可怕了。
唐静轩不能容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