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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功夫究竟如何;二来,也好瞧瞧他是否能为我所用。”他一跺脚,露出几分失望的神色:“三哥这么相信你,你倒怀疑起他来。要说女人真不能感情用事,再聪明的人也变得疑神疑鬼起来。”
柳长宁并不答话,但回过头时脸上神情却甚是严肃。却见那一头,一黑一白的两人胜负已定,少年长剑脱手,刘得远的长枪抵在他的颈上。两人皆是喘着粗气,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
李正煜忽然“啪啪”地拍起手来,他的声线虽然不高,却是中气十足:“自古英雄出少年,没想到两位的功夫已经精进如斯,真是可喜可贺。”那语气和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李正炽瞧了不由得微微一抖,实在像极了大殿里高高在上的皇帝。
刘得远和少年本是一脸防备,如今却稍稍放松了下来。那少年又惊又喜,大声叫道:“大将军王!”
李正煜迈开长腿走了过去,他永远是脊背挺直的样子,背影便显得风度翩翩。他一手轻轻按下了刘得远手里的长枪:“都是自己人,舞刀弄枪的多伤和气。”他开怀一笑:“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你们俩这一闹彼此应该也就熟识起来了。孤便来介绍一下吧,这位是典军将军刘得远,这一位,嗯,便是黔军中的勇武少年。”他回过头去瞧那少年:“事到如今,孤还不知你的姓名籍贯,是否能告知一二?”
那少年抱了抱拳:“奴才行龙,陕西人。因为在家中排行第四,大家平日便叫我一声龙四。”
李正煜整了整衣襟,严肃道:“龙四听令。”
那少年吓了一跳,却仍是恭恭敬敬地应道:“在。”
“孤命你跟随典军将军左右,一同戍卫地牢及粮仓。”
那少年犹是惊讶:“地牢?难不成……难不成……”
李正煜仍是气定神闲地笑着:“你若是不愿,孤也不会强逼。”
那龙四毕竟是少年心性,被李正煜欲擒故纵的伎俩拿捏得正好:“奴才愿意,奴才这就去。”
原本露宿街头的灾民们陆续住进了空置的兵舍,原本嘈杂凌乱的街道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施粥棚里几口大锅须臾不停地熬煮着混合的米粥,一旁的妇女们则手脚麻利地制作着面食糕饼;排队领取御寒衣物的灾民,神情里已经没了初时的麻木与绝望;城门前更是排起了长队,许多人领了钱粮纷纷踏上了归途。三个人悬着的心却渐渐安定下来。因为是寻常打扮,虽然一眼望去便知出身不俗,因而灾民们在他们面前并不掩饰。那司马清又不是喜欢粉饰太平之人,因而眼前所见的景象应该便是酒泉的现实状况。
李正炽装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负着手笃悠悠地走着:“事情圆满解决,我也便放心了。”他侧过脸去瞧李正煜:“三哥不是答应那郡守要留一个月么,如今瞧着,半个月也便足够了。你真确定不回京守岁?”
李正煜脸上不见喜怒:“你若想回去便回去吧,这里的事不完我不放心。况且……”他低了头,声音也愈加低沉:“若是宫中宴饮,我也不便参加;若是去母后陵前祭拜,又怕触景生情。不如便留在此地清清静静地过个年,也多积些福报。”
李正煜这一番话说得清楚直白,不带一丝的藻饰,到让听者一个不备,差点惊掉了下巴。李正炽撇撇嘴:“我也不过顺口一说,真要在宫中过年,还真不如在酒泉来的逍遥。”柳长宁却是瞧出了李正煜眉眼之间的落寞与萧索。她用力回握住李正煜的手,大冷的天气,掌心里却沁出几丝汗水:“大家都陪着你,这个年必然过得不会太过冷清。”
李正煜将手中的文书看完,已经是日近中天的时分。李正炽跑来邀他去同审李义府,却被他一口回绝。李正煜的理由简单却充分,先前以为李义府是因为雪灾的缘故被迫起兵,如今想来却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些。一个能够卧薪尝胆、等待时机东山再起的男人,一定有着寻常人所不具备的隐忍和冷酷。想要从他的口中套出话来,必然不能用寻常的手段。
李正煜微微眯起眼来,一双凤眼愈加显得狭长,里头聚拢着熠熠的星辉:“他既是皇亲贵胄,打不得也骂不得,事情着实难办。如今赈灾物资奇缺,衣物便因陋就简,一日三餐规格也太高,与灾民一般改为一日两餐,一稀一实便好。”
李正炽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芒:“你是要等他受不了了自己坦白?可若是他视尊严高过性命,找个晚上投缳自尽可如何是好?”
李正煜伸出手指在他的额上重重一弹:“他若是这么爱惜羽毛,又怎会苟延残喘到今日。对于这种人,严刑拷打未必不能忍得,要是做的不好,激起了他的逆反之心,反倒于我们不利。倒不如冷着他,让他的信心和防线在无望里土崩瓦解。给他几天的时间好好想想,或许他便能想明白了。”
李正炽疑惑道:“莫非是父皇打算留着他?”
李正煜修长的手指在木质的窗棂轻轻扣着,脸上仍是惯常的似笑非笑的神情:“将他远远地发配到桂宫里关着,一年又耗不了朝廷多少银钱,更能够换来‘胸怀宽广、悲天悯人’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也不知是灾民的祈祷感动了天地,还是郭婕在天有灵帮了李正煜的忙,总之一个多月来都未曾停歇过的大雪在这一日终于被终结。连月不开的天空中一轮晴日露出了久违的光芒。人们的心情似乎也回转了过来,孩子们在雪地里玩起了游戏,童稚的脸上又显出明媚的笑容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在粥棚前摆了张桌子,替人代写书信和桃符。从周围人热切的眼神里仿佛还能读出喜悦和希望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长河落日()
李正煜瞧着窗外的情景,一张脸上也像是云破日出,几天来第一次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他嘴边噙着淡淡地弧度,仿佛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他今日却不是素日来的官服打扮,一身紫色的胡服衬得刀削般的面容分外好看。他的腰间系着皮质的腰带,衣领向外敞着,露出里头雪白色的织锦中衣。下头则是一双盖过脚踝的皮质靴子。这皮靴比起织锦缎的靴子委实重了不少,但却更合脚舒适。每走一步,都带着点步履生风的味道。方才被派来伺候他的婢女一见了他,便失手打翻了水盆。他不由得哑然失笑,也不晓得自己的这副样子究竟是不是有够凶神恶煞。
他刚一出门,便被守候在外头的司马清逮个正着。这司马清虽然刚正不阿、有勇有谋,但到底是读书人出身,举止间难免带着几分迂腐,有时候看来也是有趣得紧。他一手托了厚厚的账簿,一手拿着一支小楷笔:“殿下,您可终于醒了。下官有些不明之处,还望殿下指点一二。”
李正煜被他一撞,下意识地退了半步,看看避开了笔尖上的墨渍:“大人到底在院中等了多久?”
司马清本来是无意,看到李正煜被自己惊得身形一晃,便有些口齿不清起来:“下……下官无意冒犯,还望殿下恕罪。”
李正煜长臂一挥:“赎罪什么就免了,大人如此殚精竭虑,孤自叹不如。有什么事,便直说吧。”
司马清恭恭敬敬地答道:“酒泉境内无人耕种的田地已经核准逐一发放给了灾民,有主的田地也与所有者达成了共识,由朝廷出佃租再由灾民耕种。许多大难不死的地主甚至自发地捐出了名下的一些薄田,算是为朝廷尽忠。”
李正煜抚着嘴唇:“如此大好,大人还有何难处?”
司马清索性一摊手,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难就难在如今田地仍旧不够,大部分的空地掌握在大人物的手中,下官说破了嘴却连那人一面都未曾见得。”
李正煜沉吟半晌,方道:“那人是谁,竟那么大的排场?”
司马清这才道:“那人便是先帝的**、皇上的小妹、殿下您的亲姑姑金乡公主。十年前,她下嫁给了张掖侯的世子,便一直定居在张掖的侯府之中。这些年来,他夫妻二人明里暗里侵占了不少的土地,废耕造林,围湖造景,百姓们有怒而不敢言,历任郡守亦是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李正煜抚着袍袖,这才发现胡服袍袖窄小,这个动作也就没了意义。他的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大人是想让孤去替你游说?”
司马清脸上神情尴尬:“下官怎敢,不过是望殿下看在苍生的面上,同金乡公主讨个人情罢了。今日正是除夕,您这个亲侄子上门拜贺,于情于理都是说得通。”
李正煜仍是淡淡一笑:“孤今日的好心情全叫大人破坏了。既然孤帮了大人如此大忙,大人也要还孤一个人情才是。孤回府前,大人可能将贺礼备妥?”
司马清没料到李正煜答应的如此爽快,一点头便应道:“好,下官这就去办。”
李正煜将司马清晾在了一边,却不是因为什么朝廷大事,他一转身,竟是朝柳长宁所居的偏院走去。这院子原本是供历任郡守家眷居住的,倒也显得清静雅致。院子里养了几只鸡鸭,还有一小块菜畦,与灾乱的时局仿佛全不相关。柳长宁穿了一身翠色的胡服,带着黑色的男帽。她肤色本白,映着青翠欲滴的颜色,五官更显得出色。她见李正煜一路走来,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脸上的酒窝深深地陷了下去,显出二八年华的少女特有的天真:“我估摸着也许你不回来,那个说着要带我去瞧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男子,不过是我白日做梦罢了。”
李正煜侧着头,一双眼里光彩四溢:“所以?”
柳长宁又是一笑:“日理万机的楚王殿下能赏光陪我,实在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她说着感恩戴德的话,但神态语气里却丝毫不见感恩戴德的意思。
李正煜举步便往她身后走去,到了角门上,才轻声道:“你既感激,也便还我个人情好了。今日是除夕,随我一同去拜访多年不见的小姑姑金乡公主吧。”
柳长宁心中微微诧异,脸上却不表现出来。她上了马,便与李正煜一前一后地朝郊外驰去。她的脑海里转过无数的回忆,对于这个金乡公主的记忆却是朦朦胧胧,自己似乎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究竟是怎样发生的呢?
这些年,李正煜四处征战,足迹遍布后商,但大漠孤烟的场景却是第一回得见。他想起昔日与柳长宁聊天时无意间听她说起自己的英雄。那个英武的少年将军的事迹让她如数家珍。到了酒泉好些天,灾民之事终于得到了妥善的处理,故而一天前他便邀了柳长宁来茂陵一探究竟。
赶了半天的路,两人皆有些气喘吁吁。李正煜本以为柳长宁会迫不及待地策马奔向那修砌成祁连山状的陵墓,没想到她却仿佛近乡情怯般地裹足不前了。
柳长宁驻马而立,胸口微微起伏着:“我曾无数次梦想着来这里瞧瞧,本以为此生无望,没想到却等到了柳暗花明的一天。”她说完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直到见李正煜的脸上现出疑虑的神情,才又开腔道:“就像旁人钦佩我的祖父、父亲和两位叔父,但因为太过亲近,他们与我更像是慈祥的长辈。骠骑将军却不然,隔着数百年的历史,更像是历史长河里的一道奇迹。”她水杏般地眸子定定地瞧着远方:“这样英勇的一个人,仿佛生来就是要插入匈奴心脏的一杆枪、一把剑。汉武帝那么宠爱他,绝不是太史公语焉不详的“近幸”,而是他让汉武帝想起了自己的年少时光。要说天时地利人和,他都占全了,所以一出手就成了华夏历史上最年轻的将星。他若是活到发秃齿落,也就不是他了。将生命定格在最辉煌的年纪,其实不冤。”
李正煜也仿佛多愁善感起来:“过去读史,便觉得他是死得其所。大将军何尝不是叱诧风云、戎马一生?但活得太久了些,便免不了被忌惮、被冷藏。他一死,整个卫家也就避免不了倾覆的结局。而他就不同,年轻气盛,是皇帝最不忌惮的样子。故而他的死,也让皇帝表现出了最大的悲伤。不仅是他,李夫人也是死得其所的一个。若是他活到了卫子夫的年纪,怕也要落得凄凉的晚景。‘自古美人如良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这话果然不假。”
柳长宁回头觑他:“满腔心酸,是又想到自己了么?”
李正煜微微地一点头:“近日里发生了无数变故,越发多愁善感了。”他一仰头,脸上却换了一副神情:“难得出来,要是我还这副婆婆妈**样子也太过矫情。既然来了,便过去瞧瞧吧。百年时光不过弹指一瞬,若是能如这些人一般名垂千古,也不枉活了这一生。”他忽然伸手将柳长宁的马辔牵了过来,一用力,便坐到了她的身后。他的声音柔柔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