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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本是神情恹恹的,听了他的话却是笑逐颜开:“吾儿果然能干,此番赈灾,可谓是马不停蹄。实是辛苦了。”他双手平举:“还跪着做什么,快快起身吧。”
李正煜却出乎意料地,仍是直挺挺地跪着:“儿臣自作主张,将长水校尉与五百精兵留在了酒泉,望父皇赎罪。”他声音朗朗,这一番话在场之人都听得清楚,反倒显出他心中光风霁月。
皇帝听了,脸上却仍是不减笑意:“皇儿劳苦功高,何错之有。况且朕既命你为赈灾使,保障赈灾的圆满完成本就是你分内之事。快快起来吧。”
李正煜这才郑重其事地行了礼,款款起身。
皇帝似乎犹觉得不够:“这些日子,朕的心中常常不安。总觉得是上天降罪才会有此劫难。皇儿不在的这些日子,朕更是一切简肃,便是为了赈灾之事能圆满解决。如今,见皇儿凯旋而归,朕的心也便放下了。”他回头瞧了瞧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与看热闹的百姓:“今日大家在场做个见证,朕有两条重要的消息要公之于天下。”
他低低地咳了两声,徐长海想要上前服侍,却被他一扬手喝退。他的脸上带着几分红润,平日血气全无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精神头。他的嗓音仍旧是低沉黯哑,但因为周遭极是安静,故而也能清晰地叫人听见:“突厥阿伊公主远道而来,朕思虑再三,决意聘为端妃,居长庆宫,此其一。楚王李正煜,战功累累却难得不骄不躁,最是得力。宁婉郡主出身名门,贤淑温婉又身怀绝技,长途奔袭,能直抵于千里之外;退居府内,又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乃不可多得的好女子。故而决意以宁婉郡主为楚王正妃,此其二。三月十八乃是宜于嫁娶的黄道吉日,两项婚事同时举行,也算是国之盛事。礼部尚书这便着手去办吧。”
礼部尚书近段时间以来,大事小事不断,一颗心就像是被放在平底锅中“滋滋”地煎着。如今又得皇帝传唤,心里便有些戚戚。他越过人群走到皇帝跟前,先是认真地磕了三个头,才郑重地答道:“微臣遵旨”。
皇帝找了这么个机会,几乎是当着全天下人的面颁下赐婚的诏书,无疑是将李正煜放到了无限尊崇的位置之上。李正煜与柳长宁历来都是心思细腻之人,一路上接收到了无数的眼神,喜悦的、失望的、祝福的、狠毒的,不一而足,这才晓得树欲静而风不止,自己一不小心便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之上。
后商历来的传统,便是夫妻在婚礼前的一个月不能见面。至于这种传统的由来是众说纷纭,有的说这是为了女孩子家的清誉考虑;有的说若是不如此,婚姻便会一波三折,因而千百年来这就成了举国上下约定俗成的习惯,上至皇亲国戚下至百姓庶民便都不能免俗。
镇国公府满门获罪,楚王府又不便居住,柳长宁顿时落入到了无家可归的境地。皇帝于心不忍,便颁下诏书特敕她在宫中居住。这个做法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朝野上下立时便暗流涌动起来。那些对李正煜横空出世大为不满之人,如今便将一腔恨毒之意全发泄在了柳长宁的身上。坊间渐渐传出许多未经核实的消息,有人说柳长宁在还未入楚王府,便已与李正煜勾搭成奸,又有人说长宁总是做出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骨子里却是实打实的狐媚妖艳。这其中最令人咋舌的一条便是“柳长宁之所以要用手段迷住李正煜,为的便是报镇国公府灭门之仇”。前几条柳长宁听了都是一笑而过,但最后一条却让她心生警惕。这样有预谋地放出风声来,幕后之人肯定是铁了心地要与她为敌。她思前想后,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自己这两年也算是树敌无数,光是凭猜测绝对找不出幕后的黑手。她便索性放开心,自然自己就要成为李正煜的王妃,这些难题便让他去处理便好。
她倚在桥畔的围栏上暗自出神,几乎便以为前几日的情难自禁是自己的一场梦境,梦境醒来,李正煜仍旧是那个风度翩翩又若即若离的模样。就连皇帝当场宣布两人的婚事时,他也没像那事一般兴奋得手舞足蹈,只是微笑着坦然接受,还仪态俨然地行了一个礼。前后对比太过悬殊,实在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出于李正煜的真心还是演技太过出色。投下的鱼食招来成群结队的锦鲤前来觅食,她瞬间豁然开朗:如今的这种状态便是所谓的庸人自扰。因为在意,便不自觉地疑神疑鬼起来。
李正煜自然也放不下柳长宁,虽然不能明不张胆地来宫中与她相会,却想到了鸿雁传书的方法。他终究是比常人要谨慎小心,用来传信的信使却是选了阿伊公主。这公主与端妃的双重身份压着,在后宫之中也无人敢去触她的痛脚。
柳长宁想起昔年第一次读他的信,内容全是关于他在前线的战斗与生活。顶多加上些当地的风土人情与生活趣事,当作是调剂。她从头读到尾,连半个表示关怀与思念的字句都没有,心里难免失望。到了后来她才渐渐明白过来,在千军万马之中,能抽出时间与精力写下这封信,何尝不是最大的关怀与思念?
她拿着信笺的手微微颤抖着,一滴眼泪“噗”地一声落在纸上,瞬间晕开了一圈字迹。这些日子以来,她不可能没有发现李正煜身上的变化。但为了避开心中的那道伤口,便刻意装作不知。如今的这封信,让她不得不承认,因为自己前后明显的情感变化以及生活中的许多细节,李正煜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故而可以去改变了一贯以来的行为习惯。
若是从前,他绝不会写出“相思入骨”这样的字眼,也绝不会惴惴不安地问她“知否”,他不会连这么短的时间也等不及,以至于做出可能落人口实的“鸿雁传书”之举,更不可能,用了阿伊公主这样重要的人去做一件无关紧要的私事。
柳长宁微微一笑,抬起头时却听见阿伊公主满是艳羡的说道:“一辈子能找到一个深爱自己的男子,妇复何求?”她叹了一口气:“许多人寻觅一生却一无所获;许多人遇到了却仍旧是擦身而过。我刚刚亲手埋葬了自己的爱情,最知道这种放弃是多让人生不如死。转眼却见到你却能开开心心地嫁给自己的心上人,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嫉妒的滋味。”
柳长宁没料到阿伊公主竟然能够毫不掩饰地说出心中所想,心中便有了亲近之意。她低声说道:“公主,皇宫大内岂是能随意说话的地方。这话再莫提起。”
阿伊公主却是笑道:“楚王殿下教了我一句中原的古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不正应和了你我如今的处境?况且他能放心让我将这封信交予你,定是笃定已经将他人的眼线清理干净,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柳长宁到了此时才正眼去打量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庶母的女子,她的眉眼笑容一如初见时那样明艳,却不知为何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幽怨,不似当年的锋芒毕露。她幽幽地想着:比起她,自己也算是幸运的吧。rs
第一百三十四章 险中求胜()
柳长宁也对阿伊公主推心置腹起来。因为偶感风寒,她的声音便带着点微微的鼻音,低沉之外又多了些神秘之感:“我方才读了信,心里最多的却是疑虑与不安。明明知道不久后便要成为他的妻子,明明知道他向来都是言出必践,但总会想些有的没的,怀疑这桩婚事也是他的算计。到头来所有的海誓山盟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阿伊公主一双水色的眸子圆睁着,里头明明白白地写着不可置信:“郡主怎么会这样想!若是这世上还有哪个男子的情感让我觉得牢不可摧,一个是海因斯,另一个便是楚王了。若是他这番心意你都感受不到,便真叫我失望了。”
柳长宁见她说得认真,又是一笑:“这便是中原的另一句古话了,‘旁观者清近视者迷’,说得便是我们俩如今的状况。不过公主这一番话,我听着却极是受用。”她将微凉的手抚在阿伊公主的手背上:“公主帮了我们这些忙,他日长宁必当奉还。”
两人在凉亭里天南地北地聊着天,却不料听到一个尖利的嗓音高声道:“皇上驾到!”
柳长宁心中一惊,手上的信笺几乎脱手而出。幸而她眼疾手快,一把将摇摇欲坠的笺撩了塞入袖中。过了片刻,她转过脸来时已经恢复了素日的镇定。她脸上挂着灿烂的笑,颊边两个酒窝深深地陷了下去,露出两颗俏皮的虎牙:“长宁参见皇上。”
皇帝也是满脸堆笑,口气家常,丝毫不似平时在朝臣面前的压迫感:“都要嫁入楚王府了,还叫朕皇上?”
柳长宁不由得想起当日皇帝对欧阳云烟与史灵秀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对于眼前这个笑意盈盈的老人就更添了几分忌惮。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许自己某一天没了利用价值,怕是也会被打入万劫不复中去。她心中戚戚,嘴上却叫得甜蜜:“儿臣给父皇请安。”说着脸一红,头便低低地垂了下去,现出娇羞的神情来。
皇帝见了,更是欢喜:“朕瞧着你大好,与重光当得上朕的佳儿佳妇。朕的年岁也大了,耳不灵腿不便,将来这天下还要靠你们多为朕分担些。”
柳长宁一时间颇有些左右为难,这样的一番话,天知道是试探还是考验。一步走错,说不定要赔上两个人的前途命运。她仍旧是一副乖巧的模样:“耳目聪明、身体康健,定能寿与天齐。至于长宁,只求身边之人健康安稳,天下局势太平,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皇帝仿佛有些黯然,低低地叹了口气:“一月不见,竟如此生疏,倒叫朕失望了。”他说着便向站着的两人招了招手:“别这样拘谨,走过来些吧。”
阿伊公主虽有端妃的名分,却也只是皇帝的无数个小老婆之一,因而并不像柳长宁与李正煜一般需要遵守种种规矩。她见皇帝召唤她,便大大方方地坐到了皇帝身侧的位子上。突厥血统的女子,面目如画之余,总有些人高马大之感,平日里阿伊公主也是美貌中透着几分英气,如今却是小鸟依人地藏在皇帝的身后,仿佛比中原的女子更要弱不禁风。
柳长宁愈发认定皇帝今日是带着考验的目的而来,便做出一副惊恐之状跪倒下来:“儿臣能有今日,完全仰仗父皇的抬爱。数次出征能逢凶化吉,也是仗着父皇的荫蔽。若是不心存感恩,又与那些忘恩负义之辈有何区别?儿臣之是……”她见到阿伊公主隔空递来的眼神,便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阿伊公主轻轻一笑,声音甚是娇媚动人:“合该皇上说自己老了,这女孩家的心思竟也不懂了呢。”
她这话一出,既大胆又无礼,立在一旁的徐长海侧眼瞧了,眼中便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皇帝却也不着恼,侧过头宠溺地看着她:“依爱妃之言,朕何错之有?”
阿伊公主眼色流转,瞳孔如碧玉般闪烁着七彩光芒:“这待出阁的女孩家第一次见着未来的公公,岂不是娇羞而内敛的?难不成也如我这过了好年纪的女子一般,做什么事都能没脸没皮的?”
皇帝忽而哈哈大笑起来,那样子倒像是听到了什么新奇的笑话一般:“爱妃也真是自谦,你同朕是正经的夫妻,哪能叫什么没脸没皮,那该叫落落大方才是。”他捋着胡须,昏黄的眸子里似乎也添了一层笑意,透出些温暖来:“这件事着实是朕的误会,长宁可莫要生朕的气。”
他说着突然起身去扶柳长宁,柳长宁一个不备,袖中的信笺便落在了地上。描着桃花图案的洒金笺纸,一看便知是出自宫内。
皇帝的笑容瞬时凝在嘴边:“这是何物?”
柳长宁彼时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这一失手,说不定会拱手送出了唾手可得的幸福。她只觉得一股血气涌上头顶,心口处却似压上了千钧重石,令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索性将心一横,摆出一副懊丧的神情:“儿臣思念三殿下,却不得而见,便央了公主暗中传信。想来也是儿臣行事轻佻,定要冒天下之大不为,坏了祖宗的规矩。故而这回信刚到儿臣的手中,果不其然被父皇瞧见了。”她重重地磕下头去:“此事乃儿臣一意孤行,与旁人全无关系,望父皇明鉴。”
皇帝淡淡道:“你然如此,这信朕便替你读一读吧。”
等到皇帝将笺上的字看完,脸上的神情早已缓和下来。他略显尴尬地干干一笑,便亲自将跪在地上的柳长宁扶了起来:“看起来长宁与重光早已是情根深种,如今却要分开,确是难为你们了。这鸿雁传书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何还要瞒着父皇,倒让朕差点疑心错了人。”他将手中的笺纸细心地叠起又交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