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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元利落地给季重莲扣好了衣衫,又将她按坐在梳妆台前的锦凳上,这才拿了紫檀木梳顺着那一头乌发。
林桃在一旁摆弄着各式发簪,最终挑了支绿雪含芳簪递给了碧元,也配今日季重莲这一身月华裙。
“红英呢?”
季重莲透过铜镜看着碧元利落地给她挽起了头发,插上绿雪含芳簪,再左右抿了抿发鬓便算是成了。
“红英在教春华和采秋学规矩呢,若是不通晓姑娘的婢性,如何敢让她们在屋里侍候着。”
碧元一边说着话,一边同林桃收拾着妆台前的首饰妆奁。
“不急,你们也不是马上就要嫁人了。”
季重莲笑着摆了摆手,站起来走到窗边,窗外的一颗老树都泛了黄,风一吹,枯落的树叶便四处飘荡,不过短短一个下午便落了满园。
林桃在一旁捂着唇笑,碧元如今也是被打趣惯了,竟然丝毫不脸红,只是噘唇报怨道:“姑娘就会拿婢子开涮,若是哪日婢子不在了,看您还找谁说去……”
明明是开心斗嘴的话,但到最后偏偏成了伤感,碧元不禁有些懊恼。
转头看向季重莲,她的目光有些怔怔的,好似没有听到这话,碧元顿时松了口气。
半晌后,季重莲才幽幽转头道:“让红英也别着急,看下采秋身上的伤,若是没好完,便再请个大夫来瞧瞧,人精神了再领着出来做事。”
“是,还是咱们姑娘最好。”
碧元笑着拍马屁,林桃也跟着附和了几句,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有人撩起了帘子,红英轻手轻脚地进了屋,见着季重莲已然起了床,这才笑着上前福身道:“姑娘,本家七太太派了人来请您过去呢。”
“喔?”
季重莲一怔,转而看了看天色,“这个时辰吗,可是有什么急事?”
这去本家一来一回的,再回到季家怕已是掌灯时分了。
“也没听那人说什么事,只说七太太吩咐了,务必要请到姑娘。”
本家七太太裴氏向来和季重莲交好,一个月也总有一两次相聚的机会,只这个月季重莲忙着和姚氏一同操办着季崇泽的亲事,确实有段日子没见着裴氏了。
“那林桃去宣宜堂和宋妈妈说一声,晚膳怕是不能和老太太一起用了,我去去就回来。”
季重莲转身对林桃吩咐道,又在镜前理了理衣衫,本是去见裴氏,俩人相熟也不用穿得太过隆重,就这样挺好的。
“碧元去挑捻些小玩意,我带去给明哥儿和晴姐儿。”
想起这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儿,季重莲就止不住地喜欢,也不知过了这般时日,两个小家伙想她没有。
各人得了吩咐便自下去忙活了,不一会儿季重莲便出了门。
本家与季家隔着也不算远,做马车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车夫熟门熟路的驶进了后院的小巷里,季重莲在那里落了车。
十月深秋,天气渐凉,早晚温差有些大,一落了马车,碧元已经给季重莲披上了浅杏色的羽缎斗篷,再看门前早已经有小轿候着,裴氏跟前的丫环恭敬地将季重莲给请上了小轿。
随着轿子的颠簸,季重莲反倒觉得心中有些七上八下的感觉,就像有什么要发生似的,但却又说不上来。
“碧元。”
季重莲撩起轿帘唤了一声,碧元正快步走在轿旁,忙凑近了耳朵。
“去打听打听,本家最近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季重莲绞紧了手帕,她在担心是不是裴氏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又急得非要找她商量,这才巴巴地让人请了她来。
不然这样晚的时辰,平日里就算俩人相约,也至少是提前一天约定的,这样的忙乱,让她心里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
碧元得了吩咐自然快走几步和裴氏跟前的丫环套了近乎,只是这丫环口紧,又老是顾左右而言他,打听了一番后碧元颓然而返,竟是没得到半点有用的消息。
“罢了,反正也来了这里,七太太既然请了我来,有什么事定是会据实以告的。”
季重莲这样想着便也渐渐安下心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世上还真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端看你用什么方法从什么角度下手。
远远地,碧元便瞧见裴氏的苑门口挂上了红灯笼,她忙不迭地凑近小轿,低声道:“姑娘,怕是有什么好事呢,婢子见着七太太苑门口都挂着红灯笼。”
“喔?”
季重莲也有些吃惊,但不容她细想,小轿已经抬进了苑落,绕过了青石雕花的影壁才缓缓停了下来。
碧元扶了季重莲下轿,她抬眼一扫,苑里果真是张灯结彩的模样,连花枝都修剪得格外娇美,廊柱上重新上了漆,远远看着便觉油亮油亮的。
“果真是有喜事?”
季重莲的心情也好了起来,看来裴氏是欢喜得想要与人共同庆祝和分享呢!
碧元点了点头,唇角也翘了起来,“婢子看着也是。”
丫环说裴氏在后院的暖亭等着她,碧元便止步于后院倒座房那块,没有当值的丫环婆子都窝在屋里闲着嗑牙,吃着茶水和零嘴。
碧元跟着季重莲来过不少次数,与这些人也不陌生,抓了一把瓜子便坐在了一个妇人旁边,笑着用手肘捅了捅这妇人,“花婶,七太太苑里是出了什么喜事,用得着这般隆重?”
花婶与另一妇人对视一眼,这才神秘地对碧元说道:“哟,你还不知道呢,咱们舅老爷快回来了。”
“舅老爷?”
碧元怔了怔,却是回忆不起花婶口中的舅老爷到底是谁?遂又逮着花婶问个明白。
旁边一个妇人却是笑了,“当年在广福寺立了功,后来被骆将军相中带往了西北,不就是咱们七太太嫡亲的弟弟。”
“啊,是裴公子!”
碧元惊讶地捂住了唇,这个男子她也只是在离开广福寺时看到过一个背影,没想到竟然就是那个解了广福寺之危的英雄呢。
提到英雄,女人们自然个个来劲,又加上一拨春心萌动的小丫环们在一旁起哄,花婶几个便开始细数裴衍曾经在本家的种种。
碧元这厢发生的事情季重莲自然不知,她正被裴氏的丫环引进了后院的暖亭里。
这暖亭顶上八角飞檐,檐下挂着琉璃盏,天色渐暗下,已是蕴出一抹七彩的流光,雕花木纹嵌玉石的隔扇窗,虽不密风,但却是很保暖的。
季重莲还未进暖亭,远远的裴氏已是笑着迎了出来。
“重莲,我就怕你不来呢!”
裴氏满脸喜悦,一声大红撒金的绣纹百花褙子,没有被她穿出艳丽的色调,反而多了几分端庄和厚重。
“七太太相邀,就是有天大的事儿我也要搁在一边不是。”
季重莲笑着行了一礼,与裴氏携手进了暖亭。
一入得亭里,便有丫环上前解下她的斗蓬挂在了一旁的衣架上,裴氏这才看清了季重莲斗篷下的装扮,不由皱眉,“怎地今日装扮得这般清简?”
虽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但今天这样的场合季重莲该是要打扮一番的,不然的话……
“七太太也是,怎地不说府里有喜事,不然我定是要换了衣服才出门的,想你那头催得急,这不就赶来了。”
季重莲嗔怪地看了裴氏一眼,眸中却蕴着笑意,就算本家有什么喜事,她跟着乐一乐也就是了,衣饰只是身外物,除了裴氏又没其他人见着倒是不打紧的。
“哎,算了,也是我没说清。”
裴氏头痛地抚了抚额,拉着季重莲便坐在包了锦垫的长条凳上。
“明哥儿与晴姐儿呢,怎地没看到他们?”
季重莲左右看了看,又起身往亭外瞧了一眼,确定没瞧见这两个小小的身影,不由有些纳闷。
“他们爹爹带出去玩了,今日怕是回不来。”
说到一双儿女,裴氏总算是露出了笑容,眸中荡漾着母性的光辉。
“那真是可惜了,我还给他们带了好多小玩意呢。”
季重莲摇了摇头,目光又转向四周,这才重新凝在了裴氏的身上,拉了她的手道:“到底是什么喜事,也说来我乐乐。”
裴氏促狭地看了季重莲一眼,这一眼便让她觉得四肢有些发麻,心中不好的预感又重新升腾了起来,她怎么觉得自己好像不知不觉间便受了算计似的?
“阿衍要回来了!”
裴氏的话音刚落,季重莲笑容便是一僵。
裴衍……裴衍要回来?!
季重莲只觉得脑中反复回荡着这一句话,除此之外,便是一片空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除了震惊,莫明的还有一丝欢喜和期待……
“瞧你,这是乐得还是吓得?”
裴氏捏了捏季重莲的手,见她回过神来,这才说道:“他前不久写信说要归来,说是积了假回丹阳探亲,我心里盼着念着,一天一天地数着日子,你可不知道日子有多难熬……”
裴氏说着眸中便浮现了一丝伤感,六年了,这个弟弟在外打拼,也不知道身上添了多少的伤痕,才能累下如今的战功。
“前不久阿衍又立了功,燕王请了旨,升他为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他才二十一岁啊,再进一步,他便是大宁朝最年轻的封疆大吏,是我们裴家的骄傲!”
裴氏越说越激动,双眸泛红,但其中却闪着熠熠的晶亮。
裴氏这样愉悦的情绪就像一波湖水在激荡翻涌,不知不觉中便感染了季重莲,她不禁脱口道:“恭喜七太太!”
裴衍是裴家的希望,如今他有出息了,得意了,自然是全家的骄傲!
可想到裴衍就要归来,她竟然又生出了一丝隐隐的心慌。
他是否还记得多年前曾经说过的话,他待她的心意是否没有改变,他又是否是为实现诺言而来?
她对他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那个十五岁的少年身上,一袭墨袍包裹着他颀长的身形,刀削似的下颌,不厚不薄的唇色微微泛着点黯淡的粉色,高挺的鼻梁,冷漠的眼神,就连那双浓黑的眉毛在尾间也是微微上挑,冷峻逼人。
只是多年过去了,当日的少年应该长成了一个挺拔魁梧的男人,经过风沙的洗礼,血腥的浸染,恐怕比当年的他更加令人生畏。
不知道怎地,想到那样的裴衍,季重莲便生生地打了个冷颤。
“这不也是你的福气?!”
裴氏意有所指地说道,目光中含着一丝兴味地看向季重莲,不无意外地看着她羞红的脸蛋,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笑容之后,裴氏却是一声长叹,“你不知道,那时听说了……听说了秦公子的事我心里有多担忧,好在如今这人已是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愿意告诉我吗?”
在裴家打探到的消息并不确切,裴氏只是模糊地知道秦子都与季重莲有婚约,最后这婚事怎么就不了了之了却没有几个人知道内情。
“七太太既然也知道这事,我便不瞒你了。”
季重莲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轻声道:“这事本是家父多年前与人定下的,秦公子虽然遵循婚约而来,但到底不是我的良人,所以这婚约如今已是作废,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我已是有过婚约之人,七太太可会看轻了我?”
季重莲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裴氏,虽然她说得好似轻松,但整颗心却是绷紧了,若是裴氏介意,那么她的态度是不是会影响到裴衍?
毕竟,在这个时代定过亲又退亲的女子名声到底没有那么好听,她不禁有些担忧起来。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裴氏嗔怪地看了季重莲一眼,“那时你尚且年幼,又如何知道令尊定下的婚约,即使知道了,怕也是无从改变的……如今没有了也好,我到看不出这世间男儿还有谁比我家阿衍还更好?!”
裴氏的话语带着溢于言表的骄傲,季重莲“扑哧”一声笑了,“敢情在七太太眼中,连七老爷也比不上阿衍了?”
“这……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裴氏倒是难得地红了脸,虽然七老爷季宁没有出仕,但才华还是有的,最重要的是对裴氏一心一意,结婚那么多年来,可是连通房都没一个,有这样一个丈夫,怕是任何女人都知足了。
季重莲只在一旁捂唇笑着,却并不说破。
裴氏却是有些羞恼了,站起身来瞪了季重莲一眼,假装恶声恶气地道:“在这里等着,我去厨房安排一下,今日就在这里用晚膳。”
“是,恭敬不如从命!”
季重莲出门的时候本就做了这个打算,如今裴氏一说她自然不会推迟。
裴氏点了点季重莲的额头,无奈地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