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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又抬眼去偷偷打量他。未料到他却也正在看我。眼睛一对上,我顿时象被逮了现行的小偷,“唰”的红了脸。
好在除了口不能言的小缺,我娘和罗师傅也都没注意到我。
一吃完饭,我娘就提说要去找萍儿谈话。我这才注意到准新娘萍儿我还没见到呢。不过这时我对那轱辘车的兴趣明显大于看新娘子的兴趣,所以就提醒罗师傅道:“伯伯,你方才说了要教我制陶的!”
罗师傅看看我娘,又对我道:“我带你娘去找萍儿姐姐,先让小缺哥哥教你,好不好?”
这事也由不得我选了,只好点头答应。
小缺转身取了个布围裙过来,仔细给我系上后,便带了我到一堆黄泥前。不等我开口,他便躬身提起个大陶壶,往黄泥堆里浇水。他把那堆黄泥浇了个半湿,便抬头看着我。
“这是要和泥?”我问道。
小缺点点头,继续看着我。
“要我和泥?”我惊讶道。
小缺肯定的点点头。
前两年,一到雨过天晴的日子,我就会跟秦三妹约在院子里玩泥巴,玩得满身满脸的污渍。对于这和稀泥早就腻了,我摇头道:“哥哥,我不想和泥,会弄脏手。我就玩玩这个车车,好吧?”
小缺摇摇头,眼神坚定。
“小缺哥哥,我不会和,还是你和吧,我就在旁边学着。”
小缺想了一下,便搁下陶壶,挽起衣袖开始和泥。
看着他那双细瓷般白皙的手慢慢陷进黄泥之中,不知怎么我就生出了些许同情:同样是这般好看的人,那可恶的小白脸整日锦衣玉食无聊到给人当奸细,这小缺哥哥却是个苦命的陶工,人的命运怎么就这么不同呢?
暗自感慨一番后,突然发现小缺正抬眼看着我。我心下一惊:难道他能感觉出我在想什么?
小缺突然勾唇一笑,我看得有些愣怔,他却抬手指了指我脚边的大陶壶。
“是还要掺水么?”我说话竟然有些不流畅了。
小缺点点头。
我突然觉得跟这样一个长得好看,却又只能用眼神交流的人呆在一起,有些不自在。
正这么想着,前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我就急急道:“我去开门。”
小缺看看自己一手的泥,点点头同意了。
我却不知道,门外站着的人,居然是我认识的人。想想这偌大的京城之中,我居然能在城西这么僻静的街巷的陶坊间,遇到相识的人,还真是命中注定。
门外站着的是手提篮子的春娥。
她见了我,也是一脸惊奇:“悦儿?”
“春娥姐姐好。”我遵循我娘的礼仪教导,含笑乖巧道。
“你家亲戚,原来就是这陶坊的罗师傅?”春娥笑道。
想着离开侯爷府时,我娘对程素说的那番投奔亲戚说辞,我便含糊点头。
“你娘人呢?她走了这些日子,夫人十分惦念呢。”
我指指后院道:“我娘在跟萍儿姐姐谈话。春娥姐姐怎么来了?”
春娥转身把门关好后,便熟门熟路的往后院走:“我家便是住在隔壁的。今日适逢府里发了月例,刚送回家来就听我娘说萍儿明日要出嫁了,就想来看看她。”
我点点头,跟着春娥一道走进后院。
“小缺,怎么这时辰还在制陶?晚饭吃了没?”春娥一见埋头和泥的小缺,便皱眉问道。那表情,竟似在担心罗师傅会虐待他一般。
小缺望着春娥,表情有些发愣。
“问你话呢,这么看着我,不认识了?”春娥的话连珠炮一般。
我便笑起来:“春娥姐姐,你问的问题,小缺哥哥怎么回答?”
春娥突然脸一红:“啊,我都糊涂了。”
我心里便觉得格外安慰:原来,看着小缺会脸红的,不是我一个人啊。
这时,罗师傅正巧从一间厢房走了出来。春娥便提了篮子迎上前去,说是给萍儿准备了一匹上好的缎子作贺礼,因着明日一早要赶回侯爷府,所以急着晚上送来。
罗师傅接了那篮子,连连道谢。
得知我娘正在教萍儿婚后的一些礼仪,一时半会儿也还不会结束,春娥便提说告辞了。
临走的时候,春娥摸着我的头笑道:“你们走后,有位小公子还专程来找过你呢。早知道你们住在陶坊,我就把地址告诉他了。”
小公子?我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难道那小白脸还想找我报仇不成?
第十一章 窦家学堂()
因不想被那小白脸得知行踪后寻来报仇,所以春娥走后,我也没将她说程素惦念我娘的事情如实禀报我娘。我私以为春娥一个月才回家送一次月例,她在陶坊见不到我们,自然会以为我们已经离开洛阳了,却算漏了小缺那一关。
这日午后,我正坐在小店门外的石坎上看对面街坊的阿黑和阿黄抢骨头,一乘杏黄的香罗软轿便耀目的走进了街巷。
广阳门附近的街巷,都是平民商贩积聚之地,平日里鸡鸣狗吠,比竹溪镇的模样好不了多少。这样的街巷中,除了大户人家的仆从来采买物资,寻常很难得见到这样华丽的轿乘。我便将目光牢牢锁定在这轿乘之上,自动忽视了对面阿黑阿黄的争斗,也忽视了跟在轿子旁边的小缺和春娥,心下兀自寻思:这轿子怎么看得有些眼熟呢?
尚在思索之间,那轿子便停在了眼前。直到一身绫罗绸缎打扮的程素掀帘从轿乘中走下,我才看清小缺和春娥也在一旁。
“悦儿,不认得我了?”程素笑道。
我忙忙站起身来,福礼后脆生生道:“姑姑好,春娥姐姐好。”
我娘听得我的声音,搁下账本走了出来,见了程素便是一脸惊讶:“夫人?你怎么来了?”
“听春娥说起你家亲戚就住在她家隔壁的陶坊,我便想着来看看你。到没想到这么短的日子,你竟开了家店子了”程素一边自来熟的往店子里走,一边亲热的拉起话头。
我娘这时才知道我在陶坊就和春娥见过面了,瞪我一眼道:“你在陶坊里见过春娥姐姐,居然没跟我说起过?”
我只能一脸糊涂道:“啊,我只专注跟着小缺哥哥学制陶,把这事居然忘记了。”
这话说完,我便看见立在门口的小缺眼中一亮。
他或许是平日太无聊了,难得有人肯耐心跟着他学做陶,那日他教得特别认真,把和泥、拉坯、塑形、描花的样样程序都仔细的教了一遍,若不是那天时间太晚,他一定还会让我守着那炙热熏人的火窑子直到陶器成形吧。
正这么想着,小缺便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物件递给我。
只见他瓷白的掌心上,蹲坐着一个黑乎乎的物件,却正是那日我自己捏做的一个惨不忍睹的陶杯,杯沿粗糙,外形丑陋。这么难看,他还真放进窑子里烧制了出来,还偏生这个时辰拿出来,不是故意丢我脸么?
我忙摆摆手道:“我家不缺陶杯,这个,就送给小缺哥哥吧。”
“噗”一旁的春娥笑起来:“你家不缺,难道小缺家还缺么?”
啊?我怎么就忘记小缺是陶坊做这个的专业人士了呢?我尴尬的伸出手,准备把这个丑陋的杯子收回来处理掉,小缺却收了手,将杯子又揣进了衣袖里。
春娥有些诧异,看看小缺,又看看我,随即她便抬步跟了我娘走进店子里去了。
我便对小缺道:“小缺哥哥,你也进来喝杯水吧。”
小缺抬头望望店门,摇摇头,转身便折回了街巷之中。看他高瘦的身影落寞的消失在转角处,我便有些愧疚:他特意将我做的陶杯烧好送来,我却还不肯收下,定是伤了他的心吧?
走进店子里,我娘正在跟程素讲述她的创业理念。程素听得连连点头:“这想法真真是个好创意!没想到苏家嫂子心思这般活络,比我那研究生意经的大哥还厉害。”
我娘笑道:“夫人说笑了,程家大爷营运皇家温汤,我经营这薄利小店,岂可相提并论?”
程素两指捏着茶杯,浅啜了一口道:“生意经讲的不都是供求关系?这点是一脉相通的。我大哥那生意,也不过是仗着好山好水祖辈庇佑,苏家嫂子这生意却真真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好创意”
看这场景,两人竟比在侯府里主仆式的雇佣关系更显得和谐亲热。这时,我便依稀觉得:两个没有利益关系的人,才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程素和我娘聊得这般亲热,春娥则在店子里好奇翻看各种婚庆用的小物件。
我待在我娘身旁有些无聊,正琢磨拎了水壶去给门外的几个轿夫倒杯茶,顺便看看阿黑阿黄的战斗结果,便听程素提到了我的名字。
“其实,我今儿来这一趟,最主要还是为着悦儿。”程素搁下手里的茶杯,抬手摸摸我的头,一脸慈爱道:“上次在汝州,我便说起过那窦家学堂的事情。你们娘俩在洛阳定居了,悦儿这年纪也不小了,总归是要寻个学堂吧。”
见我娘没吭声,程素便又道:“我知道你开这店子需要人手,但也不能耽误了孩子。悦儿这般灵秀,去那学堂呆上几年,那行止礼仪却又是不一样的。别的不说,以后选亲事那也是要高出别人一些”
我望着程素,不知道这进学堂和选亲事有什么关系。却见我娘皱着眉连连点头:“悦儿就是太跳脱了些,让她懂些礼仪淑静一点,倒是好事。”
我很有礼貌的啊,每次见了大人,我娘没提醒我都会主动问好。我也很淑静,除了和小白脸结下梁子打了一架,平时也就是遇到街上有人打架时喊个“加油”而已。
我还在心里辩驳着,程素便道:“那就说好了,明日一早我来这里接她,上学用的物件你都不必准备,明珠原来的屋子里都有。”
“这却怎么好,给府上添麻烦了。”我娘像是很怕欠下什么似的。
“这么说就见外了。母亲早说了悦儿是她孙女儿,悦儿也叫我一声‘姑姑’,都是一家人。”程素脸上的笑容极是和善,但下一句话却着实让我不悦了,她说:“那窦家学堂虽说是家学,但办得极好,教学和管理参考了城东辟雍堂的模式,每学习五日才休学两日。”
每学习五天才能休息两天?这窦家学堂有够变态啊。那窦家的千金小姐们难道不会造反?程家家塾里,有次李老先生连着三天都给大家讲春秋,程家几个小姐就罢学了。后来逼得李老先生把课时给压缩了。
我娘虑道:“好是好,就是这学堂在步广里,每日接送都要穿城而过,”
程素笑道:“苏家嫂子,之所以说这学堂参考了辟雍堂模式,就是寄宿式的,小姐们吃住都在学堂内,每位小姐都有专人照料督学。每五日才许接送一次,就是为防止小姐们跟父母长辈撒娇逃学。”
“这窦家一门,得有多少小姐入学,才会办起这样的学堂?”我娘听了一脸惊讶。
“窦家氏族庞大,安丰侯应召入京时,举族自河西迁来,支系颇多。这窦家的小姐,仅是和悦儿年纪相仿的,便有十五六个。早些年,洛阳本地的贵胄氏族不愿与窦家攀亲,安丰侯得知是那些门第嫌窦家家学粗疏,便下了功夫办学,”
程素将窦家学堂的来历娓娓道来,听说窦家近年有好几位小姐因才学出众行止端雅被选作王妃,甚至入了皇宫作了贵妃,我娘的眼睛就亮得发光,我便知道情况不妙:这学堂,我是躲不掉了。
第十二章 初入学堂()
第二日,我是在阿黑和阿黄的吠叫声中醒来的。我一边揉眼睛一边嘀咕:这么大清早的,谁这么无聊给狗扔骨头,吵得人心烦!
“悦儿,你动作快些,侯府的轿子已经等在门外了。”我娘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想起今日便是我入学之时,我不禁一声长叹:我娘她老人家究竟得有多狠心,才会舍得把她如此乖巧听话的闺女送去住宿学堂啊?看以后做饭时,谁帮她烧火?看以后招呼客人时,谁帮她掺茶?
这么一想,我的鼻子便酸了起来。
这时,我娘已经走到床旁来了。我忙忙跳下床,拿了床尾的裙裳往身上套。
“小姐,穿这个。我家夫人特意让送来的。”春娥从我娘身后走了出来,手上托着套崭新的杏色裙裳。
“春娥姐姐?”我有些惊讶。不是惊讶她这么早来送衣服,而是惊讶她居然出口叫我“小姐”。
春娥将群裳拎开,一边帮我更衣,一边解释道:“我家夫人跟安丰侯夫人说你是她的侄女,你若是穿得破破旧旧,便是丢了汝州程家的脸面。”
我这才留意到她替我换上的衣裙,暗纹凸绣,杏色流光,非同一般。虽我不懂绸缎,